贺云舒跟踪着几个扶贫户, 一到开春时候就特别忙。
忙着盯人春耕,忙着申请专项款, 忙着做数据和报告, 还要到处打电话联系销货。
母亲抱怨了好几回, “你过年送来的四五只大土鸡还冻冰箱里, 怎么又让买我叫你舅舅他们支持,他们也支持了。可这玩意是一波流, 怎么能长久人家养鸡户看着这回能卖, 下回还找你, 你买一辈子啊”
“万事开头难,我先帮销一笔, 后面再找门路。”贺云舒道, “方骏那边要用的鸡多, 要能做专供, 肯定就稳了。”
“专供人家饭馆用的鸡,什么时候养, 养几个月,出栏多重,怎么喂都是有标准的。你说弄就弄那几个散养户, 能弄出来标准化的养殖场”
贺云舒敷衍几句,挂电话了。
她想要做什么事,就不爱听人说做不成的理由。
如果注意力全集中在不成的理由上了, 她还怎么办事呢如果一定要做标准化养殖, 那就先让人生存下来, 再去慢慢培养。
再说了,她手里要帮的不仅是养殖户,还有弄山货板栗的。
更甚至
还有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叶乔。
贺云舒瞪眼看着他,“怎么是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叶乔摊手,也很无奈,“我来考察的啊,谁知道是你接待啊”
他在药企干活,单位制着几种药,市场占有率还不错。单位领导目光长远,许多年前就开始做产业链,下面设了好些药材种植公司,在各地承包土地和药材种植户合作做药材种植基地。年前跟青山镇政府谈好了,有可能要引进一个新的种植品种做基地。
因此,他提前来考察,看环境。
而贺云舒则要作为政府代表,接待他,带着他去转山和转地。
贺云舒吐槽了几句,用单位的破车把人拖山上去了。
叶乔意思意思到处逛逛,收集了一部分土壤和水,拍照,弄资料,算是搞完了。
她见他那敷衍的样子,拉着他介绍本地的好处。
一说青山镇日照好,二说青山镇交通方便,三说这里有种植药物的传统,种植户稳定。
讲够一两个小时,她问,“如何”
“什么如何”叶乔装不懂。
“土地流水质量啊,交通环境啊,还有这边的政策。”贺云舒问。
叶乔嗨一声,“再说吧。”
不肯给实话。
贺云舒道,“打什么腔调呢有问题先说,我这边才好让人弄着呀。不然给人希望,吊着胃口,种植户眼巴巴地望着,不太好吧”
他看她一眼,道,“跟你说老实话,不是一个地方想引进,还有好几个呢。”
她笑了,“竞争上岗呢”
“当然。”叶乔道,“我也就先遣队,来看看周边自然环境,土地平整度,交通情况等等。要都合了公司要求,后面才有专家技术员来看具体,最后才是讲条件。老实话,别的地方能给的优惠更多。”
贺云舒点点头,晓得他是掏干货了。她也不为难他,指着大半个山坡的板栗树道,“等收成的时候,我给你寄。”
这样便算是完了一天的事。
贺云舒开车将叶乔送回镇上,然后紧赶着去看棚。
本地人不多不少,大专以上学历的出了好些,奈何都呆外面打工挣钱。去年好不容易回来一个,包了一些地想做种植。本地政府立刻当重点户培养,给申请资金建大棚,现在第一批的花苗子出来了,到处找销路。
她连着去看了好一段时间,电话也打了很多个出去。
原来单位那边要了一批多肉发给员工,方骏也订了一批做摆设。
奈何这样不是长久的办法,还得跟平城的鲜花市场对接才好。
她跟那年轻学生说了好一会儿,另一个政府的办事员大姐笑嘻嘻来找她,让她别忘了晚上一起吃饭。
说起吃饭,贺云舒头痛。
贺云舒呆这边半年,跟人混熟了后,自身情况言语间透露了些出去。
同个办公室的大姐知道她离婚且两个儿子都跟前夫后,很担忧她的未来,一直在劝她找个人再婚。
“年轻小伙子不说,找个同样离婚的,下半辈子才有依靠。”
人热心是真热心,经常给她带自家种的新鲜小菜和鸡鸭水果,但说不通是真说不通。
贺云舒倒不觉得她有恶意或者什么不好的算计,毕竟介绍过来的还真是本地或者隔壁县市条件还可以的各种离异男士,可观念不同不能互相理解。
譬如今天晚上的饭,大概率又要给介绍个什么人。
她想拒绝,但叶乔那边来了个短信。
“我好像见着你前夫了。”
“你还没摆脱他呢”
“那衰人是来办事还是来缠你呢”
叶乔连发了三条。
贺云舒有点无语,回了一个“胡说八道。”
叶乔呵呵两声,弄了张照片过来。照片上一车,小范坐在驾驶室等着,方洲站在门边上玩弄手机,不知在干什么。
还真是了。
“你放心,我去帮你赶走他。”叶乔很热心道,“保准让他没心情来烦你。”
贺云舒不知道他要用什么办法,但此人大概率不是为她,而是为自己被设计那回出恶气罢了。
她放下手机,看着晚霞瑰丽的天。
这处虽然是偏僻的山区,但山明水秀物产丰富,自然资源不比某些交通便利之处强行开发出来的旅游景区差。
自来后,日日忙着琐碎的小钱和小事,跟陌生的兄弟姐妹叔叔阿姨打交道,心却逐渐平静下来。
人便是如此,在个人私欲上受阻后,便会寄情大爱奉献,追求灵魂的平静。
贺云舒在爱情上不如意,却从扶助贫农身上找到一定的成就感她的存在,毕竟是有意义的。
彻底平静下来后回头看,心境又不同了,对所有人都能自然相处了。
母亲说她忙起来反而好些,说话做事都有精神了,骂人的有劲儿比有气无力装模做样好。她又说青山镇风水那么好,要不干脆多干一段时间,当休假。
话是这么说,但却不能当真当休假了。毕竟要经常回平城看儿子们,日常的视频也联络起来,感情没生疏太多。
贺云舒心情放开后,对方洲的抗拒稍减,偶尔视频里见了他,也能说上几句话。
女人的直觉灵敏,更何况方洲根本没掩饰。
她心知肚明一个事实方洲对她贼心不死,甚至有些非她不可的样子。
特别是过年时候,他什么准备也没有,莫名其妙跑过来一趟。
若不是她收留他暂居一晚,他恐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她看了会儿夕阳,没等到方洲的电话,只等来叶乔的炫耀。
“我告诉你前夫咱们好了,他没戏,让他不要来骚扰你。他气得脸发青,走了。”
“亲爱的,感谢我吧,帮你解决大问题了。”
贺云舒对着短信苦笑,叶乔这王八蛋当真是三不着两的,要真能把方洲弄走了,还算是一件好事。
她便发了个白眼给他,跟着同事蹭晚饭吃去。
本镇吃饭的地方少,但在往东的某个溪流边,有个杀牛场的旧址。
那地方被人承包下来,做了一个专门吃牛肉的店。举凡牛肉,牛筋,肥牛,牛板筋等等,都能做出原始美味的风格来。再兼这里的水好,草好,牛多是放养的,牛肉便显得特别新鲜美味。
贺云舒别的不爱,吃这一口牛肉却是不能少的,便强行忽略了被相亲的事实,以混饭的心态参加。
席间果然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介绍说是县城的警察,来探望朋友,纯粹路过。
说是路过,却紧盯着贺云舒看。
贺云舒从小长得好,被人看得多,也就不怕人看。别人看她,她就笑过去,笑得人不好意思起来,要和她喝酒。
啤酒略能喝一点,再多就不肯了。
女同事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看起来是个诚恳可靠的人,但贺云舒完全没感觉,就什么也没说。
女同事有点失望。
牛肉吃到一半,小小的店铺里又来了新客人。
贺云舒随意看一眼,手里的筷子却停下来。来的人十分之眼熟,不就是上次给她送东西然后一声不吭就跑走的小范
小范显然也瞧见她了,眨了眨眼睛,马上转身出去。
她不知他出去干嘛,但立刻放下筷子跟出去。
“小范”她走到打电话的小伙子身边,“方洲说你叫小范,对吧”
小范放下手机,有点尴尬,但点了头。
“你给他打电话呢”她问。
小范对着她还算诚实,道,“我们下午就到了。方总本来在宿舍楼那边等,但门卫大叔说你去大棚基地了。方总就去基地那边,刚到,大棚里的人说你们回镇上了。我们又回镇上,等了许久没等着,方总让我先来买吃的去。我怕他等急了,就想先打个电话,但还没打通”
贺云舒有点无语,叶乔说好的把人气走了呢简直不靠谱
她道,“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小范答不出来,他当然提醒过老板打电话了,可老板不打,能怎么办
方洲想过打电话。
可他紧赶着从海城回来,又拎了小范载他下青山镇,一路上心绪起伏。
许多次拿起手机,又许多次放下。
他不愿从手机里听见她冷冰冰的声音,更想看着她的脸被骂。
抱着这种奇怪的心情,立在宿舍门口,从傍晚时候等到了天净黑。
直到院子里的灯亮起来,小范的饭也没买回来。
方洲饿得肚子叫,只好抽烟充饥,还很注意地将烟头熄灭后入垃圾桶。
最后一次去丢烟头的时候,突然看见昏黄的灯下多了个人影。
方洲一惊,定睛看,却是贺云舒。
她站在路灯下,手里拎了两个巨大的打包袋,奇怪地看着他。
又是一段时间没见,她的皮肤黑了些,面部轮廓清瘦了些,但人却更挺拔精神了。
方洲将烟头丢开,心脏如同爆裂一般,有千言万语要喷出来,却又哽在了喉咙里。
无数的潮涌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他顿了一下,“我路过这边,来看看你。”
贺云舒呵了一下,今天路过的人有点多,有隔壁县城路过这镇上的,还有从平城一路路七八百公里的。
她道,“这都二十一世纪了,网络时代,手机发达,怎么就不知道打个电话脑子真有坑吧你演什么苦情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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