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至,夏懒懒地斜靠在沙发上, 含着一颗橘子糖, 穿着睡裤的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叉伸直, 电视新闻的蓝光照在她的脸上。电视里的东京电视台无视了国际大事, 还在教大家如何制作美味的蟹肉盖饭。
「我想吃蟹肉盖饭。」夏大喊 。
「我不会做啦。」沢田弱弱地回应。
她对着电视机却没看, 而是觑将着厨房里那个瘦弱的身影。沢田纲吉在夏的房子里忙碌,把冰箱里的半成品和剩菜加热或是重新过一遍火。他做得不太熟练,笨手笨脚地总是把食物弄散, 火候掌握不好。但无论如何总比夏看似漂亮完美的有毒物更能入口。
夏把纲吉已经弄散的蛋卷放进嘴里, 味道还不错。这让她开始思考到底为什么一个第一次做饭的中学生都能做出一顿差不多的饭, 而她却怎么都只能做出来人不能,至少是不应该吃的东西。
「蟹肉盖饭我会学习的,但弗莱克桑以后要好好吃饭才行。」
纲吉嘱咐, 把最后的两碗味增汤端到夏的对面。
「唔我尽量吧。」
夏咬着筷子模模糊糊地说。
「这可不行。」纲吉反对,「弗莱克桑作息习惯太糟糕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这是他今天刚知道的事情弗莱克桑的作息真是太没有规律了。
这天, 夏在地板上睁开眼睛,抱着宿醉头疼的脑袋就在思考要拿沢田纲吉怎么办。
那件尴尬的事情后,沢田纲吉就一直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每次远远地一看见她就连忙跑远躲开。在他自己家避不开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连神经大条的奈奈都有点察觉出不对劲了。
「好吧, 好吧。」夏想, 「调戏未成年这事是我不对, 但,沢田至于这种反应吗意大利那些小男孩让她抱一下都能傻笑好几天呢唔,她不是说这样她就没错了,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那天的行为是有点不合适可,真的被她抱一下至于害怕成这样」
她的女性自尊心有点受伤,但这都不打紧,关键是她没给人家孩子造成什么心理创伤吧虽然她觉得不至于,但沢田纲吉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让她不安起来。
她心里默念几遍昨天刚仔细看过的法律条款,六个月以上十年以下的牢狱生活在朝她招手。
唔岂可修,她怎么会堕落到这个地步。
总之,去找沢田纲吉聊聊是很必要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沢田纲吉一直躲着她。她想了想,决定趁着放学的点去并盛中学堵他。
她下定决心后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当即就被吓了一跳。居然都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要知道,学校三点四十可就放学了啊。
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简单收拾一下,换了身衣服跑去并盛中学门口。
她跑到学校门口时还有五分钟才会打放学铃,她当然可以翻进学校去摸到纲吉的教室给他一个惊喜或是惊吓,谁知道呢,反正她是可以这样做的,但是她没有。主要是那些关于盘踞在并盛中学的神兽云雀恭弥的传言传得太厉害了,她想尽量避免麻烦,别和这种麻烦人物对上。
她买了瓶可乐准备小小地贿赂一下小男孩,但左等右等,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那个怯怯的身影就是没出来。
据她所知道,男孩没什么朋友,也很少早退,更没加入任何社团,所以是在做值日吗还是已经离开了,但她没注意到
夏仔细回忆一下并盛中学的构造和走出校门的人群,很确定就这么一个出口,而她并没有看到沢田纲吉。她决定再等个十分钟左右。
她等着等着有点口渴,于是打开了原本是为沢田纲吉准备的可乐。冰冷的碳酸饮料下肚,空空的胃被刺激的痉挛起来,夏脸色一变,唔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为止还一口饭都没吃过。冷汗都被疼了出来,夏扶着墙边,一点一点蹲了下去,悲哀着揉着肚子,感受着胃部抽搐的感觉,好像被人用手拧抹布似的拧了一把。
待纲吉好不容易打扫完教室,走出学校的时候就看到弗莱克桑蜷缩着身子,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蹲在学校门口。
纲吉本来想逃跑的脚步停住了,他走到夏面前,担忧地问
「弗莱克桑,怎么了」
夏抬起头,拧着眉看向他,小声解释
「空腹喝可乐肚子疼」
纲吉突然有点无语。
「弗莱克桑,你没有生活常识吗」
夏露出欲哭无泪的脸,谴责道
「沢田,你变了。你原来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沢田扭过脸小声嘟囔一句「又不是我让弗莱克桑饿着肚子喝可乐的。」
「真过分啊,沢田,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的。」
「咦为什么」
纲吉疑惑地不停眨眼。
「谁叫你老不理我,我只好一睁眼就跑到这来找你了。」
她如此这般地说,本以为那个温柔到有点软弱的孩子会露出愧疚的神色,没现成对方居然再次撇过脸,咕囔道
「反正,弗莱克桑也只是怕我告诉妈妈才会一直找我吧 。」
唔,好犀利,这真是那个沢田纲吉吗不不,严格来说她才认识他一个月,所以应该是男孩之前都把这面藏起来了才对。
「啊呀呀」她用假惺惺的哭嚎,和夸张得恰到好处的扭曲表情,吸引住纲吉的注意力。
纲吉被她突然的叫声吓到了,半惊半疑地望向她
「弗莱克桑」
「唔沢田,能不能帮我个忙,扶我起来,我感觉我的低血糖又犯了。」
沢田惊呼一声,立刻就把好几天来的别扭和烦恼全都忘了,伸出两只手将夏扶起来。
「没事吧,弗莱克桑」他的语气和眼睛满是全心全意的关心。
他这种不掺假的关怀让其实是在扯谎的夏心里一痛,甚至有点讨厌自己。本来是想跟沢田好好的,真情实意地聊一聊得,结果还是不自觉的靠着说谎才让他放下戒备心。她即刻决定要把这出戏演到完美落幕为止,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一名低血糖患者了。
她在纲吉的搀扶下回到了家。男孩知道她至少有十几个小时没进过食,睡觉前只喝了一瓶酒立马鼓起脸颊。
然后就演变成了她躺在沙发上含着一颗橘子糖扮演低血糖患者,沢田纲吉则负责给她做饭的场景。
暮色西沉,墙壁上蓝色的影子转动,女人白皙的皮肤上淡淡的映着许多浮动的暗影。
纲吉扭头看了一眼,正好与女人移开的眼睛错开。她垂下眼睛,默不作声,一边含着糖果的腮帮蠕动。纲吉想起那天从女人微张的唇里吐出的橘子糖甜腻的味道,现在回忆起来还是那么清晰,连温热的吐息都好像还印在他的皮肤上。
脖颈又冒出鸡皮疙瘩,手一抖,一个蛋卷散开。
他抿了抿嘴唇,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不该说。
会对弗莱克桑造成困扰的吧
他忧虑地想,要是弗莱克桑觉得不高兴该怎么办呢
他沉默地完成这顿晚饭,监督着弗莱克桑一口一口地把饭吃干净,直至眯着眼睛享受地喝下最后一口味增汤。
弗莱克桑撂下汤碗,相当没有形象地打了个嗝,一只手在微微鼓起的肚子上来回抚摸。
沢田纲吉要起身收拾碗筷被夏阻止。让一个十四五的小孩当保姆这种事只有亚历山德罗那个家伙才做得出来。
「放着吧,一会我自己收拾。」
纲吉不信任地看向她。
「真的吗」
他搀扶弗莱克桑回到家里时那副狼藉的模样可不像是一个会收拾家务的人能搞出来的。夏显然也想起那一团糟,说起来还是纲吉收拾的呢。
「当然了,昨天只是喝多了而已。」夏心虚地移开眼睛,口气却还是相当的不容反驳。
纲吉犹豫了一下,问「虽然有点失礼,但是弗莱克桑你不是在服药吗喝酒没问题吗」
「唔没问题的」
纲吉仔细地看着弗莱克桑的表情。睫眉深黛,垂下的眼睛显出十分的真诚来。但纲吉还是从女人眼里浮动的光影中捕捉到一丝不自然。
「说谎。」纲吉气愤地说,「弗莱克桑又说谎了。」
夏叹了口气,无奈极了,伸手在男孩额头上戳了一下。
「对不起」她用滑稽的外国语调和乱七八糟的语法说,「你的意思,听不懂呢,我的日语不太好。」
男孩额头上留下一个淡淡的红痕,他伸出一只手揉着发红的额头,睫毛之下清澈的眼睛对弗莱克桑投以谴责的目光。
「弗莱克桑真是太任性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边。「真的是太任性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听不懂,听不懂。日语其实是太难了请用意大利语跟我交流。」
纲吉在脑子里搜索半天,一句意大利语都没找到,只能闷不做声。
夏把他送回家。道路上只有间隔很远昏暗的路灯,空中的密密麻麻的亮点围着暗淡的光源飞来飞去,星夜的静谧沁人心肺。男孩以一个相当学生气的姿势,抓住肩前的书包带,低垂着头颅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现又消失,棕色的发丝在灯下晃动。她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柔软的触感让她多摸了一会。以往对这种动作不介意的纲吉这次却有点不开心地躲开了。
「弗莱克桑不要总把我当成是小孩子。」
青涩得如同绿果一样的孩子说这话很是有趣,甚至更显得孩子气了,但纲吉表情却无比认真。
可惜这份认真没有传递到夏的心里。
「嗨嗨,知道了。」她收回手,满口答应下来,那副神情明明就是没放在心上。
纲吉低下头,噘着嘴说「我不想让弗莱克桑把我当成小孩子嘛」
夏的脚步忽然停下,纲吉疑惑地扭过身看向她。
「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躲着我吗」
路灯下的女人镀上一圈模糊的金色光圈,脸上的表情模糊在光与暗的过渡中。
「呐,沢田,那天的事情是我的错,你不用去成为别的什么人,不去做大人也是可以的哦。」
「但如果我是大人的话,弗莱克桑就不会随随便便地抱我了吧。」
他梦呓般地说着,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弗莱克桑的表情。
「谁知道呢」
她偏过头,低下一个微小的角度。
「我那会睡糊涂了嘛,所以大概还是会抱的吧。」她自嘲地说「相当糟糕的大人吧,沢田,所以还是不要去做大」
「谁呢」纲吉插嘴问,「那会弗莱克桑把我当成谁了呢」
夏怔了怔,苦笑一声。
「你怎么这么敏锐啊,沢田。」
纲吉用脚摩挲着地上的细砂,顽固地等着她的回答。
夏闭上眼,好一会才轻轻地解释
「我有过一个哥哥。」
纲吉心里一紧,猛地抬起头看向她,她的表情依旧隐匿在夜色之下。
「嘛虽说是哥哥,但其实还是我管着他比较多一点。那天我刚吃过药,又太久没睡觉了,一下就认错了,对不起啊,沢田。」
「我我跟他很像吗」
夏转过脸,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她痴痴地说,「不,完全不像。」
她忽地再次伸出手,在他的头发里揉捏,这次纲吉没有躲开,他无比内疚,并对自己感到懊恼,任凭夏无声地蹂了一会。
「对不起,沢田。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就原谅我吧。」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跟原来无二,可纲吉浸在她的语句里,被染上了悲切的心绪,眼睛泛酸,快要哭出来。
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可他能做什么呢他不过是废柴纲而已
他们沉默地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夏在沢田家门口与沢田纲吉和沢田太太道别。
茫茫夜色越往地平线越沉,纲吉看着弗莱克桑慢慢前行的背影,就仿佛要走进这漆黑的夜晚,与它融为一体一样。
他忽然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手抓住夏的外套衣角。她吃惊地回头看他。
「弗莱克桑。」纲吉低声说,「我最近有好好学习,也请你好好生活,可以吗」
「沢田」
纲吉打断她的话,急声询问「如果我这学期数学及格的话,可以给我一个奖励吗」
夏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停驻在舌尖怎么都吐不出来。
「啊好吧」她终于妥协地说,「好吧,好吧,只要你及格,我就奖励你。」她又小声嘟囔,「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啊,真是的。」
「什么都可以吗」纲吉追问。
「只要是我做得到,并且没有法律或者道德上的问题。」夏严谨地说,「你要是想要星星月亮或者想要一夜暴富美人环绕我可没法子。」
「不会的。」纲吉微笑道,「绝对是弗莱克桑能做得到的事情。」
夏强烈怀疑自己已经跳进一个坑里,目光在那小子的脸上徘徊,但沢田纲吉脸上只有全然的无辜和单纯。
「好吧好吧」她受不了地答应下来。
纲吉得到承诺,松开手,蹦蹦跳跳地跑了回去。一边跑一边朝夏大喊
「再见,弗莱克桑」
夏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他,扭头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掉过头也朝沢田大喊「先努力考个十位数再说及格的事情吧,小毛头」
「咦咦咦咦我,我一定会努力及格的qaq」
纲吉朝夏喊完,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消失在街角。
奈奈抚着面庞,奇怪地问「啊呀,怎么回事」
纲吉这才想起来妈妈还在自己身边,本是很合理甚至是很好的事情,但在面对着跟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孔时,纲吉却莫名地说不出口,还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阿纲和萨莫酱约定了什么吗」
「没、没什么晚安妈妈」纲吉冲回屋子,一溜小跑回到自己屋子里。
奈奈歪着脑袋,看着纲吉慌张的背影,陡然一笑。
「啊呀,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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