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池散发着袅袅烟波，众修士今日都身着盛装，前来贺喜。
他们与今日的女主角宿淼关系并不好，但为了周擎，他们还是会做个样子，来热心捧场。
周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貌似潘安，丰神俊朗，又极具才华，是人人敬仰的翠林峰大师兄，这样仙人一般的人物，和宿淼搅和在一起，实在是令人扼腕。
没办法，谁让宿淼虽然诸事平庸，却偏偏生得一副好命格，只有与她双修，周擎才能突破万年来没有人突破的瓶颈，登上顶峰。
宿淼依旧穿了一身白，今日是她的双修大典，她却依旧寡淡，冰雪似的小脸绷着，就是这冷冰冰的模样，让她这么多年来，周围都没个亲近的朋友。
只有从幼时便一起上山的侍女画罗不怕她，拽着她坐到镜子前，一下又一下地替她梳着长发。
“今日便是姑娘的双修大典了，祝姑娘从此和周公子顺心遂意。”
宿淼盯着镜中的自己，丹凤眼微微上挑，是缱绻多情的形状，却被浓黑直长的睫毛给遮挡住，如刀刃般竖起对外的城墙，密不透风，寒霜漫天。
想到周擎，宿淼也忍不住意动。
她这么多年来，从不与人打交道，也从不参与比试武会，排行榜上没有她的名字，知道她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她像是一粒混进人群中的冰尘，她对旁人来说寂寂无名，旁人于她而言，也无关紧要。
周擎是第一个让她觉得有些特别的人。
首先他长得就让宿淼觉得很顺眼，笑起来的时候，也几次闪了宿淼的眼。
而今日过后，她要与周擎同心同德。
宿淼面颊上渐渐透出薄薄粉红，与平日里那个冷若冰霜的样子大不相同。
画罗给她装扮完了，便扶着她将人送出去。
修仙者的双修大典与凡俗的成婚并不相同，不必拜天地，不必敬鬼神，只是一个隆重些的仪式罢了。
宿淼出去的时候，佩剑都还带在身上，抬眸看了人群中的周擎一眼，便收回目光，抚摸着剑柄上的流苏。
她低头不语的模样，看在别人眼中，却是木讷。
“怎会有这样呆的修仙者？一点灵气也无，周师兄，你真心喜欢她吗？”
“别说这话扫周兄的兴了，这不过是修仙者的无奈罢了，为了突破瓶颈，能找到一个命格相合的炉鼎有多难，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对，反正修仙之人不受红尘俗规困扰，突破之后，周兄大可将那灰扑扑的宿淼抛到一边，和西月仙子双宿双飞。”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丝毫不避讳宿淼。
宿淼呆了下，提起步子，走向周擎。
他之前一直没说话，抱着双臂以闲散的姿势倚靠在墙上听着，嘴角还挑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讽笑，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事情。
但宿淼不傻，今天是他们两个人的大典，如果真的没有他的授意，别人又怎么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议论是非。
宿淼提着剑走过去，丝毫不避让人群，或者说，丝毫不在意人群。
这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甚至是第一次和宿淼正面交锋，他们呆了一下之后下意识后退一步，让开位置。
宿淼走到周擎面前，仰头问他：“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什么。”周擎不再倚靠着石壁，抱着剑站直了。
看着宿淼的眼神，冷冷的。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宿淼抿了抿唇，“你也打算着，和我双修登上大典之后，就去和别人双宿双飞？”
周擎定定地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宿淼也和他对视。
丹凤眼里的情绪是清澈的，也是困惑的。
这个人，在她练剑受伤的时候第一次偶遇，他明明也没带伤药，却偏要追着她，笑嘻嘻地撕下衣袖给她包扎。
在白玉池旁，她听见他吹笛，为当日举行双修大典的另一对修仙者伴奏，眼中波澜万顷。
于是她主动去做了命格鉴定，鉴定结果，和他完美契合。
她是他登上大典的钥匙，她也甘愿做这把钥匙。
但，仅仅是钥匙而已吗？
周擎似乎结束了思考，淡淡地笑了一声，笑容中满是讽意。
“我已经是修仙界第一人了，六百年内，不会再有人超过我。”周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打量什么货品，“反正是第一，登不登上大典，又有什么要紧。就为了一个契合度高的炉鼎，就必须和别人结成仙侣，这是什么道理？”
宿淼抿了抿唇，问：“那你又为什么要答应举行这个双修大典？”
周擎还未说话，这时另一道清脆娇吟插了进来，柔弱道：“宿淼姐姐，你别生气。都是因为元守真人对周大哥的期望太高了，有这样的好机会，真人不允许他错过。可是我相信，周大哥总有一天，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突破瓶颈的。”
“西月，没你的事。”周擎皱眉，看向那少女。
宿淼的眼神转了过去。
来人正是西月。
传言中的修仙界第一美人。
宿淼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就索然无味地收回目光。
她觉得也就一般嘛。
似是看出了宿淼眼中的嘲讽，西月眸光一闪，状似不经意地撞落了周擎的剑鞘。
宝剑露出，原本光滑锋利，闪着逼人光泽的剑身上，多了一个刻字。
月。
西月含情脉脉地盯着那柄剑，眸中泪光欲坠，打开自己的扇柄，上面亦刻着一个“擎”字。
她是法修，法器是扇子。
西月唇角含笑，满是感念：“在决定举行大典之前，周大哥已经与我定下誓约，无论如何，不会背叛这段情谊。我相信他。”
西月泪光与笑意揉杂在一处，情深意重地望向周擎，这一眼，看碎了多少男修的心。
看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擎是剑修，人剑合一，能够在剑上刻上别人的名字，就与海誓山盟没什么区别。
在和她举行大典之前，就已经许下了别人的海誓山盟。
修仙者明明可以不进饮食，宿淼却还是觉得一阵反胃。
宿淼再抬头看周擎，原本觉得赏心悦目的容颜，也逐渐在她眼中失了光华，变得与死物无异。
“又看错了。”她喃喃。
而此时西月的泪水已经激起了群情愤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声讨着宿淼。
“以契合度之名强行拆散一对爱侣，宿淼你没有羞耻心的吗？”
“这样急功近利之人不配修仙，我要上翠林峰请愿，将宿淼除名！”
……
事态逐渐发展得不可控制。悠扬的乐声早已停下，白玉池旁的法阵旁本已备好节庆的点缀，现在也无人问津。
双修大典的热闹早已散尽了，似乎谁都觉得这场大典是进行不下去的了。
周擎皱眉，上前一步正想说些什么，空中突然传来一道神圣的伽罗琴音。
这道琴音悠扬深远，仿佛来自于九天之上，涤荡着人的神魂，即便是专修乐器的法修，也弹奏不出如此美妙动人的音乐。
众人忍不住地安静下来，似是陶醉在音乐里，又似是被无名的威压所压制。
一片静默中，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空中降下一朵巨大的云彩，云端之上，站着几位手持乐器的仙人。
这是真正的仙人！
他们修仙一辈子，日日仰望着画中的神像，可再好的画工，也描绘不出他们现下眼前所见的仙人风貌之一二。
这或许是他们生命中唯一一次亲眼见到真仙，却被压制住，一声惊呼都发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位仙人移到宿淼面前。
宿淼是全场唯一一个还在站着的人。
众人心中大惊，冷汗如雨般落了下来。
仙人对宿淼叹了口气。
“又一次历练失败了，宿淼，这次你可愿意迷途知返了？”
宿淼依旧是那样冷凝木然的模样，沉默着没说话。
仙人又伸手拨了一串琴音，苦口婆心道：“你本是人间至宝所化，与谁相合，便能助谁成为天地至尊，为何执迷不悟，苦苦追寻于一张皮相？你可知，所谓色相，全是由心内魔障所化，你看他美，他看她美，求而不得，这本就是人心内的魔种。”
其余众人却从仙人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原来宿淼是宝物所化，不管她选中谁，都可以与那人完美契合，也就是说，并不限定于周擎，若是她选择了自己，那么他们都可以登上那无人踏及的宝殿！
一阵汹涌澎湃的贪念在众人心中来回激荡，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个睁眼瞎，放着这么一块人间至宝在眼前，却当作垃圾一般摒弃！
而周擎，更是傻，他本来都可以得到了！
拿着伽罗琴的仙子听不到他们的心声。
宿淼也听不到。
她深思片刻，摇摇头：“不，还不到反悔的时候。”
仙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崩溃。
继而劝道：“可你已经失败了七次……”
“那我就会再成功七次。”宿淼淡然道，那张小脸上，仍然是没有任何装饰和掩饰的素净，白得像玉，而眸子有黑得像玄潭，“三千大小世界，总会有比他更美的脸。”
宿淼又看了周擎一眼，只是这次的目光已寂然无声，再也没了之前的欣赏。
经确认，不过是又一件垃圾罢了。
周擎不愧是修仙界第一人，在其余所有人都被压制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靠听来参与这个场景的时候，他死死咬牙，单膝跪地，勉力抬着头，盯着宿淼。
宿淼这一眼看过来，似乎给了他什么激励的引子，闷哼一声，手上发力，用来做支撑的那柄宝剑应声而断，上面刻着的“月”字也碎成齑粉，他站了起来。
极其沉重艰难地迈出一步，就再也无法走动。
周擎咬着牙，用尽力气，从牙缝中逼出一句问话：“我……只是历练的其中一次而已？”
宿淼却没再看他。
仙人看他一眼，无甚含义地收回目光。
琴弦不拨自动，音律如同波纹，一圈圈散逸出去，以宿淼为正中心，凭空形成一个水阵。
“既然你心已决，我只能再送你上路了。”
周擎似乎意识到什么，额角青筋暴起，却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更无法阻止。
“叮”的一声轻响，如同水滴落于池中，下一瞬，仙人，云彩，宿淼，全数消失不见。
压在众人身上的威压也消散了。
所有人爬起来，陷入疯狂。
一个至尊的宝物，就这么从他们眼前离开了。
谁也没抓住。
周擎也再没了风度，整个人跪在地面上，伸手触碰着方才宿淼曾触碰过的空气。
“历练……之一……失败的。”
喃喃声，只有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盯着他的西月听了个清楚。
水波轻漾。
宿淼再次睁开眼，眼前，已是一个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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