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横滨

小说:从贫民窟到贫民窟 作者:苦烫
    织田作花了一整天在所有源夏可能出现的地方游荡,搜索着她的踪迹。

    一天时间毫无所获,只确认了一件事:

    源夏失踪了。

    紧接着他不情愿地意识到,源夏是主动消失的。

    他想到这点时正站在黑手党分配给源夏的宿舍里。

    织田作打开衣柜,里面什么除了几张垫纸和衣架外什么都没有。

    衣架是最廉价的蓝色铁制衣架,比起挂衣服,更适合环住人类的脖子,无论是韧度还是柔软度都正好,多一份则柔韧度不够,少一分则容易断,合适得让人怀疑它最初被设计出来的目的。

    衣柜对面是一张灰白色的床,冷静得没有温度,干净得好像没趟过人,比宜家被人糟践过的展示品还要干净。

    她走得很匆忙。

    床头玻璃杯中有没喝完的水,杯子边缘有一个浅浅的唇印。旁边是一盏台灯,台灯的旁胡乱得放着半盒卫生棉条、拆开的绷带、几片散落的布洛芬和半包没吸完万宝路。

    这个小小的桌面是整个屋子里生活气息最浓郁的地方,除此以外,再不能找到源夏生活过的痕迹。相比之下,这个她住了五个月的地方,还没有织田作家和西餐店更能称之为她的家。

    源夏在织田作家中窗台上的靠椅上,在地板上落下没来得及打扫的烟灰中,在西餐店的紫色拖鞋上,在浴室里的茉莉花香波里,在开屏就显示的东京电视台中,在书桌上的风干的橘子皮上,在冰箱里成箱的冰可乐中,在她称其幼稚的粉色睡衣里,在柜子里的针线盒里,在书稿里的清秀笔迹中,在她藏在沙发缝隙里的子弹里,在偷偷画着圈的时尚周刊上,在她剪掉的红色头发里,在数学题里,在店主的玩笑里,在小猪佩奇补丁贴上。

    源夏的无处不在。

    却又消失在眼前。

    织田作坐她的在床上,拿起烟盒点了一根万宝路,观察着香烟燃烧的火光。

    那是源夏最喜欢做的事情,点上一支烟,只为了看它慢慢燃烧。

    现在他知道了为什么,当人焦虑得时候真的是会下意识想到烟这玩意的。

    哪怕明知道它什么都做不了。

    他倒在床上,被被子上包裹,可以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但并不难闻。

    香皂味混着尼古丁和火.药味,还有源夏最喜欢的香波。

    他举着烟,闭上眼睛,开始用源夏的角度思考。

    “我”聪明、善于计划、有自己的原则,从事着自己不喜欢的危险行业。

    “我”极有可能要去干什么非常危险的事情,但这明显不是“我”的性格。

    “我”绝无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必死的危险之中。

    除非别无选择。

    ——有人在威胁“我”。

    港口黑手党……

    太宰治……

    森鸥外……

    谁都好,织田作知道询问他们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他们花了大价码让源夏出动,就不可能轻易让她回来。

    他只能自己去找。

    “我”有家人,他们会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五个孩子的学校,店主的赔偿金,《夫妻善哉》的出版……

    他们都是交易筹码。

    为什么要用这么重的筹码换“我”。

    一定有什么是只有“我”能做的……

    只有源夏可以,非她不可的任务……

    织田作想不出,无论怎么想,他都是一个比源夏更好的选择。

    换一个思路,如果“我”现在要干傻事,不能被织田作找到,她会去哪?

    “我”不会在确定东西的确交付到每个人手上之前就离开。

    “我”的行动一定会在确保自己想保护的人都得到了保护之后。

    而其中间隔的时间“我”必须找到一个自己熟悉,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织田作睁开眼。

    ——贫民窟

    幸介他们说过,源夏在贫民窟时并不与他们住在一起,而是和芥川兄妹住在一所破败的大房子里。

    他穿上外套,起身离开,粉色的小猪佩奇在空中飞舞了一圈。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兜里拿出看了一眼,是太宰治打来的。

    织田作思索几秒,手指从红色的话筒上转移到接听键上。

    “织田作。”太宰治的声音在电流声中听起来有点失真,没有以往的玩世不恭。

    织田作直截了当地问:“她在哪?”

    电话那头有几秒钟沉默。

    再开口时,太宰治道:“芥川龙之介和他妹妹在横滨公园的天鹅湖。”

    他们同时挂了电话。

    XXX

    公园的阳光正好,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几只天鹅悠闲得遛着弯。

    太阳高照着,人们纷纷出来游玩。

    芥川龙之介讨厌阳光,它像是个不能被太阳照到的暗夜生物,躲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注视着去买冰淇淋的银。

    他最近心情本就不好,这样的天气让他更加烦躁。

    “芥川龙之介。”有人叫他。

    芥川扭头,来人是一个高大的成年男性,头发乱糟糟的,给他剪头发的人手艺本就有问题,又没有好好打理,显得一团糟,像是猫咪玩过的毛线球。他神色慌张,似乎有什么急事,连腋下的枪都没藏好。

    “滚。”芥川不客气地说。

    若是普通人,一定心想着“这人完全就是个杀手”,然后被他凶巴巴的口气和眼神吓走。

    但来人直面芥川龙之介的恶意,脸上表情丝毫没变。

    织田作完全没在意芥川的态度,开门见山道:“夏……迅失踪了。”

    他想起来芥川应该不知道夏的真名,变了称呼。

    芥川龙之介只觉得脑子里变成一片空白,待他反应过来,「罗生门」已经冲向了织田作。利刃以非杀了这人不可得角度和力度朝着织田作而去。

    织田作看见自己被黑色的利刃穿透身体,死相凄惨,于是向后跳去,躲过了相当凶狠的一击。

    「罗生门」刺到地面上,地上铺得平整又漂亮得石板路被掀了起来,飞沙走石溅到了无辜的路人。

    身边的人群传来惊呼,人们连忙逃离这里。

    银发现了这里的异状,丢下还没拿到手的冰淇淋,一面从腿边抽出匕首,一面以最快得速度跑回芥川身边。

    芥川龙之介满腔怒火却沉默不语,只是死死地盯着织田作,似乎在思量要从哪割开织田作得身体。

    银站在芥川龙之介身边,将匕首置于胸前,冷声问,“你是谁?”

    织田作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织田作之助。我收养了咲乐、幸介、真嗣、优、克巳五个孤儿,之后就一直和夏有来往,她昨天来看过一次孩子们后就失踪了。”他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

    银还记得那五个孩子,眼神闪了闪。

    她带着一丝侥幸,嘴硬道:“我们不认识什么夏。”

    “夏是迅的原名,源夏。”

    银绷住脸,沉声道:“骗人!迅姐就是迅姐,我们才不认识什么源夏,你骗哥哥到底想干什么?”

    说着,她要挥动匕首冲出去打织田作。

    芥川龙之介却伸手摁住银的肩膀,“银。”

    银不甘地看向芥川龙之介,在他的目光里渐渐明白了一些事。

    “骗人的吧,哥哥……”

    芥川没有回答他,而像是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样念着源夏的名字。

    “夏,源夏……”

    他把目光又放回了织田作身上,「罗生门」从高处落下,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进织田作身体里——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芥川龙之介看着再次躲开的织田作,苍白地扭曲了表情。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名字?”

    “夏是我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罗生门」再次发动了攻击。

    “先听我……”

    织田作再次躲过一次袭击。

    “你有什么资格叫她的名字?”

    尖锐的目光几乎要将织田作穿透。

    不行,这人完全无法交流。

    织田作躲到「罗生门」的攻击范围外。

    在男孩抬动大腿前大喊:“夏有危险!”

    心中燃烧着黑色的火焰男孩暂时停止了攻击。

    “为了执行任务而消失在世人面前也是常有的事。”芥川龙之介冷冷地说,“你凭什么说她有危险。”

    “你的位置是太宰治给我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芥川龙之即的表情是完全错愕的。

    他紧紧地闭上嘴,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眉毛也供在一起,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抽动着。

    男孩维持着这样的表情,一言不发,转身要离开。

    织田作再次上前,“夏之前在贫民窟和你们住在一起的房子,她可能在那。”

    他再次躲开一次致命的袭击。

    “滚开。”芥川平静的声音里压抑着恐怖的怒火,“我自己可以找到她。”

    XXX

    “织田作真的和小迅猜得一样呢。对我生了好大的气呢。”太宰治扣上手机。

    他在一间明亮的房间里,屁股下面坐着一张漏了海绵的老板椅,面前是一张掉了漆的木头桌子,上面刚被清理干净,整齐地放着各种各样的枪支弹药。

    都是源夏和太宰治那从森鸥外那摸来最好的枪火。

    最近森鸥外为了弹药失窃的事头疼了好一阵,却没想到小偷就在眼前,甚至还主动承担起了追查小偷的任务。

    源夏擦着枪,连头都没抬,“这还用想吗?”

    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还打算和织田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做朋友吗?

    想得太美了吧。

    源夏端起没装弹药的手.枪,对着太宰治检查了一下瞄准器。

    这既不是港口黑色党的产业,也不是谁的私人财产,是被政府查封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一件洗黑钱公司的遗址。

    地址奇佳,从北面窗户能看到黑手党大楼,南面小窗能看到源夏的宿舍。

    太宰治要为自己的智商正名:“我也猜到了织田作一定可以想到你躲进和芥川君的爱巢,所以阻止了你回贫民窟。果然他去找芥川了呢。”

    源夏懒得再纠正太宰治时不时冒出的恶趣味称呼,她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有点担忧。

    “在担心谁?”太宰治像在问小孩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那样提问,“芥川君还是织田作?”

    源夏翻了个白眼。

    “担心芥川的自尊心。”

    那家伙对自己的异能相当自负,要是发现自己打不过看起来很普通的织田作,再加上太宰治的挫折教育会挫败吧。

    “比起芥川君的自尊心,小迅还是在意一下我的吧。”太宰治背对着源夏在椅子上晃来晃去,“虽然都猜到了,但真的被织田作骂还是很伤心啊。”

    “织田作刚才可算不上骂人。需要我示范一下什么才叫骂人吗?”

    “请。”

    源夏微笑着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词汇。若是拿到电视台上,肯定是一连串的消音,连一个音节都不会留下。

    太宰治像是小学生上课那样抬起头认真地倾听着,时不时还点点头,似乎还有拿本子记下来的冲动。

    “骂人原来可以这样脏的吗,真是长见识。”太宰治由衷赞叹地感叹着。

    源夏十分谦虚:“只是肺腑之言而已。”

    太宰治抬起头幻想了一下织田作说这些话的场景,“不行,完全想象不出来。”

    “因为他本身就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嘛。”

    源夏一点都不意外。

    “连感叹式的粗话都没听他说过呢。”

    “毕竟治愈系男子啊。”

    源夏站到太宰治身边,靠着木桌边缘从窗户往外看,港黑的大楼就在不远处,举起一个狙击镜在眼前,港黑的首领森鸥外的办公室就在顶层,那的窗帘被完全拉上,形成了一个完全不透光的房间。

    “在这种屋子办公眼睛不会瞎吗?”源夏好奇。

    “会啊。所以森鸥外从不在哪办公,只陪幼女玩。”

    源夏流露出厌恶的表情:“变态!”

    太宰治点头,“完全的变态呢。”

    她迫不及待地询问,“你搞定森鸥外那里了吗?”

    太宰治点头,平静得像是在点评饭店好不好吃那样道:“纪德死后一个星期内港黑的首领就会换人了。”

    “这么迅速吗?”源夏惊讶。

    太宰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毕竟我不是第一个想这样干的太宰治了。”

    源夏沉默了几秒,“就不能早点干么?在纪德来日本之前。”

    “不行。安德烈纪德必须来日本,港口黑手党必须拿到异能营业许可证,这期间必须死两个异能者,森鸥外必须活到那时候……”太宰治将手枕在头后,用体重让椅子躺下,“这是「书」上写好的剧本。”

    源夏有点郁闷。

    “所以你就送随便什么人去死?”

    太宰治笑了一下,“你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其他世界的太宰治几乎把所有人都推出去试过了……”

    “都失败了。”源夏说。

    “也有成功的。”太宰治转动一圈,用脚蹬住桌子边缘停下。

    “但芥川或者敦死了,剩下的一个人无法造成异能特异点,为了书,织田作牺牲了;

    我死了,世界被好心的俄国人玩坏了;

    中原中也杀不死纪德,纪德也打不过中原中也,时间一长他还是会发现织田作。

    其他人嘛……不提也罢。

    就算狠下心送织田作出国,他也会死于各种各样奇怪的原因,或者干脆放心不了跑回日本。简直就像一个诅咒一样,织田作必须死什么的。”

    源夏叹了口气,“所以就算我死了,也不能确定织田作可以活下去吗?”

    “是这样的。”太宰治实话实话。

    “你不是说有个织田作活得好好得,还在写小说的世界吗?”

    “有。那个世界可真是个幸运的世界。织田作没有被培养成杀手,反而做了侦探,所以完美地躲过了纪德,也没认识我和安吾。时间线也正好合适,在一切开始前就得到了第一个摸过「书」后的我记忆,不同于我们这些只是得到零散记忆的太宰治,他得到是时间线最靠前的太宰治从出生到死亡完完全全的全部的记忆,直接接手了那个世界的事情,把一切都料理好了,就咻地从大楼楼顶跳下去了。”

    太宰治用羡慕的语气说,“真是帅气的自杀方式,我也得以比他帅气百倍的方式在众人面前自杀不成!”

    他突然下定了决心。

    源夏捏着下巴思忖了片刻,提议道:“自爆怎么样?你的血啊、肠子啊、脑浆啊溅到别人身上,一定足以让人恶心得记一辈子。”

    太宰治深表赞同。

    “或者直接找人大力把你的头砍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人们脚下一定很有冲击力。”

    “哈哈,不错,不错!”

    源夏又提供了几种十分凄惨的死法,颇有几分把自己当成行刑人的感觉,越说越爽,越说越有灵感。

    他们正讨论着如何杀死太宰治取乐,被杀死的对象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源夏接下来的话像被吸回了肺里一样猛地断掉了,她惊诧地用“你是谁?你不是太宰治,你把太宰治弄哪去了?”的眼神看着他。

    “别误会。”太宰治用不带一丝情感的语气分析着,“你死了对芥川君和织田作都是一个大刺激,对于局面会有很大影响,你活着可以稳定芥川的情绪,还可以保护那五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织田作没准还会恨你。”源夏补充。

    太宰治沉默了几秒,像是认命了那样承认了,“是的。”

    源夏好奇地将脸凑到太宰治面前,观察着他的脸,“看看你的表情,我几乎都要为织田作的贞操担心了。前有太宰治,后有纪德,织田作的女人缘有男人缘一半旺盛我就不用操心了。”

    “如果织田作愿意的话我也不是不行……”

    “别想了,你这条阴沟里的野狗,我才不放心把织田作交给你呢。”她蓦地乐了,“至少我死了你们就做不成朋友了,这么一想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想死,就和我一起殉情吧。”太宰治拉起源夏的手邀请。

    太宰治一碰她,她就感到一股像是灵魂要散架一样的痛楚,她连忙甩开太宰治的手,毫不犹豫地拒绝:“不!”

    “真可惜。”他毫无诚意地感叹。

    “和你一起死也太没意义了。”

    “是啊……”

    源夏和太宰治抬起头,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天边高耸的云彩,谁都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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