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有些晚, 远处的天空晚霞正是最好看的时候。
陈振海现在住的房子是吴父生前买下的,位于L城市郊的别墅区,这别墅区是本省地产集团牵头兴建的, 依山环江,配套齐全, 统共五期的房子现在已经全部售空,价格一路看涨,每次一有人转让都能在挺短的时间内售出。
陈振海当年也拿过不少地产商所给予的宣传册, 艳羡过别人住的好房子, 不过在他最夸张的幻想里,也没想过别墅, 住进了这之后,他每天的心情都好得很。
毕竟不是哪儿的房子都这么有“档次”, 就连住在附近的邻居, 也个个有本事, 可不像当年他住过的那种出租给被人的自建房。
不过住在这也有缺点,别墅当年设计得早, 吴父买的一期房里车库位置只有一个, 哪怕扩建也只能放下两辆车, 现下家里的车库已经占满,两辆车一辆是吴梅霞平日里自己开出去代步的小型车, 一辆是平时可以载着女儿出门的SUV,已经没有空间让陈振海放车。
陈振海通常会将车停在小区专门划分出的公用停车场, 而后步行归家, 这其中他也有些小心思作祟。
陈振海算是“半路出家”, 他说白了上位得有点晚,又没什么底蕴, 在L城的人脉很不足,吴父去得急,吴梅霞又不是喜欢陪父亲社交的个性,就连原先能从父亲那认识结交的叔伯都没能认识,这方面也一样帮不上陈振海。
因此,这每日早晚的散步,便成了陈振海的固定功课,三不五时地他还会到小区的网球场打球,目前为止,虽然进度缓慢,可也已经认识了不少人。
但陈振海没想到的是,今天他想遇到的人没有遇到,居然遇到了个江湖骗子。
这小区的安保是什么情况?居然什么人都放进来,陈振海皱着眉头打量着说话的那人,可又慢慢觉出点不对。
眼前的男人身材清瘦,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文质彬彬,很有书生气质,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一个骗子。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能是装出来的,虽说陈振海挺迷信,可现在有钱了,去找厉害的和尚道士、去颇有名声的庙宇道观他不香吗?何苦在路边等人。
陈振海正打算绕过去,却听见那男人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我和你确实有缘。”那男人跟在了陈振海的身后,走得不紧不慢,“我对你的钱没兴趣,只是见你命犯血光之灾才多说两句,你停步随便听我说几句,要是不准,也就当个笑话听。”
陈振海本应该加速前行,可这步子却不由自主地慢了起来。
“我看你面相,夫妻宫生得不算太好,这命里应该至少有两段婚姻,看走势,上一段婚姻不利你,虽然对方挺吃苦耐劳,但八字不合,估计你们俩都过得很不愉快,而这一段对你而言大有裨益,不过这段婚姻也有不利之处,还是夫妻宫的问题,这应当是空中楼阁,按民间的说法,就是娶高了的意思,你和现在的妻子结婚,在家境上是有高攀,不过两人相合,你应当对她有很大的帮助。”
他语速不急不快,倒是原本往前走的步子慢慢地停了下,而陈振海也随他停步,站定侧耳倾听了起来,背对着“江湖骗子”的他,眼神中似有惊涛骇浪。
这能不惊讶吗?对方说得还真挺准。
陈振海知道,有不少江湖骗子会提前踩点,可问题是对方知道的这些信息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的,陈振海和宁初夏的那一段婚姻,他甚至都没和吴梅霞说得太清楚,吴梅霞更是不会往外说。
不过他又陡然警戒起来,这对方说的还是有些假大空,他都二婚了,这和前妻大概率就是感情不和分开的,而且他以前没钱这件事也很好猜。
然而身后的男人完全不用他反馈,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属于父母亲缘淡薄的类型,如果没看错,双亲应该都走得很早,而且你的父母亲缘也影响到了你妻子那边,要是我没算错,你两任妻子的父母估计都不在了,就算在也一定是疾病缠身。”
“嗯……看面相的话,你的事业运其实并不差,但是有一个大的坎,大概就在七到十年前,那你当年流年不利,又恰遇一些问题,十有□□是没能过去,至此之后财运一泻千里,后来遇到了转运的年份,命遇贵人,这才又走了大运。”
“身体上的话问题倒是不多,不过肝上是有些毛病的,肠胃应当也一般,小时候应当有因为伤筋动骨卧床过,落下了毛病……”
全都对上了!
他当初生意失败的时间节点、父母岳父岳母的情况……就连小时候他在帮家人干活时从高处摔下来那事情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江湖骗子,这是高人!
陈振海不禁想起了另外一个改变了他命运的高人,对方当年一下算出了自己有个克夫的妻子――不过当年的他也是太傻,居然不懂及时止损,继续和那带给他霉运的前妻纠纠缠缠,想到自己离婚后的运道,陈振海就觉得可恨,他被那女人耽误了多少好时光。
陈振海和吴梅霞结婚前曾经去找过那位高人,不过可能是时间过得有些久,那位高人已经不在,他虽然挺可惜,但也没有办法。
错过了那一位,这一位可绝对不能错过,陈振海清了清嗓子,回过头看着对方,这时候可没刚刚绕过对方眼底隐约的不屑,有的只有兴奋和期待:“先生怎么称呼?这样,到家里不方便,我请你到外面的会所坐坐。”
他倒是可以把对方请回家,不过陈振海一是不想在妻子面前展现出自己迷信的一面,二是怕这位高人提到前妻的事情让妻子想多,三嘛,他也有些不方便让妻子在旁边听的话题,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带他回家。
反正也就是发个消息的功夫,他只消告诉妻子临时有事情要在会所那招待人就行。
那男人笑笑:“鄙人赖正一。”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满满地淡定从容,完全没有因为陈振海陡然变动的态度做出改变。
果然是高人,陈振海不禁又赞叹了一句,他也在朋友的介绍下去过不少庙宇道观求签,因为是朋友牵线,对方也知道他不缺钱的状况,每次只要陈振海稍微表示出想要捐钱的态度,对方都会或多或少的有所动容。
他引着赖正一往前,心中是止不住的思索,他已经想好了,他等等可要用钱好好地试探一下对方,也就是花一顿饭的功夫,万一对方有真才实学,他赚大了,万一对方没什么本事,那也亏得不多。
……
过了九点,店铺便开始了第一轮的更替,不少店铺已经关上了店中的灯,开始了结束营业的收工工作,而不少店铺则这才开始准备营业。
宁初夏淡定地坐在店铺中靠门的位置,桌上摆着空了的铁碗,已经冰凉的温度证明主人已经吃完了挺一会。
而位于她正前方,最靠近厨房那的桌子,老板的女儿正趴着写作业,而在她对面,老板娘正在对着一盘子肉馅和饺子皮忙碌,手指动作间一个饺子便成型被放在一边。
他们这种店铺很少有爆满的时候,接待客人时也很随意,除非店铺里没有位置或是影响生意了,他们很少会驱赶客人,毕竟只要有人坐在里面,甭管吃不吃,总能营造出一种还算受欢迎的氛围。
宁初夏的左手边,是一整个的蛇皮袋。
蛇皮袋的格子是最传统的红白蓝格纹,现在被装得满满当当。
她是昨天到的L城,两天的功夫她已经把L城转了一圈,采购了一整批的原材料,只等一会就要开工。
平行世界的发展轨迹和之前世界大致相同,而现在宁初夏所呆的这座城市,正是高速发展起飞年代的一个缩影,根据现在流露出的种种迹象,这座城市已经马上要起飞,城市的物价虽然还低,可那不断流动的人口和逐渐建起的高楼已经说明了什么。
而在这样的风口年代,顺势而飞便能积攒巨大的财富,然而一切有前提,那就是钱。
在这个世界宁初夏遇到的情况比上个世界还要糟糕。
丁浩宇每回讨钱走的时候,都会留给原身一部分生活费――这可不是他大发慈悲,而是他每天中午还要回家吃饭,偶尔朋友忙碌的时候,也一样要归家休息,总是得花钱买菜,然而这给钱的标准极其苛刻,原身的个人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基本上可以说是只够勉强地花用,万幸的是,宁初夏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发薪日。
原身是个爱面子的人,她怯弱又不敢示弱,工厂里的人隐约知道她过得不好,但也不清楚到底情况如何。
宁初夏完全没有替丁浩宇遮掩的意思,她当天当机立断地就去找了老板,直接挽起袖子和手臂展示了伤口。
在这伤口展示会之后,宁初夏成功得到了老板同意辞职的回复,并取出了上个月的工资和押在老板那的当月工资。
――这也算是时代的一个遗留产物了,虽说这年头的人挺吃苦耐劳,可转向私有制的工厂工作量极大,经常有工人来了后吃不了苦就想要辞职跑路的情况,所以在工厂这一般会有诸如押身份证和工资的习惯,不过像是丁浩宇和宁初夏这样的熟练工,一般也就只需要压一个月到半个月的工资。
当然,这工资也一般是实付的现金,宁初夏都不用问就知道,这估计是没交税也没纳三险一金的收入,这年头的小工厂就是这样,工资能走现金就走现金,什么规矩法条,都派不太上用场。
才拿到五千块的工资,宁初夏就花掉了近一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支出,谁让她急着甩开丁浩宇呢?
作为补偿,宁初夏把家里不少小电器、锅碗瓢盆给低价卖了,就连丁浩宇的衣服,她也拿了一半低价给卖了。
这事她做得光明正大,丁浩宇结婚这几年花了宁初夏太多钱,这些还补不上呢,至于丁浩宇面对一屋子狼藉损害和少了的东西要怎么解决,那就是丁浩宇的事情了。
剩下的近三千块,便是宁初夏要在这城市安身立命和发家的本钱了,当然,宁初夏也可以选择找个工作,比如像是之前那样进个工厂,可这进厂工作后,照顾女儿就又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就宁初夏现在手头的钱,需得能构成她和女儿下个月的生活费、房租,还得让她能够发挥起来,开始赚钱。
之所以非要留在L城不选择去其他城市其实根本没有别的原因,那就是女儿的读书问题。
原身的户口在离婚后只能迁回老家,老家的房子在农村,且那里的学校也不太好,L城的教育条件要好很多,而且女儿目前户口对应的学区很好。
宁初夏猜想陈海星现在上学应该不太开心,可即便要转学到其他的公立小学,这户口还是个问题。
想到这些,宁初夏都有些想苦笑,原身这还不是家庭妇女呢,是个有手有脚能自己赚钱的人,可她还是必须面对深渊模式的难度。
她所要面对的一切情况,都是绝望级别的。
――想要赚钱,按照她的个人情况,最好的方法是继续去工厂工作,可进工厂之后,她根本没有办法陪女儿,就连接女儿上下学都不太行。
――想要为女儿转学,不好意思,老家的教育环境就那样,而且老家那陈振海还遗留了一大堆的麻烦,两母女孤孤单单回去,遇到什么都有可能。
“宁姐,我来了!”
正在想事情的宁初夏稍微回头,便瞧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男人,对方满头是汗,手上提着一袋印有会所logo的外卖盒。
来的人正是陈振海心里现在晋升的头一号高人赖正一。
然而陈振海并不了解,这赖正一从头到尾都是个宁初夏建立的虚假人设,这人本名赖海东,其实就是个在城市天桥戴个墨镜算命的骗子。
赖海东一脸敬佩:“宁姐我和你说,绝了,他非得让我又打包了好一些菜,还硬要给我钱。”赖海东隐晦地用手比了个数目,有些怕人听到,他之前给人算命可做不到一晚上赚一千块。
宁初夏冷静地点头,确认起了今天的情况。
赖海东和陈振海沟通的所有台词都是宁初夏一字一句想出来的。
说来宁初夏还真没做过神棍。
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这么多个世界以来,遇到的骗子那可谓囊括各种类别,曾经还有一个世界,她接受过正统的古代道家教育,对这方面自然信手拈来。
宁初夏也不是个没有敬畏之心的人,她当然相信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未经探索的地方,毕竟这世界上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法一言蔽之,谁也不能肯定,这世界上一定没有灵异鬼怪之事,但是在现实里,终究还是骗子更多。
且不说宁初夏所掌握的这些话术,就说宁初夏对于陈振海的了解,都足够把他骗个底朝天。
陈振海不是傻子,所以宁初夏在制定这计划时也掌握着分寸,对于陈振海来说陈海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女儿,所以涉及到她的部分,并不会提高陈振海的警惕性。
赖海东见宁初夏的淡定模样就有些感慨。
他昨天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在天桥上摆起了自己的算命摊,一根拐棍,一副墨镜,写在纸张上的招牌,便是他的全副身家。
这片天桥是他打下的江山,和他一起的同行也有一个,对方是遍地撒网式人人搭话,而赖海东走的则是轻易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路线。
当时宁初夏刚上天桥,赖海东便把她从自己的受骗名单上划去了,对方看起来憔悴脆弱,赖海东很有自信能骗到她,可是打量了下她的穿着打扮,赖海东便知道这是个挤不出油水的客人,他虽然靠这个吃饭,可也有点人性。
可他不去就山,山却来就他。
赖海东没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居然是来找他合伙骗人的!他正想要扭身就走,却被这女人提出的诱惑说服。
他不想答应的,可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宁初夏答应他,中间如果有任何的收益,全归赖海东所有,如果陈振海没有上当受骗,她也会支付给赖海东一定的报酬,这种稳赚不亏的买卖,他何必拒绝呢?至于骗人不骗人的,拜托,他之前一直在骗啊,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宁初夏看到赖海东眼底的情绪变幻心态一如往常的平稳,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陈振海绝对不会轻易把女儿给她,这并不是对方多看重陈海星,而是他骨子里那股大男子主义作祟,再加上那想要报复,让原身不痛快的想法,而在这样的人面前,哪怕宁初夏真有钱有势了,除非能给对方带来好处,他也会故意不答应膈应人。
而这时候,他的迷信,原身和他之间的渊源,便成了最好用的东西。
可这种事情,肯定不能让宁初夏亲自出场,她可没有大变活人的金手指,陈振海只要不瞎,肯定能认出来她是谁,那么要请什么样的人帮忙,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这回的事情和之前请李家人帮忙撑场子不一样,说白了就是要骗人的,宁初夏虽然知道找赖海东这样的骗子有风险,可也不可能拖好人下水。
再说了,一般人也不是天生自带演技,这赖海东好歹还有基础呢。
宁初夏当天其实稍微在几个地方转了两圈才定下了赖海东,她看得出,对方应当不是什么老江湖,虽然是个骗子,但为人还有姑且算是正直的一面,关键是对方估计做这行不久,看上去也不像是赚了很多钱的样子。
这就够了。
至于未来赖海东反水怎么办?宁初夏完全不虚,第一,她又没骗钱,只是“骗”回女儿;第二,这件事归根结底,也没有什么好威胁的,她不就是为了抢女儿耍点手段,这要真闹出去,家暴的那个更丢人。
再加上宁初夏也考虑过存够钱回家乡的事情,老家的农村镇上学校不好,可市区的学校还是可以的,不过这得等她有钱且把该解决的事情给解决了再说。
按照原身的记忆,吴氏集团这之后自然会发展得越来越好,不过这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别说想要只手遮天了,就说宁初夏和对方同在一座城市里待着,她都不怕被对方报复,小说里那种能够动辄碾死人的级别,陈振海可还远远做不到呢。
“姐,我是全按照你说的说的。”赖海东稍微了解了下宁初夏的情况,心中对她也有些同情,“以我来看,这陈振海是信了!”
他说起这个不禁露出几分得意出来,虽然骗到人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当时赖海东就这么故作深沉地开了口:“你的大运现在又被压着了。”
陈振海当时听了就有些紧张:“什么情况?”然后对方又有些狐疑,“大师是有什么破解之法吗?”
听到这话,赖海东就不屑起来,这种既想要牛干活又不给吃草的人最讨人厌了,不过还好,他这回是放长线钓大鱼不着急。
“也说不上是破解,这件事得要你自己解决。”
“赖大师,这话怎么说?”
“你的命薄,容易被命硬的人压着,当年你要不是又转大运又遇到贵人,这估计还得继续走下坡。”赖海东故意思索了一番,做了个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的掐手指动作,“克你的,就是你的孩子。”
他看了一圈,找不到纸笔:“你命里应当不止一个孩子,你把你孩子的生辰八字报给我看看,我看是哪个孩子压了你的运。”
陈振海当即就紧张起来,先是一下报出了二女儿的出生年月,而后在大女儿时卡了壳:“赖大师,我只知道她是哪一年出生的,具体是生在哪一天我实在是想不起来。”
“不打紧,我看你小女儿的情况倒推就行。”赖海东心中鄙夷,更是想帮宁初夏一把了,这宁姐说得还真没错,这陈振海非但家暴,对自己的女儿也很不上心,他这也算是一边骗钱一边替天行道了。
天知道陈振海有多紧张,他就怕克自己的是小女儿,他总不能把小女儿给别人吧?
赖海东慢腾腾地说出了陈振海期待的回答:“我看了下,和你运势不和的,应该是你大女儿,她运势不好,父母亲缘和你差不多淡薄,这就会克了父母。”
“按照她的命上来看,她的父母亲缘比你要好些,不过这说不好听的,她就是个单亲的命。”赖海东说得直接,一副不怕得罪人的样子,“也就是说,你和你之前的妻子,这注定感情不和,勉强在一起的话,一定会每天鸡犬不宁,不是一般的那种吵闹,估计还会发展到互相动手。”
“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吧?你现在和这个妻子感情估计不错,之前夫妻运好,能反过来压着,这几年你的运势不算特别好的时候,这女儿的运道就会影响到你了。”
陈振海当即就是冷汗,他曾经打宁初夏的事情,那是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
被吓了一跳后,生出的就是满满地愠怒,陈振海实在是气得厉害,恨不得回去就对那丧门星动手。
他就知道,宁初夏和陈海星都是来讨债的,就没给他带来一点运气。
“大师,您说怎么办?”他勉强压着情绪发问,心里却已经开始飞速思考解决的方法。
他这得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陈海星送走才行,而且还得面上说得过去,之前吴梅霞就表示过,她不差钱,但不想让别人说自己是黑心后妈,这要是忽然把人送走,外人准保会说吴梅霞容不下这个女儿。
麻烦,果然全是麻烦。
赖海东一眼看到了陈振海眼里的戾气,他忍不住感慨起宁初夏的周道。
当时他还想呢,宁初夏不就是要女儿,说到这就可以了,可对方却很坚持,直接指出这么说陈振海一定会对女儿动手。
那时候赖海东其实觉得对方有点被害妄想,这虎毒不食子,就算陈振海再怎么混蛋,也不会对自己亲生女儿做什么吧?
可现在看对方这样子,好像还真会这么做。
“我这话说得有些重,但说白了你这是自食其果。”赖海东当即便开口,“这人的命运,本来就是时时在变动的,就像你当年和你前妻分开时正好遇到大运,你就能飞黄腾达一样,事实上这孩子的命也是多少跟着父母运作的,我不会绕弯子,也就直说,想必你对你先头这个女儿一直都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恶劣,这就像有的人常年愁苦,脸上就有了苦相一样,你女儿过得不好,她原本可能改变的运势自然就只会往低了走。”
陈振海狼狈地反驳:“我对我女儿还是挺好的。”
他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夜晚,他拿着衣架到陈海星房间宣泄情绪的场景。
陈振海半道出家,工作上压力很多,公司里说他吃软饭的风言风语也有不少,平日里和人交际总觉低人一头,可他的这些不满和情绪又不能冲着妻子发泄,毕竟他心里也清楚,别人说得还真没错,他这个老总就是靠着吴梅霞才有的,说白了也就是个高级打工仔。
当然,陈振海也很有自信,未来他总能想办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公司老总,变吴氏为陈氏,可这些都是未来的事情了,他现在只能多多哄着妻子。
可这情绪总要发泄。
陈海星是从小在母亲的尖叫声哭声中长大的孩子,她也是被打惯了的,只要衣架一举,手一抬,便会抱头把自己缩起来。
她哭起来像只小猫,害怕的时候整个脸都会变白,从来不会反抗。
有时候懒得动手的时候,只要说上几句,眼泪就会一滴一滴地砸下。
“你妈不要你了,跟别的男人跑了”、“你说你为什么会被打,那就得怪你妈了,她走了,我肯定要换别人打”、“你听话?你听话你妈怎么会跑,她就是讨厌你才走的”、“她说会来接你?别做梦了,那么几年了,她有联系过你吗?”……
那种发自骨子里的畏惧、绝望,让陈振海白日受挫的自尊心再次被树立,而每一次看着女儿眼里的光熄灭,他就会有更多的快意,偶尔他也会有一闪而逝的想法,觉得自己有些分裂,可这样的想法永远站不住脚,因为只要从这间房间里出去,他就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宠爱妻子疼爱女儿的陈总。
“我只算命,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是我能力有限没有算准,但你的面相、大运上给我的反馈是这样的。”
陈振海自然知道对方算得很准,他身体不由地前倾靠近:“那您说,我该怎么做?把这孩子送走就好吗?只是我这有点麻烦,不好送走。”
“送走肯定是好的,我推算了下,你的大女儿和你的运正反,你行大运她就流年不利,你运道不好的时候她反而走大运,她留着迟早会给你带来影响,不过现在看来,这影响在半年内就会陆续出来了,是变不了的。”赖海东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你这半年的运我帮不太上你,你如果非要说破解,我只能说在送走你女儿之前对她好一点,这影响了你之后不利的时间有多长。”
“至于送走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命里在半个月之内有个大的转折点,如果运势体现没错的话,半个月之内,你有机会能把你的女儿送走,送走之后,过完这半年的不利,你接下来的运道会慢慢好起来的。”
陈振海听明白了,可心里却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你的意思是说半个月之内,我要供着她?对她好?然后把她送走?”
分明是大女儿让他走背运,却还要他对她好,真是荒唐!可再怎么样,也只能试试,陈振海对这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对方怎么能笃定半个月内他什么都不用做也能把女儿送走?不过半个月,他等得起。
“赖先生,您之前说我印堂发黑,指的是这件事吗?”
“是也不是,今日因他日果,你运道不好的时候,之前欠的命债就会一件件出来,你的女儿,也是其中的一件,你不用对她多好,但务必保证这半个月里不再苛待,而之后的事情,你要是担心的话,可以想想自己之前做错了什么。”
陈振海品着赖海东的话若有所思,而在他思考的时间,赖海东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
“我说过了,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你,所谓破解之法,也都在你的身上。”他淡定道,“你要是担心,可以留个我的电话,到时候遇到事情了,再打电话来咨询。”
这不要钱就把破解方法什么的全给说出来,还给出了具体时限的姿态彻底说服了陈振海,他坚信对方就是他在找的这个高人。
为了能够和赖海东结个善缘,陈振海是硬塞出了这一千块和打包了好几道会所里的名贵菜,这才颇为满意地回去,准备开始解决问题。
“宁姐,你怎么知道陈振海接下来半年会遇到事情?”赖海东忍不住问,宁初夏知道陈振海之前的事情,那是因为两人做了很多年的夫妻,可未来的事情宁初夏怎么会知道呢?
赖海东是不太信宁初夏有本事从中作祟的,她要能这么随意让陈振海不痛快,怎么还要绕这么一圈子来要回女儿。
宁初夏笑而不语,没有回答。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接下来的半年里,她已经做足了准备,打算送陈振海一全套的麻烦了。
……
这两个礼拜,是陈海星出生到现在为止过得最开心的两个礼拜。
虽然她依旧在家里、在学校被人当做空气,但起码爸爸不再说不好听的话,也不会再动手打她了,以前连饭菜都不为她加热的保姆在父亲的责骂后对她上心了不少,偶尔父亲甚至还会关心她两句,问她学习如何,开心不开心。
分明是关心,可陈海星却感受不到任何来自父亲的情感。
这更像是……更像是在走程序,每次随口问完,父亲便好像完成了任务一样不再多问。
可她还是有些害怕,她总觉得这一切就像是泡影,哪一天就会消失。
“陈海星。”
做完了作业,习惯性缩起来发呆的陈海星被父亲的这一声喊吓了一跳。
她木木地转过去,看见父亲的眼底是她读不懂的兴奋情绪,陈振海一下冲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往外拉。
手很疼,但这是陈海星能习惯的疼痛,她最初开始学会逃避躲起来的时候,便是这么被父亲拖出来的。
保姆跟在了父亲的身后,陈海星觉察出不对了,父亲从不在外人面前打她骂她,这要她松了口气,只要不被打被骂,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把她的行李收拾好,都给她装上。”陈振海随□□代,他着实是激动的,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陈振海都快要失望了,他觉得自己是被赖海东给糊弄了。
可没想到昨天中午,他居然接到了宁初夏的电话。
他认定了一辈子都凑不到二十万的前妻确实没凑够钱,对方在电话里和他说,自己想接女儿离开。
陈振海当即就想答应,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又多问了两句。
这一问,他也多少觉察出宁初夏好像不太对的状况,对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前言不搭后语,好半天陈振海才听明白她说的情况。
这宁初夏是又遇到了个家暴的丈夫,钱也没挣到现在离了婚,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接走女儿。
隔着电话,陈振海总觉得宁初夏话间有几分“乞求”的味道,这让他痛快的同时忍不住想起了要给赖大师送礼的事情。
这赖大师太特么准了,陈海星的父母缘差到这程度,宁初夏离了婚才能来接她,这不是全对上了吗?至于宁初夏接走女儿后会不会也遇到类似的问题,他可不管。
陈振海故意拖了一会才答应,而后又装作亲切父亲般关怀了两句,还主动地给了点赡养费,答应帮女儿转到便宜的私立学校,挂断了电话,陈振海便为能够甩掉这个包袱振臂高呼,而有了宁初夏的出现,他说服妻子也变得容易。
这前妻来要孩子,他不想和前妻扯上关系,这把孩子抚养权给前妻,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吴梅霞在有了女儿后也不太想让别人和女儿争夺宠爱,犹豫了一会后也答应了下来,这事便这么定了,今天一大早吴梅霞便带着陈宝琼避让出去了,而宁初夏现在正在楼下,等着接女儿回家。
陈振海感觉到握住的那只手在发抖,他看了过去,果然陈海星又是一副被吓着的样子。
陈海星其实并不是被吓到,她只是有些绝望,父亲要抛弃她的行为已经做得很明显了,她看得懂。
不过是被丢掉第二次而已,没什么好害怕的,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
反正总是如此。
陈振海难得好心,他弯下腰靠近女儿,眼底的恶意刚兴起就被赖海东的话压过。
算了,为了他的好运和钱,还是少说一句。
“你不是一直在等你妈来接你吗?她现在来了,你以后就跟她过。”陈振海站直了身体,继续拉着女儿的手腕往楼下走,“以后你就跟你妈好好过吧,不过你妈肯定是给不了你什么好生活了。”
陈振海想到宁初夏的那副模样心里就更爽快了。
分开以后,他成了成功人士,而宁初夏却过得糟透了。
看那一点也不柔顺的头发,瘦得都有些脱形的身体,还有那土掉渣一看就没有牌子还起球的衣服。
和吴梅霞更是没得比。
陈海星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踉踉跄跄地被父亲拉下楼,一把推到了母亲身边。
她仰头看着宁初夏――
妈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不对,她更瘦了。
这几年间一直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想起又被父亲粗暴地擦掉,染上脏污痕迹的母亲形象被替换。
那个记忆里抱着她流着眼泪说,一定会回来接她的妈妈回来了。
“妈。”陈海星愣愣地开口。
这个词她这几年来说过很多次――在父亲刚准备再婚的时候,她执拗地不想喊吴梅霞做妈妈,不过很快,她就“学会”听话了。
可这一次,她知道是不一样的。
她被妈妈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陈海星愣愣地将手抬起,放在了妈妈的身上。
这个怀抱是冰冷的,陌生的,可很快就暖和了起来,变得再熟悉不过。
这是妈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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