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炎热,瑶华照顾恩哥儿回房休息,为他打扇,又陪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等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闵江夫妇闲来无事,正在院子里坐着,摇着扇子纳凉,听着湖面上隐隐传来的丝竹之音,倒也挺惬意的。
瑶华也摇着一把扇子,走过去坐下,“怎么还不歇息。”
闵江笑道,“还不是受了姑娘的累,害得我现在白日里都不敢出门,那几间脂粉铺子的老板,正四处堵我呢。我只能晚上出来走动走动。”
闵婶见他说得促狭,笑着拿扇子拍了他两下,“竟然敢消遣姑娘,狗胆包天了你。”
闵江哈哈笑。
瑶华低头在心里算了算,“第一批的螺子黛卖出去得有一个月了吧。”
闵江点头,“正是,当时卖给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不相信,每家只肯收三两件试试,如今谁知道竟然被宫中的娘娘们用起来了。如今整个京城的小娘子们都抢破头呢。”
闵婶高兴,“我说姑娘,我知道您不光能做这些。当年路过锡州的时候,那些山上的花草不知道被您折腾掉了多少,竟然还做出了蓝色的脂粉,敷在脸上格外白嫩。我看,我们不如再赁一家铺子,就卖这些脂粉,眉黛,哦对了,还可以卖那个墨,就是方才馆长特地跑来要的的那个。”
闵婶越说越高兴,“如今姑娘一份螺子黛卖给他们才一贯钱,可听闵江出去打听,如今京中已经有人出到五十贯求一份螺子黛了。这样的话,一个月便能赚出一个宅子的钱啊。”
瑶华抿着嘴笑,手里不慌不忙地摇着扇子。
闵江也有些心动,望着瑶华。
瑶华没有直接回答闵婶的问题,她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我上次来京城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如今京城里这几家大的脂粉铺子,我都去逛过。可是这么多年了,京城里大的脂粉铺子,还是这么几家。这天下这么多的能人巧匠,就算他们折腾不出螺子黛,难道还倒腾不出好的脂粉?那脂粉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秘密,不就是蒸蒸晒晒的事情。”
说到这里,瑶华停了下来,看了他俩一眼,“你们猜猜这是为什么?”
闵江若有所思,“这些铺子的背景,只怕都不简单吧?”
瑶华点点头,她轻柔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庭院里,“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京中大的商铺,不管是胭脂水粉,还是笔墨纸砚,茶酒花食,只要能开下去的,谁家背后无人撑腰。我们在他们面前,算得上什么?”
她这话说得轻松,心里却很难受,“在老家,当年父亲方一病重,和煦就敢欺人,后来甚至还拿捏父亲的丧葬一事,如今为了那些田地,就敢逼着我去给人做妾。说到底,不过就是因为我们姐弟如今无人可以依靠罢了。”
她停了一下,压抑了一下胸中的怒火,“一个白丁地头蛇都敢如此拿捏我们,我们要是真的落到了京中权贵的手里,想把我们搓扁捏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们想要给我们点颜色看看,保证能人脏俱全,我们便是到了御前,都翻不了身。”
闵婶被她一通话说得脸色发白,“竟然这般没有天理?”
“弱肉强食,这便是天理。”瑶华冷静地道,“我之所以一再嘱咐闵叔,出去卖螺子黛,只能说是从海市得来的,可遇不可求。而不说是我们自制的。正是因为如此。你想想,若是那些脂粉铺子背后的人得知是我们自己制的,就掏五个铜板给我们,要买这个配方,你是卖还是不卖?”
闵婶瞠目结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瑶华提醒她,“昔年父亲带着我们路过一地,有一家小酒楼的做蜜炙羊羔特别有名的,后来不就是因为当地县令的夫人看上了他的方子,完全不顾脸面,巧取豪夺,结果那掌柜被弄得家破人亡,又能上哪里去伸冤。”
闵江夫妇都想起了这事,如同被一头冰水当头泼下,后脊发凉。
瑶华笑了笑,“财帛动人心,对任何人都一样。我也一样,也想多多赚钱。但是,只要有可能会给恩哥儿带来任何一丝危险,我都退避三舍。一切都以恩哥儿为先。”
闵叔听得警醒,“姑娘放心,我明白了。以后不管他们如何说,我都只说我是从其他跑海市的那些客商手里得来的。”
瑶华点点头,“他们疑心是必定的,但是只要你供货期不定,而且每次数量有限,就算你每份螺子黛卖他们十两银子,他们也不会对你动手。因为得不偿失,不值得。但这些银钱,足够让我们能在京都生活得很好了。”
闵叔郑重地保证,“姑娘放心,为了做戏做得像一些,我以后每次卖货之前,再出京城一趟。这样的话,便是那些人盯上了我,也拿不准我到底去了哪里。”
瑶华的扇子又轻轻摇了起来,“闵叔到底比我想得周到,以后还要多多辛苦闵叔了。”
又说了两句闲话,瑶华便起身,回屋去休息了。
闵婶看着瑶华离去的方向,深深地叹了一声,“唉,夫人老爷都走了,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姑娘一个人身上。可这日子生生把姑娘逼成了什么样啊。”
闵江也叹了一声,“可笑我们两个活了半辈子的人,都没有姑娘看得清楚,看得远。”
闵婶心疼,“可这也太累了。”
夫妇俩又对坐了一会,长吁短叹地回屋歇下了。
和宅中,他们三人聊了螺子黛的话题。
而和宅外的鹿鸣湖上,那几艘画舫内,也有人在说螺子黛的事情。
其中一艘最大的双层画舫里,上下两层,有十数位宾客,皆是京中的世家子弟。这些人身边都是一些京中花娘,妆容艳丽,穿着锦绣的抹胸,外披薄纱褙子,雪肤若隐若现,香艳迷人。
只有一位除外。正是坐在次席的崔晋庭。他冷着一张脸,穿了一身白衫,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吓得他旁边的那位花娘除了给他斟酒,竟然一句话都不敢说。
席间有人故意招惹他,“喂,我说崔二郎,这良辰美景,你怎么如此扫兴……”
旁边一个圆脸公子忙拐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少说两句,崔二郎今日是被南安世子硬拉出来的。而且他最近正在气头上,你可别去招惹这个霸王,要是被揍了,这次可没人能给你讨回公道了。”
故意找茬的那位公子疑惑,忙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走,去船尾,我跟你细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船尾。圆脸公子看了看身后无人,便道,“你可知晁尚书已经被秘密关押审训了。”
“什么?晁尚书可阮太师面前的红人啊,怎么会?”那个找茬的公子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圆脸公子小心地往周围看看,这才低声道,“我这是跟你关系好,才跟你说的。我也是从我爹书房偷听到的。晁尚书之所以被下狱,还跟崔二郎的爹崔冼智有关。当年崔二的爹惊才绝艳,在京中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但是跟阮太师一直不对付。后来不知道被阮太师用了什么手段,贬到岭南去做官。可是半路上被山匪给害了。”
“可这事跟晁尚书有什么关系?”找茬的问。
“嘿,你傻啊!就算崔二他爹被贬官了,那还是朝廷的命官。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亡命之徒敢冲着官员下手?”圆脸猛翻白眼。
找茬的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的天爷,阮太师,不,晁尚书好大的胆子!”
圆脸点头,“可不是?晁尚书不知道怎么着跟当年经手此事的一个人闹翻了。谁知道此人竟然将当年的密信一封不少的全都留着呢。结果,这些信全被崔二找到了。”
找茬的差点喊了出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我的天,那崔二岂不是得把天捅漏了。”
圆脸的认真地点点头,“崔二上个月回京就把此事给捅到了天家的面前。阮太师没有办法,就只能把晁尚书给交出来。可是崔二心中如何能痛快?所以,你可前往别往他的枪头上撞啊。他平日无事,揍人都是家常便饭,如今天家知道他委屈,不管他揍了谁,只要他气消了,天家都只会当没有这事。”
这两人在船尾絮絮叨叨,船舱内其他消息灵通之辈,早就知道此事了。一看崔晋庭冷着脸,连忙找些其他的话题来调节气氛。
南安世子传了个眼神给薛国公家的小儿子薛居正。薛居正心领神会,但是崔二郎那张仿佛死了亲爹的脸,哦,不,人家确实是死了亲爹了,实在太吓人。薛居正只好先另寻他法。
薛居正眼睛一转,一把挑起身边花娘的下巴,“小玉儿,怎么几日不见你,你又漂亮了几分?”
小玉儿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薛公子骗人,你明明三个月都没见奴家了。”
薛居正干笑,“哈哈,啊,我怎么记得我们好像刚分别没多久呢?惹得小玉儿这么伤心,是我不好,说吧,要我怎么补偿你?”
小玉儿眼睛一亮,“薛公子说得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薛居正慷慨地道。
“那我要螺子黛!”小玉儿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薛居正。
螺子黛?画眉的东西?这玩意儿能值几个钱?“好!”
“别介。”旁边有公子哥儿就笑了。“薛居正,我劝你还是先打听清楚这螺子黛是什么,再答应不迟。”
“不就是画眉的么?还能是什么?”薛居正满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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