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四百贯的宅院,便是四百两银子的交易。高大顺可以赚到一笔可观的中人费,足够全家一两个月的嚼用,而且买卖双方都有意,他无论如何也得把这桩买卖给办成了。于是他跑起腿来,宛如吃了仙丹一般,用心用力。
不到三日,高大顺便陪着闵江将房契办好。那看屋子的老苍头念着故乡的老妻子孙,早已经归心似箭。待锁匙交付后,迫不及待地拎着包裹跟着熟识的商队启程回老家了。
既然已经买了屋子,自然也就没必要住客栈浪费银钱了。瑶华当日便带着恩哥儿搬进了新宅。恩哥儿一进门,便兴奋地在各个屋子里跑进跑出。
其实多数屋子都是空荡荡的,只有正房和东厢房里桌椅、书案、睡榻、胡床等物一概齐全。那些家私的木料虽不豪华却很结实耐用。大约是原来的主人一直没想好是租是卖,最后交易地这么仓促,也不可能再转手卖出去,所以便宜了瑶华。
入门处的南房是那老苍头的住处,所有家私也是齐全的。闵婶看了看,只需清洗一番,也是能用的。厨房里家伙什一概齐全,只需置办好柴米油盐,便能立刻起火做饭。
瑶华和闵婶里外看了一圈,在原来计划好的清单上加加减减,闵江接过,立即着手去买。到了晚间,新宅里烛火通明,饭香扑鼻,众人有了一种终得安身之处的慰藉。
饭后,闵叔陪着恩哥儿沐浴去了。闵婶收拾完厨房,满怀着心事过来找瑶华商量。
“小姐,买这间宅子,足足花去了四百两,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花销,又去了十几贯钱。我今早去钱庄兑的三十贯钱,居然大半都没了。如此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啊。”她们这次出来,根本没带多少钱财,要不是遇上那个冤大头的剑客,此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可是没想到几百两银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瑶华心中有数。从那个剑客处“得”来的“诊费”,已经尽数花在了这套房子上。如今她们虽然有了安身之所,可是若不去投奔何煜,所有的花销便只能靠得自己挣出来。想要在京城过得舒服些,这花销可不比老家的乡下。
“闵婶放心,我心中有数的。明日,你便陪我四处转转。看看能做什么。再不行,我们也学着把南房租出去,总能糊口的。”
闵婶听出瑶华在开玩笑,面上笑了一下,心中却极为心疼,都是花一般的姑娘,别人家的小娘子无忧无虑地绣嫁妆,而她家姑娘却得担着这么重的担子。
瑶华多少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打岔道,“不说这个,今晚恩哥儿还跟着我睡。明日还要让闵叔去找人牙子买个丫鬟和书童才是。”
闵婶哭笑不得,“刚说省钱的事了,您倒是又想出了新花销。”
瑶华作势推她出去,“这钱是挣出来的,可不是省出来的。你就是不吃不喝,这钱也不能见风长不是?你就别管了,我心中有数。赶紧歇着去吧。”
闵江夫妇在南房歇下,瑶华暂且带着恩哥儿住在主屋,一夜无话。
待清晨起身,和瑶华换了男装,领着恩哥儿与闵江夫妇驾车去了集市。和瑶华已经许多年未来京城了。少时印象已经恍惚,如今一路行来,记忆里的那些茶肆酒家,渐渐与眼前所见重合在一起,让瑶华不禁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沧桑之感。
待行到一处桥头,许多百姓都围在那里看热闹。瑶华从马车窗口张望出去,竟然是几个胡商在摆摊。只是围观者多是看热闹,根本不知道那胡人卖的是什么东西。听见那胡人的叫卖声,不时哄然大笑,只当他们是瓦市里杂耍一般。
恩哥儿也从窗口里张望了一番,“咦,姐姐,他们的头发怎么像稻草,眼睛好像还有些发绿。”
瑶华点头,“胡人的头发有黄色,褐色,金色,甚至还有红色。他们的眼睛也与我们不同,淡绿至深蓝,有些胡人的眼睛看起来像湖泊一样美丽。”
恩哥儿咋舌,“真的吗?姐姐你可亲眼见过?”
瑶华点头,“我那时比你现在的年纪还小一些,爹爹和娘亲还有闵叔闵婶带着我去过海市,那里有很多的胡商越洋而来,带来许多中原没有的药材、香料和奇珍异宝。”
闵婶在一旁也回忆起当年的场景,“哎吆,那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胡商,哦,对了,还有传说中的昆仑奴。我的天爷,那么高的个子,我都只能到他胸口的高度,得仰着头望他。全身黝黑,只有牙齿和眼白是白色的。那头发像是蛇一般,弯弯曲曲地散乱在头上,老吓人了。”
恩哥儿被闵婶的话吸引了过去,不停地追问当时海市的奇闻。
瑶华也不禁回忆起了那些往事,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虽然爹娘都已经离世,可是那些回忆却一直存在于她的心底,从未褪色,并一直给予她勇气和力量,支撑着她在这艰难的尘世奋力前行。
瑶华带着恩哥儿将几条热闹的集市逛了个遍,打听了几个人牙子的口碑,中午还吃了京都有名的羊汤烩面,下午去茶馆听了一段书,一直到了街上闲逛的行人开始归家,这才往回走。
待行到那桥前,原来挤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闲汉们和百姓们都已经散去,只有那几个胡商席地而坐,面色颓然。
瑶华下了车,走到他们的地摊上一看,那里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不禁眼前一亮,伸手拿起来一块黝黑的石头,放到弊端细闻。
那胡商本来以为今日又是一天白费功夫,都不抱希望了,他们来京都半月,一些好出手的商品都已经买了,可剩下来的这些东西都叫卖很久了,可是却没有人识货。一见瑶华起来那黑石看,虽然知道成交的可能性不大,还是耐着性子招呼一声。
“客人,这是好东西,可以画眉。”那胡商往眉毛上比划。
瑶华笑了。
胡商其实也跟很多围观的人说过这话,但是时下女子没钱的便用烧焦的柳枝,一般的人家用眉墨,有钱的女子便用各种黛粉画眉,谁见过用石头画眉的。他这话自然是没人信的。
可是瑶华还真的见过这种石头,这种石头原产自波斯,便是隋唐时最著名的螺子黛的原料。可惜现在商家贩卖的螺子黛,徒有其名,却是用中原其他地方黛石制成的。
那年在海市的时候,他爹就曾经买过一些这样的黑石,亲自给她娘亲制出了黛墨。娘亲日日画眉,所到之处,无人不羡。后来爹爹曾经找到过一些其他的替代品,做出来的黛墨也并不逊色。
“这些个怎么卖?”瑶华指着那几块石头问。
胡商伸出一只手,“五十贯一斤。”
瑶华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难怪他东西卖不出去。这石头极重,拳头大的一块便超过一斤了。谁家会拿五十贯去买块不知名的黑石,再说普通人谁会制螺子黛。而且他若吹嘘是其他的宝石,说不定还能诓两个冤大头上钩,可说是画眉用的,呵呵,家门口折两枝柳枝可以用上很久了。
瑶华起身欲走。那胡商连忙喊住她,“客人,价格可以商量的。”
瑶华沉声道,“你要是真心想卖,便开个实价。”
那胡商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客栈中还有一小箱子。您要是全要,我便便宜些都卖给您。”
瑶华心中算了算,“你大约一共有多少斤?”
“约百斤。”那胡商原来想着奇货可居,想买给本地的商人制黛用,可谁知根本没人会制。如今他们也不可能将这百斤的石头再背回去。这种石头在他们家乡根本就不值钱。
瑶华道,“那便一贯一斤,如何?”
那胡商想了想,“也罢,一贯便一贯。”他回头冲着同伴喊了一句,那同伴立刻跑去了一旁的客栈,从里面搬出了几个小竹篓。
闵江忍不住嘲笑一句,“五十贯一斤的东西,你们怎么就用装碳的竹篓盛啊。”
那胡商便是脸皮厚,脸上也不由得微微发烫。
瑶华笑了笑,也不与那胡商计较,“你这摊子上还有些东西,寻常人都不识得,你不如一起卖给我,得些本钱,购置些中原的货物,回去便是数倍的利润。”
那胡商打量了她几眼,口中随意奉承道,“没想到客官也懂得经商之道。”
瑶华淡淡的,“我去过几次海市,所以见过些泊来之物。”
那胡商不由得正色起来,这京中寻常人家哪里知道海市,而且面前这位女子,年纪不大,却敢自称去过几次海市,可见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是我眼拙,还请客人见谅。”
瑶华回了一礼,“无妨。”这次她又挑了一些香料、鱼人膏和药材。那胡商不敢乱要价,瑶华也没有趁机压价,便按照记忆中海市的价格加上他的运费,算了个公道的价格给他。
那胡商见她沉稳老练,并不像一时兴起而购买的,“不知道这位客人,可是有兴趣做这生意?”
瑶华点点头,“你若日后再上京城,可到鹿鸣湖畔的和宅寻我,若是有合适的东西,我自然会买。”
那胡商口中默念了几次,牢牢地记下。
瑶华装了半车的东西回到了家中。
闵婶对当年和昭给夫人制黛的事情印象极为深刻,只是她和闵江都未曾经手,她家姑娘那是还是跟到处活蹦乱跳的捣蛋鬼,真的能将那黛墨重做出来吗?
她从来不跟和瑶华隐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和瑶华笑,“放心,当年爹爹制墨就是我打的下手。只是光有这石头还不行,还缺许多原料和工具呢。”
闵婶只要听到和瑶华说放心,便真的放心了,“那就好。不然这百斤石头,当碳烧我都嫌它烟大呢。”
瑶华回头看她,笑容促狭,却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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