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晋庭看了那小厮一眼。
那小厮吓得一哆嗦,这位崔二爷瞧着跟尊玉人似的,可是发脾气从来不提前打招呼,便是自家公子也在他手里吃过大亏的。正想着,忽听到崔晋庭冷冷地问他,“还想干什么,想要我请你吃饭?”
那小厮连忙带着人跑了。
闵江哼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崔晋庭行了一粒,“多谢公子帮忙。”
崔晋庭冷着一张脸,“她也来京城了?”
闵江不说话了。
崔晋庭冷哼一声,“她在哪里?”
闵江皱眉,“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崔晋庭眉头微皱,心中也没个答案,见她干什么,他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但是上次就那么把他丢在荒村,这口气他就是咽不下。他没好气地反问,“我今日帮了你们,她难道不应该来谢我一声。”
闵江想了想,“这个小人可做不了主。得回去问主人一声,若是主人同意了,小人再去公子府上送拜帖。”
崔晋庭暗自磨牙,这架子,端得比他还高!“不用送拜帖了,明日酉时就在这茶楼里,我等着她。”
说完,崔晋庭翻身上马,也不理闵江,策马而去。
闵江挠头,赶紧赶回家中跟瑶华禀告。
和瑶华奇道,“他受得伤并不轻啊,抢了那些人的东西,居然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京城,还能喝退霸道的小厮。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闵江一头汗,“我急着回来跟您禀报,忘记打听了。但是那小厮喊他崔二爷。”
和瑶华想了想,“你别着急,一会儿你便出去打听打听。放心,这人我瞧着秉性不坏,最多也就是撒口气罢了。”
“啊?”闵婶眉头紧皱,“怎么个撒气法?”
和瑶华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我们好不容易在京都安定下来,恩哥儿也入了学。总不能像在和家老宅那样,说走就走。你也别想得太糟糕,这人最多就是年轻气盛,我大不了被他奚落一顿吧。”
瑶华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没底。这些京中子弟,表面上人模狗样的,私下里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琢磨了一会,心里想了几个方法,准备见机行事。
傍晚的时候,闵江终于回来了。满头大汗,晒得脸都红了。
和瑶华早已准备好了莲心茶,让他先灌上两杯再开口。
“姑娘,这个崔二爷大名叫做崔晋庭,是工部尚书崔洮的孙子。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却是能在官家面前行走的人。”
和瑶华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闵江理了理思路,“工部尚书崔洮有两个儿子,长子叫做崔冼泰,次子叫做崔冼智。崔冼泰并没有什么太出众的地方,反倒是次子崔冼智惊才绝艳,当年也是一表人材。据说此人三岁能吟诗,五岁能画画,京中人人都称其为神童。所以呢,就被选中成了皇子的伴读。”
和瑶华脑子转地飞快,“难不成那位皇子,就是当今的官家!”
闵江接过闵婶递过来的扇子,狠狠地扇了几下,“正是。据说崔冼智跟今上的关系很好,后来崔冼智被贬官,半途被山匪所杀,而崔冼智的夫人就丢下了当时只有三岁的崔晋庭回了娘家,连守孝都未结束,就另嫁他人,不久之后她那后嫁的丈夫便外放,她就跟着去了任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回来。”
瑶华听到此处,十分愕然,丈夫刚刚遭遇横祸,居然就能抛下幼子远走高飞,这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崔晋庭……瑶华不由得有些唏嘘。
闵江接着道,“崔晋庭便跟着崔冼泰夫妇生活,崔冼泰夫妇有一双嫡出的子女,那嫡子叫做崔晋仪,年岁比崔晋庭要大,所以京中便称他二人,为崔大郎和崔二郎。崔家二郎据说从小就顽劣不堪,不服管教,四处闯祸,在京中名声极差。后来到了十几岁的时候,竟然把皇子和皇子陪读给打了,此事闹到了御前,今上大概就想起了跟他父亲崔冼智的同窗之谊,便把他拘在了宫内管教。故而他名义上是皇子伴读,却是个连皇子都敢揍的主,可今上偏爱他,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整个京中世家子弟,无人敢惹他。”
“而最近,他拿着一些罪证告倒了御前,给他父亲崔冼智申冤,说崔冼智是被人害死的。如今害他父亲的人已经被下狱审问。京中最近都在议论纷纷呢。”
“罪证?”和瑶华眼神一定,“莫不是就是那些书信?”
闵江只打听到这些,“瞧他那么重视那些信件,便是养伤的时候,那包信件都一直被他压在枕下,估计应该是的。”
和瑶华暗念阿弥陀佛,幸亏当时没乱动那信。咦,瑶华更琢磨不透了,“信都给他了,那他还要见我干什么?我又没误了他的事!”
闵江也不知道,“他若是真的恼怒了我们,他当时就可以让人把我扣下,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还约在茶楼见面,想来未必就到了最坏的地步。”
和瑶华想了想,“也罢,天天待在家里,我就当出去散散心的。”说完,她不禁暗自好笑,未婚的小娘子跑去茶楼找非亲非故的男子喝茶,幸亏她头上没有长辈管着,否则只怕能打断了她的腿。
第二日,她穿了一套中规中矩的衣裙,将身上能遮的地方遮得严严实实,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由闵江驾着马车送她去了茶楼。下车时,她还带了一顶帷帽,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她在茶楼的雅间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崔晋庭才姗姗来迟。
闵江见崔晋庭来了,而且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人,原准备一同待在室内的,可是被崔晋庭冷冷的瞪了一眼,闵江便莫名其妙地自发站到了门外。
和瑶华心中微微有些紧张,只是面上看不出来。她手里捏着一把特意花了十五文钱买来的团扇,不时轻轻地扇动两下,一副悠闲的样子。听到崔晋庭进来的声音,她一抬头,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双双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又避了开去。
崔晋庭沉默地走到了和瑶华的对面坐下。
雅间里顿时落针可闻。气氛莫名地尴尬起来。
和瑶华心道,怪了,喊了我来,却又不说话,这是几个意思?两人的视线又撞在了一起
崔晋庭看她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杏眼不闪不避地打量着自己,心里更别扭了。怎么这个小娘子比他还镇定自若,一点都不怕他的样子。
他将那吓人的架势搬出了几分,目光锐利地看向和瑶华,这还没几个月呢,她的气色似乎比初见时好了不少。不过穿着俭朴,仍然没有一件首饰,手里拿的那柄团扇做工粗鄙,画工简陋,实在碍眼。
瑶华也打量着他,他今日没有穿武人的衣服,而是穿了一件宽大的凉衫,腰间用金玉的腰带一束,越发显得身型修长好看。瑶华没忍住便多看了几眼他的脸。第一次见他在晚上,天色太暗,当时只大概扫了一眼,只觉得人不难看;后来在荒村里,崔晋庭失血过多,每日都是苍白的脸,刚开始跟死人差不多,闵江又没替他收拾,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今日再看看,咦,这个崔家二郎,原来长得还挺好看的。剑眉星目,轮廓分明,明明板着一张脸,可一眼望来的时候,也好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的缠绵之意。
瑶华手中的扇子不自觉地轻轻地摇了起来,唇边就有两分调侃的笑意。
崔晋庭没撑到十个呼吸,就败下阵来,被她看得窘迫,冷着脸把头转了过去,可是侧脸的红晕都已经涨到耳朵了,这一转脸,便明晃晃地展露在瑶华的眼前,逗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崔晋庭立马回头瞪她,有点恼羞成怒了。
瑶华连忙用团扇遮住了脸,躲在了团扇后面笑够了,才轻咳了两声,放下了团扇,给崔晋庭斟茶,“公子别来无恙?不知道公子找我有何事?”
崔晋庭习惯性地反怼了一句,“没事就不能找你?”
瑶华慢条斯理地道,“那自然是,不能的。”
崔晋庭盯着她,抿着嘴唇不说话。
瑶华将茶盏轻轻推到他面前,“昨日闵叔便去打听公子的身份,回来与我细讲,我这才知道公子身份显赫。而我们姐弟,不过是刚刚落脚京都的普通百姓。身份与公子有天壤之别,岂能劳公子纡尊降贵。再来,我是女子,孤男寡女,传出去是要让人非议的。所以公子若是无事,自然是别来找我,省得玷污了公子的清名。”
你以为你说得委婉我就听不出你嫌弃的意思。崔晋庭忍气,“就算我不找你,难道昨日我帮你的忙,你不应该来找我说声谢谢?”
“多谢公子义举,小女子铭感五内。”瑶华说得情真意切。想要谢谢还不张口就来?你要是觉得没听够,我还可以变着花样说给你听。
崔晋庭听得咬牙,被丢在荒村的窘迫和不甘顿时都涌了上来,“你没诚意。”
瑶华眨眨眼,一张脸诚挚到不能再诚挚了,“我是真心感激公子的,昨日要不是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闵叔岂能安然离去。我们刚来京城,若是闵叔出了事,两个女子加一个小儿,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份恩情,我铭刻于心……”
“那你要怎么报答?”
“什么?”瑶华怀疑自己听错了。
崔晋庭紧紧地盯着瑶华,没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我问你,要怎么报答。”
瑶华愕然地望着他,用眼神传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你丫的不过就是开口说了一句话,我都配合着说了这么多句话来安抚你了,你还要我什么报答?
崔晋庭竟然看懂了她的想法,剑眉一挑,瞪了回去:你坑了我两回,救了我一回,还拿走了我身上几百两的银票。怎么,这回我帮了你,你几句话就想打发我了?
瑶华小扇子一举,再次隔断了崔晋庭的目光。她在扇后翻了个白眼,待再放下扇子时,又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了,“不知道崔公子想要什么?”
崔晋庭:我想要你给我道歉,忏悔当时不应该那么提防我!
瑶华见他不说话,柔声道,“崔公子,我们姐弟二人,文不能写诗作画,武不能提刀上马。家弟年岁尚小;而我,出身乡野,形容粗鄙,不晓礼仪,更是身无长物。不知道崔公子想要我如何报答?还请公子明示。”
崔晋庭:骗子,你这样也算形容粗鄙,真当我没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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