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和旬兄弟俩说话的时候,和瑶华带着弟弟和尧恩,在闽江夫妇的陪伴下,已经来到了百里之外。夜里的暴雨已经彻底地抹去了她们行走的痕迹,但和瑶华担心和旬派人来追赶,特地朝东绕道,挑了一条不起眼的入京之路。
随后的几日,她怕留下痕迹,甚至没有去城池里购置东西,而是挑了一些偏僻的农家,用碎银子换了些尚可的旧衣、干粮、盐米等必需品。甚至还换了些鸡蛋和熏制风干的山鸡、野兔。
和瑶华改头换面,束起长发,只作男子打扮。她个子高挑,如今又是春末,衣裳尚有厚度,若是不开口,看起来倒也是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样。
又连赶了三日行程,换来的那些干粮都吃完了,和瑶华示意闵江不用再刻意赶路。闵婶这才松了口气,有了心思做了第一顿热饭。
他们便将马车停在了道边,捡些干柴,用换来的瓦锅将杂粮和着肉干一锅烩了。生火煮饭自然是闵婶拿手的,便是这荒郊野外,她这一瓦锅的杂烩,闻起来香味居然相当不错,让人口舌生津,而且她还就地寻了些野菜,洗净丢了进去,倒也成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锅。
恩哥儿坐在马车的前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那瓦锅。因为守孝,他已经三年未吃荤食了,即便是和瑶华平日里在饮食上较劲脑汁想给他多进补一些,他看起来仍然比同龄的孩子更瘦,像根刚窜长的嫩竹,手长脚长,轮廓鲜明,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地大而清明。
望着此刻瓦锅里熬制的野菜鸡汤,恩哥儿肚子的馋虫翻滚,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没有动,不时回头望着给他修改衣裳的姐姐。这一幕有些隐约的熟悉,恩哥儿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小声地说,“那会儿爹爹也是这样带着我们跑来跑去的。”每到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姐姐和闵婶也是这样忙里忙外,照顾着他和爹爹,可如今,爹爹也不在了……
恩哥儿的情绪陡然低落了下来。
“怎么了?”和瑶华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姐姐,以后,你也会像爹爹那样,带着我到处走吗?”恩哥儿问。
和瑶华手中的针线停了下来,目光沉重地落在手中的那件衣物上。
从她能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带着母亲在四处游历。那时的一家人,跟着父亲翻山越岭,虽然辛苦,却无比的快乐。后来,母亲怀了弟弟,却是难产,最后血崩过世。父亲悲痛欲绝,恨不能立刻随母亲而去,可是为了她姐弟二人,在几年之后,最终还是回到了故里。之后他不再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只闭门写书,不与外人来往,专心抚养她们姐弟二人,可是终究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三年前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他还是病逝了。留下了她们姐弟,在和氏族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之下,处处周旋,直到如今。
和瑶华在心里叹了一声,放下了针线,搂了搂恩哥儿,“不,爹爹不在了,姐姐得等恩哥儿长大了,到了那个时候,就由恩哥儿带着姐姐到处去走动。不过,在那之前,恩哥儿要去学堂,好好读书,学大本事,成为像爹爹那样厉害的人,才能出去走动。”
“嗯。”恩哥儿使劲儿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
和瑶华轻轻拍着恩哥儿的背,轻笑了起来。是的,不管多难,她一定会把恩哥儿好好地带大,把他教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才不辜负了爹爹和娘亲的期待。
闵江牵着马儿饮水回来,也没有着急套回马缰,只由着马儿自在地在一旁啃着嫩草。他摸着马儿的脊背,有些唏嘘,“亏是老爷留下的这些东西都还能用,我们才能走脱得这么顺利。”当然,也亏是他家小姐当机立断,要是换成了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只怕除了哭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是有了你们相助,我们才能这么顺利走脱。闵叔闵婶,这几年,多谢你们二位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们姐弟,处处为我们姐弟着想,我们才……”和瑶华的感激还没说完,闵婶就打断了她的话。
“小姐,说这些做什么呢?”闵婶抬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两口子的命都是老爷救的。要不是老爷,我们如今坟头在哪儿恐怕都找不到了。我们两口子,只要还能做事,就会守在您和小公子身边,您只管放心。”
闵江嗯嗯,连连点头,“小姐,我在老爷灵前发过誓的,不管是谁,想要害你们二位,除非他从我的尸首上踩过去。”
和瑶华鼻子一酸,差点儿就哭出来。父亲去世前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弟弟还小,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她的肩上,这几年要不是这对忠仆守护,她只怕很难走到今日。本来毫无干系的家仆能对她姐弟二人如此用心,反倒是同宗同源的和家人却对她姐弟处处相逼。
和瑶华深吸一口气,被和家人冷透了的心,又因为闵江夫妇而不那么难受了。
闵江安慰她,“小姐,这日子长着呢,不用跟他们争一时之气。要不是守孝的日子没完,我其实早想劝您离开本家,即便不是去投靠京城的煜大爷,哪怕是离和家人远远的,买个院子,闭门度日,日子也会比在本家轻松很多。”
说到这个,闵婶再也按耐不住了,咒骂了起来,“那里就没一个好人。老爷在的时候,也给族里捐了不少田地里的出息,便是那个虚情假意的族长也没像老爷那样慷慨,那个人整日假情假意就知道嘴上说得好听,可是我们老爷当年掏出来的都是实打实的米粮。结果,老爷过世,居然连下葬都推三阻四,逼着将老爷的棺椁送进庙里。要不是小姐拿了几亩地的田契塞给他,他连老爷的丧事都要作梗。这种烂心烂肺的贼厮,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闵江看了一眼和瑶华,“小姐,如今可不是跟本家硬碰硬的时候,和煦是族长,你是后辈,老爷不在了,他是能名正言顺地做得了你的主的。如今之计,要么隐姓埋名,离他们都远远的,等小少爷长大成人,将来出人头地,再回去跟他们算账;要不然就是去京城找煜大爷,请煜大爷出面。看在煜大爷的面子上,量他们也不敢欺人太甚。只是这样投奔了煜大爷,只怕您跟小公子这几年的日子就无法轻松自在了。”
和瑶华不是个无知少女,那些年跟着父母走南闯北,遇到过不少事情,便是年少有些毛躁的脾气也渐渐地学会不能意气用事,再加上后来家中剧变,她不得不摁着脾气,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周旋。
闵江这几句话,她都想过,甚至更是想到了很多将来会面对的问题。恩哥儿要想有出人头地的一日,她们兄妹就不可能隐姓埋名,好的先生跟普通的学堂先生,教出来的学生有云泥之别。没有好的先生,恩哥儿就算再聪明,学业上也不会有大长进,那么,就算她保得自身的平安,那又有什么意义。而那些有些名气的书院、学堂,又怎么肯能收一个来历不明的学生呢?
只有去京城,投奔和煜,恩哥儿才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先生,光明正大地求学进考。否则,没有保人,弟弟连考场都进不去,还谈什么出人头地。至于寄人篱下,她这个“老”姑娘会面临着什么困境,这些需要顾虑的东西,都得替恩哥儿让位。
“为了恩哥儿,我没事的。”和瑶华摸了摸恩哥儿的头顶,微笑着说。
闵江心中叹了一声,他多少能猜出和瑶华的想法,惋惜地叹了一声,“其实族学里的那位肖先生确实是位好先生。可惜了……”
和瑶华想起来这位老先生几次出言提点她,让她脱离困境,心中也很遗憾,这次要不是和旬把她逼得没有办法了,就冲着肖老先生这位难得的好先生,她也未必会离开本家。
可是这次和旬逼嫁,来势汹汹,而肖老先生又有事请假回家不在族学,她连想请教都没有机会。罢了,事到如今,也不去想那些了。
闵婶已经熬好了野菜粥,先盛了一碗递给和瑶华,和瑶华吹了吹,转手递给了恩哥儿,恩哥儿却不接,“姐姐先吃。”
和瑶华一愣,欣慰地一笑,“好的,我们一起吃。”
闵江和闵婶也笑了,随后四人安静地吃了起来,吃得饱饱地,才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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