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坦白

    傍晚的时候, 导演宣布今天的录制已经结束。穆易棱估算着时间, 找到导演提出想借辆车顺便请个假,有些事情出去一趟,两个小时之内就能回来。因为大多数车上都要放设备,导演帮他找了半天,只能找到某个摄像大哥, 把大哥的私人摩托借给他用。

    穆易棱戴上头盔,点火加油一气呵成,十分熟练。

    乡间傍晚的空气十分清新,还带着一股青草香,但他无暇鉴赏景色, 一心要在今天杜三思的专场散场前去见他一面。

    杜三思这边还在返场。虽然时间早就到了,但无奈观众太过热情, 杜三思又在掌声中多表演了二十分钟。

    他唱得口干舌燥, 终于在一片粉丝的欢呼声中退场, 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给他助演的一个师弟跑过来告诉他,小夏姐的男人又来了。

    杜三思和蔺舍之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到头脑,他不知道昨天才见过的穆易棱这次因何而来, 大褂也没换, 匆匆跑到了后台门口。

    他看到穆易棱坐在通体金属银的摩托车上,手里抱着头盔,额头带着汗珠, 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格外透亮。

    杜三思听到身后师弟们的窃窃私语声:“不愧是演员,这腿真长。”

    他感觉穆易棱似乎是有话要对他说,杜三思沉下气来,走上前说道:“不是在拍节目吗?可是找我有什么事?还是夏夏出了什么事?”

    穆易棱翻身从车上下来,把头盔放在车上,眉毛对着杜三思身后一挑。

    杜三思明白他的意思,咳嗽一声,再转过身面对几个看热闹的师弟的时候毫无笑意:“还不回去收拾东西?!”

    他在社里是拜师最早的师兄,长庚社里大事小情他要替师父管一多半,社里就没有不怕他的,还给他私下里起了个名字叫“杜阎罗”。

    只是几个字,那群看热闹的师弟瞬间散了,慌忙跑回屋里,把后门这一小块空地留给二人。

    穆易棱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对杜三思说道:“我也叫逾越您一声师兄,今天特意跑过来,是因为你昨日对我说的,想带我认识你京剧圈子里的朋友的事,我心中实在感激。”

    “原来是这事。”杜三思表情放松下来:“不是说好了我们不讲这个的吗?而且要是这事,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何必大晚上走夜路过来。”

    “要过来的。”穆易棱认真道:“因为有件事得问清楚。”

    “你要问介绍给你的朋友的事吗?刚好我还想问问你现在嗓子怎么样,有没有意愿……”

    杜三思话说到一半,穆易棱开口打断道:“师兄喜欢夏殊吗?”

    月光下,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好像清晰地落在地上,然后碎成了一块一块的玻璃残片,每一块都照出杜三思错愕的表情,把他二十多年来小心藏着的一切映射得无处循行。

    “怎么,怎么突然问这个。”杜三思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像没有润滑的齿轮,艰难地运转:“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当然是像亲人一般喜欢她……”

    他也不知道是解释给穆易棱听的,还是给自己听的。

    “不是这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你喜欢她吗?”穆易棱却一点余地都不留。

    杜三思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但他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我喜欢夏殊。”穆易棱接着说道:“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就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迟早会告诉她我的心意。如果师兄也喜欢夏殊,那我恐怕无法再受师兄的帮助和好意。”

    他坦荡又直白,目光毫无闪躲。

    “昨日在车上,我并未直接答应师兄的提议,就想着今天来说清楚。”

    “虽然相识不算很久,但我二十多年来还没遇见过师兄这样同我志趣相投的人。只是现在我有了绮念,无法再坦然和你像朋友一样相处,还是不劳烦师兄再为我的事牵线、挂心。”

    杜三思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也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志趣相投有刻意的成分,是半真半假,他对穆易棱的欣赏却是真心实意,现在听他一番话,更觉得自己的算计有愧。

    “她……从小生长的环境有些特别,和别人不太相同。”杜三思总算开口:“别的小姑娘有情窦初开的时候,她没有。她对谁都很好,可也没对谁特别过,你未必能做她朋友之外的什么人。”

    杜三思说完这句话又后悔起来,他的话颇有些让穆易棱知难而退的意思,但杜三思心里知道,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是他无数次说服自己的话。

    “没关系。”穆易棱扬起嘴角:“我从南极一步一步走,迟早有一天会走到她身边。”

    他对着杜三思颔首:“那我就先走了。”然后戴好摩托头盔,跨步上车。

    摩托发出突兀的嘶鸣,他在一片烟尘中扬长而去。

    穆易棱把所有的事和杜三思说明白了,心里十分畅快。他离开京剧圈子已经有十几年,京剧是他心头的白月光和朱砂痣,他比任何人都想再得到圈中前辈的指点和帮助,但这些和夏殊比起来,不能让他多出半分犹豫。

    杜三思在夜晚的雾气中又站了一会儿,只穿着大褂的他后知后觉有些冷,默默地转过身,看到了身后拿着一件厚衣服的蔺舍之。他一言不发,错身而过,蔺舍之知道他心情不好,把给他拿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由他去了。

    长庚社能管得了杜三思的只有三个人,除了他师父和夏殊,蔺舍之勉强算是第三个。

    专场结束后大家把东西收拾好了搬到宾馆里,装箱礼物,然后凑到一起吃夜宵,有个师弟去叫杜三思,但在门外喊了好久都没人答应,只能偷偷去找了蔺舍之,问杜师兄怎么了。

    蔺舍之从外卖箱子里拿了一盒粥:“没事,师兄今天累了,可能是睡下了,我去看看他。”

    宾馆的门是带密码的,杜三思来的时候就把密码告诉了蔺舍之。蔺舍之输了密码,也不敲门直接走进去,看到杜三思坐在椅子上,对着宾馆的落地窗,望着夜空发呆。

    蔺舍之把粥扔到茶几上:“你这又是跟谁置气呢?”

    “没有,就是想安静待一会。”

    “呵。”蔺舍之摇了摇头:“来,我们谈谈。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就知道你是个想做什么就会做什么的人,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在夏夏这件事上你就这么别扭。”

    “他能做的你不能做吗?在她面前把该说的说了,就这么难?”蔺舍之质问道。

    杜三思静默了一会儿,蔺舍之只当他不愿意理自己,却听他说道:“我只是羡慕他。”

    “你羡慕他做什么!”蔺舍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要说近水楼台也是你更近,感情好也是你和夏夏更好一些,你告诉我你还羡慕别人做什么!”

    “羡慕他肩上没扛着一块匾。”

    蔺舍之看着杜三思的眼睛。

    杜三思苦笑一声,说道:“这几年,师父陆续把一些重要的事都交到了我手里。你还记得前一阵的生日会吗?师父来了很多朋友,我帮他招待着,最后师父喝多了,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他就小倬一个儿子,阿殊一个女儿,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无意于长庚社,他想把这长庚社干脆留给我。”

    “反正我同他的亲儿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以后希望我能多照顾弟弟妹妹。”

    “我知道她拿我当兄长,我如果只想着宣泄自己的情感只会让她觉得为难,让她与我疏远了有了隔阂,以后什么事都瞒着我也不再愿接受我的好意,那么我就真的愧对于师父了。”

    蔺舍之只觉得生气:“那你在等什么呢?!等她突然发现她喜欢你了来找你?等到所有的事都自然随你的意了,有了十全十美的办法?你就只会不高兴就只会等?”

    “我还没想好。”

    他几个字把蔺舍之说得哑口无言,蔺舍之一腔言语都被堵得死死的,他口中含着一口浊气,不吐不快,但对上他师兄的眼睛,硬生生把那口浊气憋回肚子里。

    他本来想说夏夏不是那样的人,又想说杜三思就是怕失败,但说出口的就只有“随你吧”三个字。

    观众一直称蔺舍之为长庚社中最伶牙俐齿的捧哏,在台上从不会让搭档话落在地上,总是金句频出,现挂随口就来。可谁又能知道在台下,对着他的师兄,蔺舍之越发觉得无可奈何,脑海里反复就是这三个字,而且仅仅是这三个字说出口都让人觉得辛苦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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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殊一直没发现穆易棱消失不见。晚上别墅的主人说,可以在湖边放祈愿灯,并给节目组送来了几大箱子的莲花灯,导演拿着说等穆易棱回来大家一起去放。

    她才知道穆易棱大晚上的骑了摩托不知道去哪了。

    那莲花灯做得颇为精致,轻丝线织就的莲叶瓣,中间是泡沫莲台,可以插蜡烛,点燃了放在水里,轻轻一推就能飘远。它的材料都是可降解的,不怕污染了水源,这湖边少水草,也不用担心燎着了什么东西引发火灾。

    怎么等都是等,导演干脆把第四期需要的一箱子汉服提前搬了过来,想着拍一组好看的图片,加在综艺正片中。

    但穿上了新衣服,陈晓梦就忍不住要提前去玩耍了。

    “我先放几个,等穆易棱回来让他再补拍。”陈晓梦穿着粉色的罗裙拿着莲花灯就往湖边冲,海棠想拦着她,但自己也没经受住诱惑,借着拦她的机会也红着耳朵跑了过去。

    见她二人过去了,干脆所有人都从别墅移到了湖边,也不怕莲花灯不够多,工作人员借着“等穆易棱”的机会,纷纷拿灯玩了起来,一时间湖面上近处远处都飘着莲花灯,十分唯美好看。

    人多了打火机不够,陈晓梦一手拿着火柴,一手端着花灯,擦了几根,都没能点燃蜡烛,气得直跳脚。

    梁向蹲在她旁边,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觉得好笑,没忍住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陈晓梦气急,把花灯甩到了梁向身上打他。

    梁向伸手一接,稳稳接住,然后把叼着的烟头戳到蜡烛芯上,轻松点燃了一盏花灯,又递给了陈晓梦:“急什么啊,我这不给你点了吗”

    陈晓梦责怪看了他一眼:“谁要你点的。”然后没忍住笑了,开开心心把灯放到了水里。

    她放完了才发现,点不燃并不是她笨的缘故,晚上的风有点大,旁边的夏殊脚下也有几根火柴残骸,手里的灯也没燃。

    陈晓梦戳了戳梁向:“你不是喜欢夏殊吗,正好穆易棱不在,你去帮她点了好了。”

    梁向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惊道:“你这和人家道完歉是不一样啊,以前恨不得拿眼睛挤死人家,现在还让我帮夏殊点灯。”

    “别废话,烦不烦人。”陈晓梦恼怒道:“说好话还不听,爱去不去。”

    说来也奇怪,从来都不会放过这种撩闲机会的梁向这次动都没动。

    “人家夏殊比你灵巧多了,用我帮?我也就帮帮你这种笨得人神共愤的。”梁向努嘴:“你看人家不是点着了吗。”

    陈晓梦回过头,果然夏殊这次擦亮了火柴,小心翼翼把火柴凑到了蜡烛芯的位置。但她这个蜡烛芯似乎有些潮了,那火柴在风里烧得快,蜡烛还没点着,直接燎到了手指。

    夏殊条件反射把火柴一甩,火柴掉到她穿着的汉服的纱制披锦上,瞬间燎了个大洞,那块碳痕带着火光还在持续扩大。

    “我去!”夏殊慌了,莲花灯也不管了,拼命抖动着自己的披锦。

    下一秒,一只手伸了过来,直接把那块纱攥得死死的。没有了氧气,火点被迅速扼杀在掌心。

    穆易棱盯着自己掌心攥着的纱料,缓缓张开了手。纱料再次随风鼓动起来,舒展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飘荡在二人之间。所有的喧嚣在瞬间停了下来,夏殊穿着敦煌风的长裙,穆易棱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二人看起来都不在一个时空里。她看着穆易棱,总觉得他很近,偏又很远。

    就如同今晚的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沙雕小剧场:

    穆易棱:“我逾越叫你一声师兄。”

    杜三思:“你也知道逾越?跟谁叫呢?真把自己当我们家女婿了是吧?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赶紧爬走!”

    穆易棱:“那我逾越叫你一声大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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