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交握的双手指尖发白, 手背上的经络也微微凸起，“甚至到最后, 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在唾骂我，厌恶我的时候，我内心竟然是认同的, 觉得自己活该如此。我觉得人生不过如此，这个世界不过如此, 所有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的存在更是没有任何意义,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还不如一死, 一了百了。”
“不是的……”唐思阳一只手捂住了嘴, 努力让自己不要哭的太大声，“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羿戈摆手, “我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但也不至于那么烂, 烂到要去死，烂到一点拯救的价值都没有，起码尹西初不这么觉得。”
尹西初一怔，看向屏幕, 干巴巴地道：“是啊。”
羿戈笑了，一双眼睛弯起来，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当代娱乐圈新晋流量的风采，“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觉得我该死的时候，有一个人，竟然会傻傻去帮我争取，说什么要查明真相……”
他笑得玩味，脸上的戾气渐消，声音也柔和了，好奇地看着尹西初。
老赵闻言，红着眼睛撇过了脸。
冷静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将脸转回来，却是先去看尹西初，哆嗦着嘴唇不断地对着尹西初点头。
是啊，他当时也都已经放弃了，只有尹西初，她一直在坚持，坚持到了现在。
能有现在的局面，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PUA、家暴，还有那份名单，一个个词条像是一座座大山压下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如今，他们起码能站直了做人。
就算受到惩处，就算前途断绝，他们起码俯仰无愧于天地！
尹西初虽然脸皮一直都挺厚的，遇到这种情况还是有点遭不住，她轻咳了一声，“不仅仅是我啊，小美，小吉，老赵，还有这些警察们，还有这千千万人，我相信，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也不觉得你烂。”
羿戈的视线从羿戈，缓缓划过尹西初，再到康美璇、宓吉君、杜艺茗、陶研东和其他一众人，每个人都在点头。
宓吉君和康美璇二人手牵着手，早就已经泪流满面，头点得很用力。
“是！”
“是！”
“是……”
羿戈别扭地转开了脸，静止了一秒，才又重新将脸转了回来，看向唐思阳，“你们呢？”
唐思阳哭得一阵阵哽咽，“我从来不觉得你恶心！”
“那你们觉得我该死吗？”羿戈深深看着唐思阳，“我从来不是什么神，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今我也犯了错，如果你们觉得这样的我太过肮脏，不容原谅，应该立刻下地狱……”
“不是的！”唐思阳一把扔掉了手里的药瓶，跌坐在地上，“不是的，你不该下地狱！不该的……”
陶研东等人早就跑上去，控制住了唐思阳。
她现在依旧还处于一个非常激动的情绪当中，陶研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从地上给扶起来。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祖芸昭那头连续传来几条捷报。
陶研东播放了一条祖芸昭刚刚发过来的语音消息，“龙岩岗最后一个女孩救出，总共十六个女孩，全部获救！”
现场响起一阵欢呼，所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就连尹西初也是双脚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还是宓吉君和康美璇两个人将她给抱住了，才好险没出洋相。
两个人抱着她又跳又叫、又哭又笑，情绪激动得不得了。
尹西初看着康美璇花了的眼线和宓吉君肿了一圈的脸，心底无奈，作为一个颜狗，终于等来了漂亮小姐姐的投怀送抱，谁知道漂亮小姐姐也有这么不顾形象的时候，感觉福利被扣掉了……
视频另一端，羿戈眼睛也有些红了，声音有点克制不住的颤抖，“谢谢你们愿意原谅我。”
唐思阳抬起头看羿戈，她刚刚有所缓和的情绪再次崩溃，“不……是、是我们要感谢你才对……你、你在面对恶人的时候，那么勇敢地逃跑了，也反击了，你是很有勇气的人，我们才是懦弱又肮脏……”
正在狂欢的众人忽的愣住。
因为哭得太厉害，让唐思阳无法顺畅地说话，但她依然非常坚持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其实你刚刚是故意那样说的……被骗的、被利用的、被诱惑的、面对诱惑犹豫了的，都是我们，你明明都逃了，你才不是那个被诱惑的人……”
她放下药瓶，看似是放过了羿戈，其实是羿戈带着她放过了她自己。
他说的那些，句句说中她心里所想，也句句告诉她们，她们并不肮脏，也不值得为此去死。
羿戈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些肮脏的交易，起码就她所知，鼎新楼那是第一次！
羿戈眉头皱紧了，“小阳……”
他想制止唐思阳继续往下说，他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些是怎样狰狞可怕的伤疤，一旦撕开，又会流失多少鲜血，又会经历怎样的剧痛。
“羿戈哥哥，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些经历不是我的错的话，就让我把话说完吧！”
羿戈一时进退两难。
唐思阳大概是憋了很久了，这些藏在心底的所有阴暗的秘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吞噬着她，快要将她整个人都吸干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倾吐起来，“我一开始只是想低靠近你多一点，我开始追你的行程，追你的航班，到后来，我已经不想只做一个粉丝了，我觉得我可以守护你，我觉得你也只有我了……”
她擦了一把眼泪，又忍不住哭起来，“米……米碧佳和你不是谈恋爱了吗？她以前不也是你的粉头吗？我觉得她都能做到，为什么我就做不到？”
羿戈摇头，“我和她认识之前，她并不是我的粉丝。”
米碧佳的这个粉丝账号是在他们二人谈恋爱以后，她问他要的。
这个账号皮下原本是另外一个人，是他个人团队养的一个小号。
他当时也以为米碧佳只是因为喜欢他才会要了这个账号过去，根本不知道米碧佳用这个账号在背后搞了这么多事情。
唐思阳撑大了眼睛，怔怔地“哦”了一声，失魂落魄地道：“那我们又被她给骗了……”她晃了晃脑袋，快速抹了一把脸，“总之就是这样，她跟我说，只要我愿意和那些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是有些说不下去。
羿戈摇头，“陶队长……”
唐思阳一把扯住了陶研东，“让我说完，求求你让我说完吧！再不说出来我可能要疯了！……”
趁着陶研东犹豫的刹那，唐思阳加快了回忆的进程，“她说，只要我和那些人睡觉，你就能拿到一些很好的资源……其实一开始只是拍一些照片给他们看，然后在网络上聊聊天什么的……那些人偶尔也会给我一些零花钱，经常都是好几百甚至好几千……”她哭得头痛，“我就是很蠢的那种，就感觉他们很有钱，是大老板，钱也是越花越厉害了，到后面，我就根本不是为了你什么的，就是怕她把我的照片放出去，然后也觉得反正都已经那样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是在给自己搞资源，也不知道她还会去害你！……”
羿戈叹了一口气，“事情都过去了……”
唐思阳捂着脸，不断地哭着，长到十六岁，她的眼泪好像就要在这一天里流干了似的，“真的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是对羿戈，也是对自己，更是对那些爱着她的人。
陶研东心情很是沉重，作为刑警队的队长，他见过太多的罪犯，也见过许许多多惨无人道的罪行，但最让人痛心的往往就是牵扯到未成年人的案件。
无论未成年人在案件中扮演的是犯罪方，还是受害者方，这个事件必定会在少年们的心中镌刻下累累伤痕，伴随他们走完这一生。
或许表面上他们与正常人无异，他们心里却清楚，他们总归是不一样了。
这些人，是国家的下一代，是传承、是未来，即便不曾在万众前高呼着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也会是在未来的日子中沉默但不失热忱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为国家尽一份心力，一起扛起华国脊梁的人。
如今的他们，却已经满目疮痍、自愈不及。
他亲自将唐思阳带到了车上，行走间，他一直尽量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四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
唐思阳大概是发泄得狠了，体力也跟着情绪一起流淌了出去，整个人仿佛一滩烂泥一般，不断地往下滑。
“加油！”不知道是哪位老哥吼了一声，让唐思阳身形一颤。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携着陌生人的祝福而来，紧紧包围住了她。
“加油！”
“闺女，这世上，除了生死，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人长大就是吃亏的过程，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知道，可恶的是那个骗你的人，你要心里实在过不去，就跟那个人过不去，别跟自己过不去！”
“你的视频照片我都已经删了，今天过后，谁也不会记得你，离开这里，谁也不认识你，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我也删了！”
唐思阳的视线被眼泪模糊，她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视线里，缓缓挺直了她的脊背，力气和信念回到了她的身体，她松开了攀着陶研东的手。
陶研东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流露出欣慰之色。
伤痛让人一蹶不振，也能让人越发坚韧、更加强大，谁也不知道唐思阳未来的人生在哪里，但只要她心中有信念，任何外来的无法致其物理死亡的，就都杀不死她！
“砰！”可以看到不远处警车又晃动了一下，似乎是车子里的某个人狠狠撞到了车门上。
即便看不到米碧佳的脸，众人也能想象此刻的她是多么的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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