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罗在浮屠塔里待了一夜, 直到天亮才离开。
参商已经传信给大雪山以及昆仑峰,在剩下这三个月里安排好留守人员,然后前来悟道山会合。
殷雪罗打算这一次, 将凝神境中阶以上的教众, 以及在悟道大典上解救出来的残余人马, 悉数带走。
听闻五大宗门也是大动干戈,这些日子以来, 纷纷在选拔精英人才,准备将大部队转移至浮云界发展。
而三途教作为邪宗,其各大分坛从半年前, 便开始对外招收教众以及精英弟子。
迄今为止, 报名拜入三大分坛的弟子以及散修的人数和质量, 甚至超过了长阳宗的三倍,伽蓝寺的四倍。
这也导致了如今的三途教人数激增,实力以几何倍增长, 当然, 其中也免不了五大宗门派来的细作。
正道五大门派当中,唯有雷火堂与琅嬛渡在浮云界没有传承,因此,两大宗门干脆结盟了。
伽蓝寺看起来也十分正常, 对与三途教合作一事, 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抵触与不满。
殷雪罗回到自己独自一间的精舍时,参商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桌上摆着豆浆油条和稀饭包子,很是丰盛。
见她回来了, 参商起身问道:“主上一大早去了哪里?”
“随便走走,正好饿了。”
说着,殷雪罗坐下来,拿起包子就咬了一口,里头是香菇豆腐馅的,没多少油水,但是厨子的手艺还行,味道挺不错。
参商见她穿的仍是昨日的旧衣,知她应是一夜未归,但也没有拆穿对方。
不知为何,自从主上来了千机寺后,给他的感觉,言行举止变得非常奇怪,看起来就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另外,她还似乎对千机寺格外熟悉,就连这里的一草一木也一点都不陌生。
参商觉得,殷雪罗一定还藏着很多秘密,而且是他不知道的。
……
半个月后。
这期间,因为有参商的从中阻扰,白崇锡找不到机会与殷雪罗独处,便干脆把自己关了在屋内,没日没夜地修炼,终于顺利进入到凝神境后期。
当他带着这个消息来找殷雪罗的时候,大老远就在院子外面听到了琴箫合奏的乐音。
白崇锡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微微推开院门,果然见到阿罗吹着一管洞箫,在她身后,参商端坐于琴案,悠然自得地弹奏着一架古琴,案边还摆了一只小香炉。
风和日丽,香烟袅袅,金童玉女,如神仙眷侣一般地赏心悦目。
只可惜,白崇锡看着这一幕,心头却如毒草蔓延,无边无际。
他垂下了眼睑,没有打扰沉浸在合奏美妙乐音当中的两人,转身离去。
一曲终了,殷雪罗望向打开了一条缝隙的院门,那样的眼神,落在参商眼底,变成了别的意思。
一个月以后。
几乎没有任何机会与殷雪罗说上话的白崇锡,终于确定参商明显就是在针对自己,并且想尽办法阻挠他与阿罗的每一次接近。
这一日,他终于忍耐不住,来到了参商的房中,冷声道:
“参商,你以为不让我接近阿罗,她就会喜欢你吗?你怕我!”
“阿罗好歹还与我做了半年的夫妻,你以为你用这样的卑鄙手段,就能得逞吗?”
“倘若她知道你觊觎她的心思,还会像从前那样信任你吗?”
参商坐在八仙桌前,一边慢悠悠地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你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便应当明白,主上现在已经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你一厢情愿的追求,对她来说,反而平添了几分困扰。”
“就算如此,这也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你没有插手的资格。”
白崇锡斩钉截铁道。
参商轻笑一声,见此刻的白崇锡,双目含着阴冷的怒意,全然不像在殷雪罗面前的阳光和无害,真心觉得对方伪装的不错,
“坐吧,尝一尝我亲手泡的茶。”
白崇锡看这会儿,对方倒是有了先前与自己相交之时的温和态度,于是也就依言坐了下来,姑且听一听他到底是何用意。
“其实,你比我年轻的时候有毅力多了。”
“很多事,我年轻的时候,未必能做到像你这样。只可惜,无论你多么优秀,我都不能看着主上再次和你在一起。”
参商说完这话,看到白崇锡面上充满了不解,便详细解释道,
“五年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代表南燕,与西梁诸国文斗的时候,你做了一幅画?”
随着参商的娓娓道来,白崇锡心中虽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提起此事,可记忆却已然跟着回到了五年前的时候。
“彼时,旁人道密关侯世子作画从来不画人物像,只绘风景,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遗憾的是,你能瞒得住别人,却瞒不过我,你不画人物像,那只是因为你从前,并未遇到能令你以情入画之人,是也不是!”
“后面,你以殷雪罗作画,赢来了满殿的喝彩,更使全望陵城的百姓,都在口口传颂你对世子妃的深情,是这样吧?”
“哼,可惜这一切在我看来,简直是个笑话!”
参商的眼中酝酿着忍耐已久的风暴,而白崇锡听到这里,也已经听懂了对方深层次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向被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表明心迹,这个别人无可置喙,可你好好想想,你那表明心迹的时间,又是在何时?”
“——你要纳妾的前一日!”
“这算什么?给自己的脚踏两条船,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吗?!又或是,你在为你‘迫不得已’的纳妾鸣屈喊冤?”
“你以为的专一,却深深践踏了一个骨子里同样骄傲的女子!”
“无论是三途教的大护法也好,圣尊也罢,都是当世最高傲最耀眼的绝顶高手,你却不知,自己的行为,于主上而言,是比杀了她还要过份的折辱!”
“你是唯一一个,践踏了她的傲骨,却依旧能够活到现在的人。”
“主上是何等身份?就连我教先教尊见到她,也要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可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如此,你怎么还敢奢望与主上重温旧梦!”
白崇锡默然不语。
直到经历过这么多的腥风血雨,世事人情以后,他才明白了当初,
自己年少气盛,以为自己对阿罗毫不掩饰地表明心迹,可以稍稍弥补自己的过失,却未曾想过,这对阿罗而言,却是莫大的羞辱。
自己从高处俯视着爱情,以至于并未以对方的角度考虑,便把将妻子为了自己的失意与落寞,统统揭露在了旁人眼前。
参商说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足以引发整个邪道的众怒,也足以令千千万万崇拜殷秘的三途教教众,为此踏平望陵城。
这些话,参商在心中憋了许久,如今一朝倾吐,对白崇锡的憎恶便犹如山洪爆发,愈发不可收拾,
“文斗结束的当夜,我便潜入宫中,亲自销毁了那幅画,并且自此发誓,从此以后,绝不会再让旁人有伤害主上的机会!”
“尤其是你,白崇锡!打从你写信给我的那一刻,你就已经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我效忠的人是主上,视她为信仰,自然不会如你一般带着私心!”
“甚至,我宁愿主上接受慕翎,也不希望她将来原谅你,与你重归于好!哪怕当时年少的你,并不能足够的理解这么多事。”
“更何况,慕翎与主上之间,从来都是她占据上风,而你,却是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你明白了吗?”
句句如刀,字字诛心。
白崇锡手中的茶杯早已被他捏碎,瓷片深深扎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手掌滴滴答答地滴落,然而,他却无动于衷。
参商的一番话,令他明白了先前对方为何针对自己的原因,也如警世洪钟一般敲醒了他。
这一刻,白崇锡清楚地明白,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做错了,即使后来为此所做的弥补再多,从前造成的伤害也不可能消失,自己早就失去了再度靠近阿罗的资格。
白崇锡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房间,就连手上一直淌着血也没看一眼,只余满腔的悔痛与自责。
他怨恨当年身在福中不知福,生生把阿罗作没了的自己;他更心疼被自己那样对待的阿罗!
“锡儿,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这时,殷雪罗迎面走来,她本是来找参商,商议提高招收教众的门槛一事,却先一步见到了好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的白崇锡。
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看到伤口里还扎着碎瓷片,不禁责怪道:
“都流血了!你怎么自己一点也不上心呢,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要旁人替你操心!”
白崇锡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感觉,站在面前的阿罗离自己时近时远。
殷雪罗看他毫无反应,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再也顾不得别的,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你给我坐好。”
回到屋内,殷雪罗找出金疮药和钳子,还有烈酒,先是用烈酒消过毒的钳子,夹出了留在伤口里的瓷片渣子;
然后用干净的棉布蘸了酒,涂在伤口周围杀菌,防止割裂的伤口感染;最后才给他上了药,把伤口包扎好。
“你是怎么回事?伤口要是再划得深一点,我就得给你拿针线缝上了!明明有双好看的手,却拿来白白糟蹋!”
殷雪罗在他耳边碎碎念着,白崇锡却全程眼神发直的望着她,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怎么还傻了?话也不会说了?”
“来,告诉为师,你和参商怎么了?他怎么说也是长你一个辈份的前辈了,要是敢欺负你,师尊帮你打他!”
兴许是看到白崇锡的伤口太过狰狞,殷雪罗生出了些许同情心,一副老母亲护崽的关怀语气问他。
结果等了半响,她也没见白崇锡开口,后者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莫名给了她一种悲伤的感觉。
见状,殷雪罗顿时脑补了老狐狸参商,是如何运用在朝堂之上的那套心机,把傻白甜白崇锡打击的痛不欲生的剧场,于是拍桌而起道: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他!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弟子,他怎么能把你弄哭呢!”
实际上,白崇锡并没有哭,但殷雪罗却是故意这么说的。
但凡白崇锡这个傲娇性子还要点颜面,定会出来阻止自己,然后便会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替他主持公道了。
嗯,同时也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这正是殷雪罗如此做法的用意。
见白崇锡听完这番话后,果然站起来阻止了自己,殷雪罗心中暗暗得意,正欲老神在在地听一听小朋友告状,却不料小朋友他不告状,反而紧紧抱住了自己。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过的要抱抱了?还是恶意揩油呢?’
殷雪罗是真心被弄糊涂了。
“对不起,从前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白崇锡俯在她耳畔,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殷雪罗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回想对方转身前一刻的脸颊,忽然怔住了:白崇锡……他好像真的哭了?!
她阴暗地心想着:
‘且不说参商究竟对白崇锡做了什么,只看刚才那仙人般的美男子红着眼眶落泪的一幕,好像真的很唯美!’
‘看的自己都心痒痒呢!怎么就有种还想弄哭他一次看看的冲动,止都止不住!’
如果此刻愧疚难当的白崇锡,知道了殷雪罗内心跃跃欲试的邪恶想法,一定会摇着她的衣领,咆哮的质问她一句——你是魔鬼吗?
最后,没闹明白的殷雪罗还是去找了参商,只是这一次,后者一如白崇锡的反应,同样什么也不肯说。
殷雪罗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告诫他一句:
“白崇锡毕竟是晚辈,比你小了这么多,过去的事都已经翻篇了,我也不跟他计较。你也不要再欺负他了。”
她心想:
‘这白崇锡也真是的,都被参商欺负的到我这里哭了,还不肯说是怎么回事!’
‘我也真够倒霉的,身边才两个男人,都已经像斗鸡一样了,万一那慕翎又杀个回马枪,三个人还不得把千机寺金碧辉煌的穹顶都掀了!’
‘可见,这齐人之福,也不是什么好事!还好我莫得感情,一个也没要,要不然,现在进火葬场的就是我了!’
参商却在心里冷笑起来:
‘白崇锡会被我欺负到哭?简直是笑话!’
‘这个小狐狸果然阴险狡猾,竟然借这个机会,无耻地到主上面前卖惨,还卖弄心机,以退为进的告了我一记刁状!’
‘白崇锡一句话不说,现在却连主上都偏向他了,这就是聪明人的告状了,我果然小看了他!’
‘可仅凭这个,就想跟我这个混了二十年官场的老油条玩心眼?他真是想不开!’
‘不过,从今以后,我还真得对他好好上心一些才是!’
面对殷雪罗一脸的母爱,参商心中磨牙嚯嚯,在没防备之下被人阴了一把,彻底激起了他的怒火。
然而,他面上却流露出几分仿佛别有内情的欲言又止,还有顾全大局的隐忍,恰到好处地勾起了殷雪罗的疑心,
“属下明白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他。”
然而,他的内心却是:‘呵呵!’
……
又半月后。
殷雪罗万万没有想到,她半个月前,仅仅只是在心里随便假设的“齐人之福”场景,竟然真的发生了。
时隔一个半月,慕翎再次来到悟道山,并且同之前的三人一样,在交了高额的保护费以后,在此住了下来,而且同样拥有一个独立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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