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第二道圣旨到达金雷后, 秦秾华再不回京谢恩就说不过去了。

    内室中,她正在安抚不满分别的少年。

    “如果计划顺利, 我们分开不了多久。”

    少年枕在她的腿上, 一手环着她的腰,脸完全埋入她的衣裳,秦秾华对着这气闷的后脑勺说了许久, 失笑道

    “渊儿, 这罗汉床都快容不下你了这么大的人, 你还要气多久一会要是有人进来, 瞧见他们的大将军这副孩子样,你的英名可就不保了。”

    “我杀了他。”少年闷声道。

    秦秾华轻轻打在他脑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你谁都心疼, 就不心疼我。”

    “胡说八道,我要不心疼你,现在就掀你下去。”

    “掀吧。”他说“磕着碰着脑袋最好, 反正阿姊不是第一次掀我。”

    秦秾华哭笑不得“渊儿, 你到底想要如何”

    少年沉默半晌,一咕噜爬了起来, 从身后把她环住, 两条长腿轻轻一圈就让她倒向背后的胸膛。

    “我舍不得你。”

    秦秾华伸手覆住他环在腰前的双手, 轻声道“我也舍不得你。”

    搁在她肩膀上的脑袋许久没有说话。

    “能听你说这一句, 我死也值了。”少年叹息道。

    秦秾华刚要笑, 髋骨忽然受撞,她笑不出来了。

    少年从后将她搂紧,密密的热度穿透衣物, 激起后背一阵电流。

    她的手忽然被他反握,少年抓着她的手,按向自个身下。

    带着热气的呼吸吹向耳蜗,少年哑声道

    “阿姊都要走了,不如好好疼我一回”

    院子里,三个无所事事的姑娘正凑在一起闲聊。

    “你是刘不神医的女儿”结绿震惊道。

    刘命昂起骄傲的小脸“是啊,山上除了我爹,就我医术最好”

    结绿毫不犹豫朝她跪了下去,吓得刘命往旁跳出老远。

    “我求求你,救救公主吧”

    刘命第一回感受到臭老爹在外人面前的待遇,红着脸连忙去扶“你们公主的病根本用不着治啊也不是说用不着治,是我没办法治哎,你别哭你长得这么俊,怎么说哭就哭”

    刘命手足无措,慌忙拿袖子给人擦泪,擦了一半想起这是她擦过吃了卤猪蹄的嘴的袖子,略一停顿,接着将错就错,继续擦了下去。

    结绿哭着哭着,觉得有些不对。

    自己的眼泪好像是卤味的。

    她怕刘命闻出,慌张别过头,匆匆擦去剩下的眼泪,回头道“刘不神医也救不了公主吗”

    “换我老爹来一样哎,你等等等我把话说完啊”刘命不敢天马行空的说话了,她赶紧整理了重点,迅速简洁地一次性说完“公主体质特殊,瀛王也体质特殊,只要瀛王愿意损己利她,公主的身体就出不了大问题。”

    结绿瞬间懂了,种玉一脸茫然。

    刘命好奇地看着她“你多少岁了成亲没有”

    结绿笑了笑“二十七了。我只想留在公主身边伺候,不想成亲。”

    “你对公主这么忠心,知不知道”

    刘命戛然而止。

    那两人都不是夫妻了,后院的两盆小妾又关公主什么事

    怪不得当日说起那两盆小妾,公主言笑晏晏,怪不得他们又不是真夫妻,她当然不生气了

    “知道什么”结绿问。

    “算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刘命使劲拉她手臂,迫使她低下头来听她说话。

    “什么秘密啊我不能听吗”种玉遭到遗忘,一脸失落。

    “来来来,靠近一些”

    刘命一手揽一个,神秘兮兮地说

    “我悄悄告诉你们,瀛王在后院藏了两个小妾,藏得好深,我找了几个月也没发现我怀疑,他是把人关在了什么密室里偷偷养。我爹和我说过,这就是养外室”

    “不可能”结绿变了脸色“他怎么能纳妾,他公主”

    刘命噘噘嘴“公主才不在意呢,她和我说的时候,笑眯眯的”

    种玉也受了极大冲击“密室小妾还两个”

    “对吧你也不知道吧”刘命得意洋洋道“据我观察,这府里人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说,瀛王藏得好深”

    “真是太过分了,他竟然”结绿气红了眼睛“他怎么对得起唉”

    “怎么样”刘命兴奋道“要不要加入我的调查队伍,让这桩谜案水落石出”

    “加入”结绿气愤道。

    “我就不”种玉想起瀛王那副冰冻三尺的模样,下意识退怯,刘命瞪着她“你是不是想去通风报信”

    “不是”

    “不是就过来”

    刘命一胳膊再次把人圈了过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为找出隐藏的两个小妾绞尽脑汁。

    不远处,一排月季迎风招展,似在偷听耳语。

    镇国长公主回京那日,瀛洲万人空巷。

    长街小巷,挤满自发为她送行的平民百姓。

    百姓红着眼睛目送黑甲骑兵护卫之中的那辆沉稳马车,送行的队伍一直跟到瀛洲城外。

    秦秾华离开瀛洲时,数不清的鸡蛋和针脚细密的布匹装满了空余的马车。

    此次回京,秦秾华只带了结绿。

    不知为何,她对秦曜渊忽然生出诸多怨言。

    “公主远行,瀛王也不知送送”

    秦秾华见她一路忿忿不平,笑道“你这是怎么了真武军一路护送难道还叫你不安”

    “我就是”结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默默闭嘴。

    她也太没用了直到出发,还是没能找出刘命说的两个妾室。

    这种事,她又怎么好问公主徒增公主伤心罢了

    有人在马车外敲了敲门,醴泉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主,有人拦车。”

    这还没出金雷十三州,谁不要命了,胆拦镇国长公主回京的车队

    秦秾华推开车门,无垠的冬日旷野上,攒动的人头无数。

    见她走出马车,站在人群前方的原檀州刺史,现檀州知州王陆司朝她揖手跪下。

    “卑职参见镇国长公主”

    如潮水涌动,王陆司身后的百姓不断跪下,人们的呼声一散开。

    顷刻间,天地沉寂。

    王陆司克制而难掩激动的声音在广袤的荒野上响起。

    “檀州百姓感念长公主相救之恩,特赶来相送。长公主之恩,卑职和檀州百姓永生不忘”

    王陆司重重叩首,百姓们此起彼伏“永生不忘”的声音传遍旷野,那一声声颤抖而真诚的呼声,比风传得更远,更动人心弦。

    秦秾华不禁走下马车。

    “公主,小心中计。”醴泉皱眉道。

    “我相信你们的应对能力。”

    醴泉神色不赞同,碍于她的威严,无奈让开。

    秦秾华走到王陆司面前,亲自扶起这位深得檀州百姓爱戴的好官。

    屠城那日,他不顾生死为百姓求情的表现打动了她,金雷十三州如今的知州,只有他一人原是夏官。

    “长公主”王陆司想说什么,眼泪先一步夺眶而出。

    这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一时忘了礼节,用力握着秦秾华的双臂,已见雪白的长须和嘴唇一同颤抖。

    在他身后的百姓替他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长公主走了,还会管金雷十三州的百姓吗”

    秦秾华安慰性质地拍了拍王陆司的手臂,他终于镇定下来,默默退开,以袖擦泪。

    “大家放心”

    秦秾华开口后,提问的人群纷纷安静。

    她用平直朴实的语言向这些身穿布衣裋褐的人朗声道

    “我走后,金雷十三州现行的政策一切照旧,我相信,瀛王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大家失望。金雷就是我在大朔的另一个家,我再是健忘,也不会忘记帮助我走到今日的家人。大家若是遇到什么冤屈,尽可前往衙门击鼓鸣冤,衙门不管的,找知府,知府不管的,找瀛王,瀛王也不管来玉京找我。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断不会背弃父皇给我的镇国封号。”

    王陆司神色激动,他身后的百姓也是欢欣鼓舞。

    “快,把东西带上来”

    王陆司一声招呼,一名仆从恭敬端上盛着衣裳的托盘走出人群,颜色是她最爱的紫色。

    王陆司接过托盘,走到秦秾华面前,躬身献出。

    “这是百名年过耄耋的老妇一同绣成的百岁衣,是我们檀州百姓的一点微薄心意,只愿公主福寿绵长,长命百岁。”

    秦秾华双手接过,再三言谢。

    回到马车后,两边百姓仍欢呼不断。

    秦秾华透过车窗,不断对外挥手示意。

    车队缓缓穿过人山人海,众人避让,陆续有抱着写有她胡名和汉名的长生牌的百姓从窗外一闪而过。

    马车驶出很远,身后仍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声。

    类似的情形,时有发生,秦秾华没有大张旗鼓宣扬自己回京一事,可是离开的路上,始终都有百姓步行相送,他们穿着布鞋草鞋,锲而不舍地跟在车队背后,每到车队停下休息时,就会热切地送上鸡蛋、净水、馕饼等小食。

    直到车队离开伊州进入什坦峡谷,送行的队伍才完全消失,真武军和青州军交接,接手护送镇国长公主回京的任务。

    当天傍晚,车队在玉溪边扎营。

    重新回到空旷的冬日峡谷,看到那条熟悉的小溪,秦秾华不禁想起看着少年挽着裤腿下水摸螃蟹的日子。

    过去还历历在目,时间却已一晃三年了。

    她坐在车里,凝视安静流淌的玉溪,结绿端着食盘高高兴兴地上了车。

    “公主,今晚有鲫鱼羹,是伊州那里送来新鲜鲫鱼鲫鱼治脾胃虚弱,你一定要多喝一碗”

    秦秾华目光仍望着玉溪,景还是那个景,少了个人,叫她心里愈发思念。

    她淡淡道“父皇离宫一事,你告诉醴泉了吗”

    结绿一愣“说了呀不能说吗”

    “能说,应说。”秦秾华朝她看去,笑道“你和醴泉在我身边多久了”

    “我来的最早,公主刚出生不久,我就被调去照顾公主。”结绿揭开食罩,将鲫鱼羹在内的食碗一个个摆出“醴泉是公主七岁那年,从怜贵妃穆才人那里救下的。算起来,伺候公主也有十几年了。”

    秦秾华笑道“你们也算彼此知根知底,不知你觉得醴泉此人,作夫婿如何”

    结绿一怔,眼神下意识飘飞,红霞跟着飞上脸颊。

    “公主又取笑结绿”

    “我是觉得,你们性很像,婚后应该也能琴瑟和鸣。”秦秾华笑道,右手在她面颊一抚而过“你若心中无意,怎的脸上这般滚烫”

    “我只想一辈子跟着公主再说,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秦秾华轻声道“傻姑娘,他怎么敢看不起你,只是我心里舍不得将你嫁给一个阉人,只要你喜欢,便是王公大臣也嫁得。”

    结绿小心瞧她脸色,弱声道“其实阉也没什么不好。人好就行了。”

    “好啊,回去我就把你许给乌宝。”

    “公主”结绿脸庞再次通红,这次纯粹是气的。

    两人说话间,秦秾华已经用完一碗鲫鱼羹,结绿收拾碗筷正要走出马车,忽然回头道

    “公主,我和那个呆木头,哪儿相像了”

    秦秾华笑道“你们都不自称奴婢。”

    结绿以为她在开玩笑,配合地摆出一张生气的脸,冲她行了一礼

    “我知道公主嫌弃了,奴婢这就学起”

    傻姑娘将空盘交与他人后,自己坐在马车前室喝起已经凉了的鲫鱼羹,一脸无忧的神色。

    秦秾华敛了笑意,看向蹲在溪边盥洗双手的醴泉。

    半晌后,关上了车窗。

    当天深夜,圆月高挂,一声狼嚎远远响起。

    在外围守夜的将士东倒西歪,昏睡得人事不知。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堂而皇之走进长公主休息的马车,半晌后,抱着熟睡的长公主走出了营地。

    一群身着夜行衣的男子等候在外,见到醴泉,他们纷纷低头,避出一条通道。

    醴泉将人小心放上马车后,一群悄悄现身于夜色里的人,又悄然无息地离开了,陷入沉睡的营地无人知晓。

    车队避开回青州的路,避开回伊州的路,一路往西而去。

    夜色在马蹄声中流逝,窗外,晨光微熹。

    秦秾华缓缓醒转,看见陌生的车厢和面前的醴泉,没有丝毫意外。

    她避开醴泉伸来搀扶的手,自己扶着车壁坐了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

    醴泉眼神一黯,低声道“带你回家。”

    秦秾华笑了“我的家,你走反了。”

    醴泉没有说话。

    秦秾华推开窗,醴泉没有阻止,似乎胸有成竹。

    窗外山林密布,荒无人烟,的确是个适合绑架的好地方。

    “我不想和你一个车。”秦秾华道。

    醴泉沉默片刻,起身往车外走去。

    他推开车门,走到马车前室,驾车的黑衣人立即腾出一片地方给他。

    “你不用对我抱歉。”

    秦秾华忽然道,醴泉回头看她。

    她端坐榻上,交叠于腿上的双手苍白如雪,在很多年前,这双还小小的手扶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很抱歉。

    从开始到结尾,他都在骗她。

    他愿意为她而死,但必须为狐胡而生。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使他反而抿紧了嘴唇。

    他默默与她对视,她恨他也好,厌他也好,他终于可以摆脱十三年间沉默的煎熬。

    “我”

    他嘴唇动了动,空中忽然响起嗖的一声。

    胸口一凉,源源不断的冷风灌入胸膛,他低头一看,一支箭羽插在胸口,刺目的鲜血正如小溪流出。

    “我也骗了你。”

    她最后的声音传来,车门关上。

    车队大乱。

    无数真武军从山林之间涌出,为首那人眉眼冷厉,手中重弓的弓弦还在颤抖。

    他弃弓转枪,枪花一闪,红缨和他,一齐冲入大乱的狐胡车队。,,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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