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平回到府中,立即到书房查找这段时日的公文信函,这些时日,她为了讨好陆渊,对他要做之事,不分利弊,全数赞同,现在跳出迷雾回头再看,有些举措明显是不恰当的。
一个月前,皇朝粤边境与马来人发生一些纠纷,如今朝廷正调兵遣将,说要铲平马来。动兵本是关系国威国体的大事,需要慎重,但因为陆渊极力主战想再刷一波战功,荣平二话不说就拍板支持。现在定神细思,十分不妥。
如今的朝廷对外政策颇为开放,南方不少港口城镇都与外国通商,粤桂边地区更是贸易繁荣,各种肤色发色的外国商人来来往往,不仅丰富了居民生活,每年还能给朝廷增加一大笔税收,贸然开战,有损国力。
“公主,门外有个年轻官员急着要见你。”
“没看我正忙着吗?”
“他长得还挺英俊。”
“那就带进来瞧瞧。”
荣平坐在紫檀木雕葡萄大圈椅上,抬眸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显然是特意梳洗收拾过的,穿着一身雪白绫罗翠竹衫,系着墨云纹锦绣腰带,脚蹬墨面粉底单鞋,漆黑的头发整整齐齐簪在头顶,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站在人面前,仿佛夏天吹过一阵凉风。
“你想当我的入幕之宾?”
“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资格?”
荣平淡淡的笑了。“鲁东明,您是新科进士,任职翰林院,虽然出身贫寒些,但只要肯做事,熬过这段时间,自有你的前程。”
“没想到公主竟然记得我”鲁东明又行一礼:“我愿伺候公主,是因为对公主心存爱慕。”
“我不信。”
鲁东明显然没想到荣平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诧异道:“难道是我脸不够俊美,身材不够壮硕?”
荣平被逗乐了。“你很好,但你不该说爱我。”她怏怏的站起身来,高贵的神采中带着冷漠和疏离,那是被高高捧惯了的人才有的傲慢和自持。她缓步走到鲁东明跟前,团扇轻轻一点,抬起他下巴:“你的眼睛神态,分明写着有求于我。你若坦白的讲要拿身体与我做笔交易,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何必托辞情爱呢。”
这个女子,沉稳锐利,优雅刻薄,对面红耳赤的情话,俊美新鲜的皮相都有极高的免疫力。鲁东明噗通一声跪下了……
荣平颇为玩味儿的勾了勾嘴角。
“不敢欺瞒公主,我等不及了。我在翰林院要待五年,还要去地方待五年才有可能在朝廷上说话有分量,甚至于我可能终身埋没翰林院或沉沦地方,我不甘心,我希望公主可以引荐我,我必然不会辜负公主提携之恩。”
“你若真有本事,那不必报恩,你若没有本事,那也报不了恩。”
“公主请听我陈述,如今平远侯陆渊在朝堂上多方活动,引导众多臣工支持他攻打马来。但微臣出身粤地,深知其中内情。马来也好其他小国也罢,来我朝贸易,长途跋涉,风险累累只不过是图财罢了,他们客场经商,都小心为上,唯恐犯事,怎么会贸然行凶?是上一任的粤地长官,贪酷过甚,暴夺利益,让大家远道而来,血本无归,这才犯了暴怒,自己亡命刀下,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贪官妄动刀兵。”
鲁东明诚恳的看着公主,眼睛里闪烁着勃勃野心。
他原本是要走陆渊的门路,结果只因为多看了陆萱一眼,夸了一句大小姐漂亮,就被直接撵了出来。简直莫名其妙,难道我得说她丑你才高兴吗?
鲁东明也是个狠人,一怒之下,决定“卖身”投靠荣平。
荣平作为能左右帝位的公主,显然不是个富贵闲人,粤地最近几年税收越来越少,朝廷每每查问,长官就回复异族闹事,贸易麻烦,管理成本大。现在想来,若鲁东明反应情况如实,那不知多少该进国库的钱进了私囊。
“好,本公主任命你为特使,悄悄南下,摸清事实,记着,一定要拿到证据。”
鲁东明大喜,这差事要是办成了,他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于是忙不迭的谢恩。
荣平倒是反应平淡,想走她门路的人从来都不少,她也习惯了——呃,等等,你在干嘛?
“公主不需要我用身体交换吗?”鲁东明解着腰带还一脸敦厚:“我现在就可以兑现。”
“……”
荣平心道大家似乎对本宫有什么误会,本宫只是迷恋过陆渊一阵子,给了他一些好处,怎么大家就觉得被我睡了可以升官发财呢?
——
陆渊以军功立身,他的声望和威严尽是在战场上拼杀来的,他能战也好战,对战争格外积极,最近一直致力于游说皇帝,让他同意发兵。
“陛下,那马来弹丸小国,却如此猖狂,不仅擅入我疆域,更格杀我朝大臣,猖狂至极,罪不可恕!希望陛下派遣人马,我为陛下狠狠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
皇帝也正为此事烦心,这粤边区本就是各国通阜,这件事影响极为恶劣,如果不严加惩治,必然是国威荡然无存,通商纪律废弛,后患无穷。可动兵毕竟是大事,他一时半会也拿不定注意。
“陆卿此言甚为有理,有你在,朕安心多了。”
陆渊闻言,唇角勾出一个骄矜的弧度。你再偏袒姐姐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倚重我?现在你的荣平姐姐又缩在哪个男人怀里呢?呵!
然而一声笑刚笑完,就听到荣平的声音:“陛下,马来不能打。”
陆渊眉头一皱,这女人又想干什么?
荣平见礼后,捧着一本图册走到皇帝面前:“这是我从马来商人那里重金买来的舆图,”她指着上面的线条和圆点给皇帝看,“华南边陲到马来,谷深林密,天气灼热,蚊虫蛇蚁横行,更没有道路输送粮草,若要发兵,我们最大的对手不是马来人,而是马来本身。而且,即便以偌大代价赢了,那样的地方,要来何用?依靠香料和珠宝换我朝粮食维持生存的小国而已,若是国主聪明,过几年就自请臣服了。”
陆渊的脸色顿时变了——荣平的出现给他极不好的预感。
他冷笑:“你对马来国主如此熟悉?说他臣服他便臣服了?”
“陛下,我朝自立国以来,由筚路蓝缕到万国来朝,何其荣耀何其煊赫,如今马来区区小邦贱民,闯入我圣朝杀死我朝廷命官,这是公然挑衅我国权威,置我上国颜面于不顾。如果我们不给他们教训,明天他就敢得寸进尺侵占我们的国土。”
荣平随即冷笑:“你对马来国主如此熟悉,你说他侵占国土他就侵占国土了?”
陆渊微怔,随即恼道“你不要跟我抬杠啊!”
荣平挑眉:“好,本宫不抬杠,本宫讲道理。”她目光恳切,看向皇帝:“陆侯爷言之凿凿,其实根据缺缺。何为国威?何为国光?国威并不是靠棍棒杀出来的,国光也不是杀戮换来的,唯有理,义,礼,节,才能宾服四海,博物厚廪人民向顺才是最大荣耀。陛下,愚姐已查明粤地之乱的详情,长官胡明,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严酷搜刮外邦商人,违法乱纪,为祸一方,不仅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更严重影响我国影响尊荣。”
“一个客商不足以代表马来,一个蠹虫更不足以代表我圣朝,马来从无与我国开战之决心与气量,我国又何来边患?愚姐以为,这件事宜小不宜大,它本是商业纠纷,完全不至于上升到国家战争的高度,陛下只要派妥善之人重新打理粤地港口商行,重新联通贸易,一则生民便利,二则充盈国库,陛下慎思。”
荣平之话,有理有据有节,皇帝面色微动,显然是被说服了。
“你不要为反对我而反对我!”陆渊气得咬牙:“荣平公主,你我固然有些私怨,但正值国家边关危急之时,你怎可因一己之私而误了大事?”
荣平诧异道:“你以为我在跟你斗气?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她淡然摇头:“公事当前,你是谁?我不认得。”
“你……”
荣平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这是粤地特使鲁东明搜寻来的详实资料,陛下请看,粤地被杀的长官,平远侯口中所谓“良臣忠属”不过是国家蛀虫,这种人死有余辜。哪怕不死在马来人手里,我们也要杀他的头。我相信陆侯爷勇冠三军百战百胜,但问题是作战必然有牺牲,为这一个蛀虫牺牲我朝千百子弟,他不配。陛下另派妥善之人主持大局,南海边关自然安稳。”
皇帝最近寝食难安,反复算计开战的得与失。此刻看到事实,大怒之下,也无比庆幸荣平及时帮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遂决定与马来暂不动兵,就由鲁东明暂且主持粤地事务。
荣平笑道:“兵者凶也,陛下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自古因好战而亡国的不在少数,执掌权柄关键在稳,不到万不得已,不起战事。”
陆渊恼怒已极当即冷笑:“我看公主是妇道人家,行事瑟缩,害怕打仗吧?害怕战火一起,你用不上南方的香料和珠宝,满足不了自己奢侈的生活?”
荣平却不多辩解,只对皇帝道“主战与主和的争议本属正常,陛下只负责乾纲独断就好。
“陆侯,朕知道你对皇姐有些偏见,但公归公私归私,不要乱加攀扯。”
皇帝显然不打算听信陆渊了,陆渊盯着荣平仿佛要把她刻进骨子里,“荣平公主,你不是特意在粤地安插亲信吧?”
荣平轻笑,气韵风流:“哪里,那鲁东明,还惦记着当我的入幕之宾呢。”
陆渊看着她艳丽的眉眼,与生俱来的高贵,一时晃神。荣平的入幕之宾?那本是多少男人盼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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