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156章 番外《伴月(二)》

    伏罗大步流星踏入宸宫。沿路的宫人接连跪倒, 近侍在身后一路追赶,他看也不看。“陛下”围在床边的太医院院使发现了他,颤巍巍转身行了个礼。秦秾华倚着两个重叠起来的枕头半坐, 她面色本就苍白, 现在更是面无血色, 伏罗的目光触及她发白的嘴唇,心头一痛, 情不自禁在床畔坐了下来,一把按回想要下床行礼的人。“你怎么样了”伏罗说。“让陛下忧心了,是秾华的不是。”她声音低弱“秾华本就体弱, 今日去梧桐宫散心回来,忽感头晕乏力, 一不留神便晕倒了片刻这才惊动了陛下。”“皇后的身体如何了”伏罗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太医院众人。院使揖手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初来乍到, 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身体孱弱,在烈日下走了一遭, 这才突然晕厥。”“可有大碍”院使一顿,脸上闪过犹疑“还需静心调养,微臣会开几服药,娘娘近日也勿要在外停留过久了。大元虽已入秋, 但气候和朔迥异, 秋日的阳光也依然毒辣。娘娘需保重凤体才是。”“本宫记住了。”秦秾华点头。太医院众人出言告退,鱼贯而出,殿内须臾间便只剩帝后二人。伏罗想去握那只惨白的手, 但他最后忍住了。沉默的空气在殿内蔓延, 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在他绞尽脑汁想着适宜的话题时, 秦秾华将他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陛下可是从紫宸殿来的”“你怎知道”一不留神,他问了傻问题,但他竭力绷着脸上的冷静,维持着一个男人在心仪之人面前的尊严。“这时间,陛下也该散朝了。”她的目光不露痕迹地扫过伏罗披散的黑发,柔声说“陛下日理万机,还要为我费心,秾华心有不安。眼下秾华已是无事,陛下若还有公务处理,可放心离去。”看着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伏罗如何好说大元的“万机”大多被内阁料理去了折子,他一月也理不了百张,更何况“万机”他不由自主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说“无妨,我可以在这里看。南簇戈,把朕的奏章拿来。”近侍懵了“陛、陛下,您的奏章,放在哪儿啊”“朕的奏章你不知道在哪儿”和面对秦秾华时不同,对象一变,伏罗的声音也像丢进了冰窖,骤然冷了下来“朕要你何用”“奴婢知错,奴婢想起来了,这就去拿”近侍苦着脸,一路趋步走出宸宫。殿内安静下来,伏罗沉默半晌,说“你在宫中可还习惯”“陛下准备周到,秾华没有不习惯的地方。”“若有什么需要,就告知于我。”“是。”空气又陷入寂静,伏罗为自己的笨口拙舌感到难堪。他起身,沉声道“我去看看奏章怎么还不来。”“是。”床上人低眉敛目,如此温顺。又如此冷漠。伏罗心情低沉,快步走出内殿,目光一抬,触及殿外伫立的太医院院使。他脚步一顿,向着院使走了过去。殿外烈阳高挂,院使已经满额细汗。伏罗制止他的大礼,说“何事在外”院使用衣袖按了按汗珠密布的额头,慢吞吞地说“陛下,娘娘的身体”伏罗眼神一凝,冰冷的目光朝院使飞去。院使把头垂得更低,胆战心惊道“娘娘先天不足,本应精心调养,奈何其在大朔摄政时殚精竭虑,旰食宵衣如今已经已经十分虚弱”帝王还未发怒,但院使已经承受不起眼前之人越来越重的威压,双膝不由往下跪倒。“陛下恕罪”“可有医治之法”院使汗如雨下“微臣无能回天乏术娘娘的身体,能撑过这漫漫的和亲路,已是奇迹”“依你之见,皇后还有多少时间”“至多”院使抬袖擦了擦顺着脸颊滑落的冷汗“至多半年。”“皇后可知晓”“微臣虽未明言,但皇后似是有所预料。”“你不能救”“微臣无能。”帝王的声音不辨喜怒“天下谁人能救”“微臣听说民间有一神医,名叫刘不,此人医术高超,但行踪飘忽不定。据说可使人起死回生,若天下还有人能救皇后娘娘,恐怕非此人莫属。但此人生平有六不救,所以名为刘不。其中一条,便是不救朔人。”“皇后已嫁到大元,便不是朔人。”正好此时,总管南簇戈捧着奏章急急忙忙走来,伏罗说“南簇戈”南簇戈一阵小跑,至帝王身前躬身候立。“奴婢在”“发皇榜,寻一名叫刘不的神医。找到此人者赏金千两,封侯赐宅。若人找到了,但不愿入宫,绑也要把人绑到朕面前来。”“喏”南簇戈应声。“还有你”伏罗的目光落到院使身上,院使忙不迭低头避开帝王冷酷的视线。“若刘不入宫之前,皇后先走一步,朕便送你一家追随皇后。你可明白”院使磕头领命,汗津津的额头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下一抹水印。“微臣明白。”伏罗大步走回宸宫时,珠帘背后半坐在床榻上的人影让他不由放缓脚步。秦秾华停下和青陆的交谈,在床上行了个半礼“陛下”“不必多礼。你感觉怎么样了”“秾华已好了许多,多谢陛下关心。”“南簇戈,把奏章拿到里间来。”南簇戈连忙拿起刚放在外间书桌上的奏章,一路小跑来到内殿,整整齐齐摆放在罗汉床的榻几上,一连几趟,分别拿来了笔墨纸砚备好。这架势,是打算久留了。“青陆,还不快给陛下上茶”秦秾华说。愣着的青陆回过神来,连忙行礼退去。伏罗撩开袍子坐上罗汉床,刚要习以为常地躺下,想起秦秾华还在一旁,猛地停住,硬生生地又坐直了身体。他清了清嗓子,打开折子,看似聚精会神,耳朵却不由自主听着床那边的一举一动。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往床边偷瞥一眼,秦秾华已经睡下了。他心生失望,折子上的字变得更加枯燥。过了一会,青陆用托盘端着两壶茶进来了,其中紫砂茶壶用来给他倒茶,他望着旁边的粉青釉茶壶,说“皇后喝得什么茶”“和陛下的一样,只是加了枸杞。”青陆忙答道。“朕试试。”青陆神色惊讶,依言给他换上加了枸杞的大红袍。伏罗端起茶盏,吹凉后抿了一口,滋味和他平时所饮有些微区别,他分不出好,也分不出不好,但既然是毘汐奴所饮自然是好的。青陆也倒了一杯,到床前喂给秦秾华。伏罗用余光瞥着,恨不得顶替她的工作。批折子,批折子折子有什么好批的,内阁养来吃白饭不成倒是这皇宫里的宫人,着实太多了尤其是宸宫的宫人,多得碍眼,多得讨厌。青陆忽然打了个哆嗦。“怎么了”秦秾华问。青陆疑惑地看了眼纹丝不动的窗纱,摇头道“没事刚刚好像有冷风吹过,娘娘盖好被子,免得着凉。”伏罗百无聊赖地盯着折子,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毘汐奴对他如此冷淡,可是出嫁前听多了世人对他的恶言虽说其中有几分真实,但他再是暴虐不堪,也不舍得动毘汐奴一根指头。她知道吗她知道可以在他面前肆意妄为吗她一定不知道,所以才会对他这般疏离冷漠。他该如何让她卸下心防他该如何让她敞开心扉他如果直抒心意,她会高兴还是害怕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离毘汐奴更近一些不知过了多久,乌宝端着药碗从外走了进来,他刚要叫侍立床边的青陆,伏罗已经起身朝他走去。“给我。”乌宝机灵,连忙递上药碗。“陛下,小心烫。”伏罗端着药碗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秦秾华听闻动静,自己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他用一只手扶在她肩后,护了一把。“陛下,我自己来即可”“张嘴。”秦秾华沉默片刻,顺从张嘴。伏罗把碗送到她嘴边,看着她一点点地喝完了整碗黑乎乎的药汤。“蜜饯呢”他说。“陛下”青陆忙站出来“娘娘服用的药物不宜进甜。”乌宝这时已端来一杯清水,秦秾华用它来漱口,吐在了乌宝递来的金盆里。“还苦吗”伏罗问。“习惯了,不苦。”秦秾华唇边的笑意转瞬即逝“陛下不必担忧。”伏罗盯着她的脸“你以前那么爱笑,为何来了大元却笑颜不展”秦秾华抬眼迎上他的视线。“陛下如何知道秾华的以前”“玉京长公主之名四海皆知,有所耳闻罢了。”秦秾华收回目光,神色淡然。“误传而已,秾华天生性冷,怎会爱笑。”药已喝完,伏罗便是想留在床边,也没有理由留下。他将药碗交给乌宝,重新回到罗汉床前,拿起枯燥的折子打发时间,余光却盯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试图用充满杀气的念力将它快速扯落。一国之君今日只有一个愿望快些日落。快些日落,这样就能和毘汐奴一起用午膳;快些日落,这样就能和毘汐奴一起用晚膳;快些日落,这样就能和毘汐奴同屋而眠“太阳下山了”“嗯。”仅仅如此,他就感觉从未有过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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