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洲等在家里, 无比忐忑。
贺云舒和崔阿姨会谈结束后, 明显情绪不高。脸上虽然重新盖了粉,但看得出来眼中的红血丝, 明显流泪过。
他想安慰她, 可她什么都没说。
他问和崔阿姨谈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她却说, “都解决了, 以后不会有麻烦。”
方洲好几次话到嘴边, 却说不出来。
错了那个瞬间,后面再提起就刻意了。
贺云舒接到孩子后, 对他道, “过几天给你送回来。”
方洲道,“我去接吧。”
想了想又说,“周末再去青山镇看你”
未免她误会, 解释道,“单纯陪陪你, 不为别的。”
贺云舒懂他的言下之意, 冲着他直笑。他被笑得颇有些不好意思, 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屁话,两人躺一起哪里有不越界呢
“别来。”她道, “平城去青山镇好几百公里, 你不到一周就跑个来回, 每回耽误两天。累是其次, 也不太能照顾家里人和公司。要孩子们突然找你怎么办妈妈不在家,爸爸起码要在,对不对”
方洲去拉她手,“你烦我了”
“没有。”
“我不累。”他道,“开几个小时车而已,常有的事。”
“你不累,我看着也累啊。”
方洲就笃定道,“一定是烦我了,不耐烦应付我,对不对”
“你这个人才奇怪,担心你,你反而不开心了”贺云舒轻怼了他一句,不等他回话,去牵着孩子走了。
他想追上去问,却也没有。
贺云舒的家是她的小世界,没有得到邀请,他进不去。
方洲那几天老老实实住家里,按时上下班,晚上也能回家吃饭。
方太太反而不理解了,“你现在不忙呢”
忙也是忙的,会没少开,商务餐也没少吃。
“别回来。”方太太嫌他,“孩子们不在,就和我你爸在,随便吃点都行。你回来,阿姨就得煎炸炖的,麻烦。”
方洲反问,“我还成累赘了回来陪你们吃饭不好”
“你和云舒,以后打算怎么办”方老先生少有地提问,“是复婚呢,还是就这么过”
方太太立刻看他,紧跟着问一句,“对,我也想问这个。结婚的时候好日子不过,偏闹着离。离了又舍不得,厚脸皮去追。这回算是追上了吧既然都追差不多了,是不是有个安排计划”
方洲道,“你们别管。”
方太太被他那死样子气着了,眼睛到处找东西想打人。
方老先生忙按着她手,安抚她。
正闹着呢,方骏带苏小鼎回来,要商量宴客和请帖的事。
方家老二结婚是大事,方太太拉着方涵忙了好几个月,将场地和方案定了下来。
客人的名单拉出去许多页,属于方骏和苏小鼎要请的那部分已经单拎出去,让他们自己安排着送了。现剩下方太太和方老先生这边的,算得上是长辈或者世交,需要方骏亲笔手写,并且同苏小鼎一起亲送上门。
方骏忙着到处忽悠人投钱,哪有时间搞这样麻烦事
还是苏小鼎劝了,婚礼既然老母亲全包了累活儿,回去写个请帖意思意思,不好当真做甩手的掌柜。
因此,赶着饭点回家。
小两口蹭完晚饭,方太太让阿姨将大餐桌收拾出来,堆了小半人高的大红请帖。
方老先生也颇有兴趣,去楼上将自己的笔墨砚台全搬下来,叫方骏写。
方骏叫苦,他小时候虽然练过字,为了写菜单也做得一手好花体,但请帖也太多了,能写断人手。
苏小鼎给他一巴掌,叫他乖乖听话。
他只好写,一开始还能端端正正,越到后面越飘忽了,被苏小鼎嫌弃不好看。
吵吵闹闹,热火朝天。
方洲就想起自己那会儿,也是要写请帖。可他没时间,让贺云舒同方太太商量。贺云舒人生地不熟,大约也不好在长辈面前拿主意,最后是方太太说请个先生写。
想得出神,方骏抬头问,“哥,到时候小熙和小琛要做我花童啊。”
方洲点头,孩子们一定喜欢,好玩的。
方太太看他一眼,道,“云舒的请帖给了,她爸妈的还没给吧老二什么时候亲自跑一趟”
“都可以。”方骏放下笔,让苏小鼎给自己揉手腕,“酒席的时候怎么安排呢坐哪一席”
亲家,普通亲戚,朋友,坐的位置不同,各有讲究。
方太太就要为难方洲一下了,“老大,你说呢坐哪一席”
所有人都看着他。
方洲一派正经模样,心里到底有些发虚,最后一锤定音,“还是跟以前一样吧。”
坐头席。
方太太切了一声,那结婚离婚的,折腾个屁啊。
方洲略有些羞涩,起身出去散步。
半道给贺云舒打了个视频,说要和孩子们说话。小熙捧着手机,让他看水台,小琛则冲过来抢,要爸爸看鱼。
他道,“二叔叔刚才说,想邀请你们做他结婚的花童。”
“什么是花童”小熙问。
“走在新郎和新娘前面,往路上撒花瓣,跟旁边的人”贺云舒在解释。
小熙很意动,小琛则不是很愿意,“那不是女生干的事吗我不要”
也不知哪里来的性别意识。
不过,方洲看着贺云舒在视频里的笑摸样,还是决定过几天去青山镇找她。
他畏惧的一切,都该同她说个清楚明白。
贺云舒感受得到方洲的慌张,他的脸,他的眼,他的表情和他的身体。他欲言又止,好多次想叫着她说什么,又不敢。
她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觉得好笑的时候,又有些心酸,便安慰他不要着急。
可他现在不觉得,趁着周末的时候又跑过来。
他来的时候,贺云舒已经跟车出去,帮那学生押货去隔壁的城市。
“怎么来了不是说别来吗来也不通知一声。”她道,“我跟着小杨跑市场,计划好几天呢。”
方洲苦笑,“本来也没想来,就是休息的时候没事,车开着开着就到了。”
贺云舒笑,“你比孙悟空也差不多了,人翻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你一个恍神八百公里,人中翘楚。”
她也没责怪他,“来都来了,你要不再受累些我给你发个地址,你来这边找我们啊。到时候咱们跑市场,你帮我们安排吃住,好不好只是,我出来是干工作,也是陪人熟悉门路,如果吃住得太好就不好了。你别整太夸张。”
方洲开心得要死,马上掉头追着去了。
贺云舒去的城市距离平城有点距离,但是通向海城的一个货物集散地。
各种各样的百货堆积在各区市场,包括鲜花苗木。
她在网上和手机上跟人约好,自己也提前跑了一趟,全程带着小杨。
小杨年纪轻,家里没人教过,只晓得老实干活,于商务营销这一道上没招。幸好听话,贺云舒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也不怕亏本,人家要占便宜他也给占。
贺云舒道,“现在稍微吃点亏,就当是前期推销,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干了。你毕竟是要挣钱,不是出来做不图回报的善事。”
小杨点头如捣蒜。
事情半差不多,就是去吃饭和住宿。
方洲这回真上心,没有一味花钱了。
住的地方选了距离市场稍远的便宜旅店,吃饭说是从网上订的快餐,饭盒也普通式样。
小杨只觉得好吃,可贺云舒一吃就晓得肯定从大饭店里定的。
她看着方洲笑,趁小杨没见的时候打他一下。
方洲趁势捏了她手,去和小杨说话。他也是从小做事练手起家,自然比贺云舒更知道做生意的窍门,教了好些用得上的知识。
贺云舒见方洲认真做老师,感觉很满意。
“我要能把小杨带出来,就算没白呆青山镇这么长时间。”她对他道,“一个人的成就感,是不是改变他人的生活你以前工作那么忙,是不是外面得到的,比在家里的更多”
方洲认真想了想,确实有一部分原因。
在家里,他是爸爸,是丈夫,是儿子,讲究的是付出不求回报;在外面,他付出的每一分都能打滚回来,而且能明确地看到某些人因为他的赏识而成功了,另外一些人则因为他的竞争而跌倒了。
贺云舒得到方洲的认可,更开心了。
她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不是同一个世界。
她一直在追求着爱和生活,可他们却实实在在地承担起了生活。
一个人能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必然有另外的人在承受代价。
贺云舒的代价,是魏宇的痛苦挣扎,是方洲的忍耐和坚持。
大概,还有一句“纵然离婚,我也不能让我的太太和孩子遭遇那种难堪的境地。”
贺云舒越是理解,对方洲越温柔,就越不能谅解自己。
有时候她甚至想问方洲,“去爱其它女人,会不会更轻松”
可他偏偏认准了她,这样的问题只会伤害他。
方骏婚礼那天,方洲半夜开车来接。
贺云舒换上了特意买的新衣服,对着镜子描了许久。
母亲已经给小熙和小琛换好花童的衣裳,催她,“方洲在外面等着了,你还磨蹭什么呢”
贺云舒在犹豫,要不要多打一层粉。
正是秋收季节,她跟着人在田地里跑了小半个月,山上的紫外线强烈,普通的防晒根本没用,整个人黑了一大圈。
然而新衣服是之前买的,颜色有些愤怒。
黑皮配上嫩色衣服,更显黑了,不太好看。
镜子里几个来回,拿不定主意。
父亲也探头进来问,“人家方洲都等大半个小时了,你怎么回事呢”
贺云舒回头,“他催了”
催倒是没催,一直站在小区门口,让进来也不进,说怕打扰了。父亲哪儿看不出来,女儿和前女婿好像又好起来了。
他就说,“你得了啊,别太得意了。人家对你好的时候,珍惜点”
没办法,确实不能再拖延了。
贺云舒放下粉扑,拎了包出去。
方洲正在弄后座的儿童椅,父母亲一人抱个娃。
她走过去,拍拍他肩膀。
方洲直起身,见两个长辈在另一边没注意的样子,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她满足了,自去副驾坐好。
一车父亲开,走前面,直上南山。
一车方洲开,落后一些,迎着晨光。
南山会所,从半山的路灯开始,便贴了许多红色的喜字,远远能听见喜庆的音乐。
方家大喜,宾客云集,将会所前后门能停车的位置全堵得严严实实。
方洲抵达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方涵等在停车场门口催促,“快点,快点,要迎客了。小花童要准备好,等下还有很多流程”
贺云舒清净了很长时间,再接触这样的场合,恍如隔世。她有点迷迷瞪瞪地下车,机械地拉开后车门,把还没太睡醒的娃放下来。
方洲安慰方涵,晚不了,不必太着急。
方涵急啊,急得满头大汗。她从包里翻出几个准备好的佩花,递给方洲,“赶紧把这个东西戴上,收拾好了去正门口,人都等着呢。”
说完,又跑去另一边忙事了。
婚礼喜庆事,主人家佩戴胸花表明身份。可这处明明白白的方家人只有三个,贺云舒不算是。三个人,却给了四朵花。
方洲觉得方涵肯定是弄错了,不然怎么多给一朵
他在自己胸口夹了一朵,去贺云舒身边,给小熙和小琛也戴上,最后手里还剩了一朵。
贺云舒努力让俩软骨头的娃站好,往前走一步,见方洲没跟上来,问,“怎么了不是要去正门吗”
方洲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手里的花,没说得出话来。
贺云舒看看娃的佩花,再看看方洲的,恍然。
“小姑给的,她可能是有些误会了。”方洲干哑着嗓子解释道,“等下我去给她解释,让她不要搞这种小动作。你也不要有压力”
贺云舒见他那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笑一下,看看挂在山外面的新出的太阳,伸手接了花。
她低头,好生固定在胸前,指尖点了一下花瓣,道,“还挺好看的。”
方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时鼻头发酸,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贺云舒一手去挽他胳膊,一手去牵小熙,道,“小熙,牵好弟弟,咱们去找新娘子。”
小熙听话地抓住小琛,不要他乱跑。
反而是方洲,神游天外,一步也没跨出去。
贺云舒拉拉他,“走了啊。”
晨光落下来,照得她整张脸发亮。
方洲反握着她手,死死的,一点也不放松。
幸好,他没放弃。
幸好,她也没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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