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种事会遭天谴的吧”
忘耳山算不上风水宝地,但林壑尤美,清荣峻茂,荣平站在此处,脸上却并无分毫喜悦之色。数千人马匆匆而来,人衔枚,马裹足,迅如疾风,悄然无声。这里埋葬的是前朝造反家,本皇朝灭他而定鼎,但他在被灭之前已经身死,带了巨额金银珠宝陪葬——荣平现在要做的事是挖坟移财。
这人活着时候,也是称了帝的,掘帝陵惊亡魂,哪怕百无禁忌如荣平也觉得心里不安。
“主意是我出的,图纸是我找的,事情是我做的,便是要天谴也是谴我,公主多余操心了。”林缈容色淡淡。
魏武遗事尔,何足耿耿?
荣平看他一眼,没有讲话。
在二人全力督促下,一个月后,大批珍宝陪葬迅速出土,一路卫士夜行晓宿进入京城,全都放置在荣平一早建好的大型庭院。
有了这批地产资金,荣平立即招收民间大量骁勇凶悍之徒秘密训教,同时选拔聪慧颖悟之人跟林缈学习行军布阵之法。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所教十数人中,有一二得用,也是幸事。
“林氏家学渊源,就此丧断,岂不可惜?林郎身体苒弱,无法再经战争,但广收门徒,恢弘先祖遗业,也不算辱没家风。”荣平敬他一杯酒。
林缈搁下茶盏,殊无辞色:“公主是怕我忽然死了,大计无人住持,所以趁早准备后继者吧”
荣平自己干杯,斜眼看天。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倾身过来,伸手抚上林缈俊秀的侧脸。这林郎风姿毓秀,虽然苒弱不减风流态度,只是处事可恼,荣平曼声道:“你知道吗?你越是尖刻倔强,就越是能引起人压榨的欲**望。”
所以我没有嫁给你,却从未打算放过你。
“本宫可是真心盼着你长命百岁。”
荣平拂袖走人,林缈微微闭了闭眼,慢慢靠在桌案上。
林缈性情孤高自许,做事不吝手段,反他认准了的,绝无不可为的,荣平把这头事务交于他全权负责,另一头便把另一桩盈利大事,提上日程。
《坚匏续集》有云:管子治齐,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此教坊花粉钱之始也。
荣平晓之以情动之以利,还搬出管仲老爷子压阵,又把迫在眉睫的国库危机放在眼前,皇帝终于还是通过了荣平的建议,并让她拿出详细的章程来,立即实施。
“从今天起,全国的青楼楚馆勾栏赌场全部都归我管了。”荣平拿到圣旨,紧锣密鼓开始统管,而这在眼里,不过是皇帝偏宠姐姐的又一桩荒唐事罢了——他连男宠都能赏给姐姐,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其实皇帝心里门儿清,古来皇朝二百年传递下来,都跑不出“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的怪圈,他要是弄好了就是中兴之主,一着不慎就是亡国之君,眼瞧着国势江河日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按照荣平的怪招治理一番。
林缈的“暴利毒方”,在荣平强有力的手段下,迅速实施,她这个长公主摇身一变,成了所有赌场的头儿,同时,全国的所有舞姬歌姬花魁□□都被她管理。一开始她被骂的狗血淋头,甚至还有老先生闹着到她门前来自杀,荣平压力巨大,但在一个月后,看到收益,荣平立即表示:“很好,继续!”
她需要钱,如今权臣当政,上层腐化,她要整合军队,改革田产制度,笼络中下层官僚,都是需要花大钱的。
荣平信心勃勃要“中兴”,往日寻欢作乐的活动顿时大减,纨绔姐妹甚为想她。
这天,安乡县主特意请她吃酒,请客的地方不算讲究,恰选在一处风景清幽,规格极高的官府乐坊。
“公主”安乡县主敬了一杯酒,便道:“自打陆渊去了边关戍守,平远侯府就消停下来,但陆萱最近看似没什么动静,私底下却做下奇怪的事情。”
荣平示意她说下去。能入她眼的县主自然不是蠢货,这安乡该有的敏感性一点不缺。
“我这两天一直在勾栏里晃荡,结果听说了月姬的故事,就是当年永王坏事后,被人追捧竞争,身价千金的月姬,她舞姬出身后来却得到了永王恩宠,这里的姑娘们不少都以她为榜样呢。”
荣平轻轻笑了笑,“她后来不是被个富商买走了嘛。”
“是,但那个富商当即就把她送给了平远侯换取商业上的机会。但前几日有消息传来,月姬进入平远侯府,七个多月就生下了一个女婴。”安乡轻轻摸着下巴:“我特意找人核实,这消息竟然
是当年月姬的接生嬷嬷说的,言之凿凿,煞有其事。”
荣平举起酒杯轻轻一嗅,十年梨花沉,果然醇香,“那个接生嬷嬷在陆萱出生后,就被送到了外省,怎么最近忽然回来了?还把这么要命的消息拿出来说。若无人授意,谁给她的胆子宣扬陆侯旧事?”
安乡随即反应过来,惊讶道:“是陆家人自己做的?那为什么呀,还有比勾栏瓦肆更容易传流言的地方吗?不出几日,大家就会都知道陆萱不是老侯爷的亲女儿了。啧啧,老侯爷被绿了,他女儿恨不得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被绿了。”
她敲敲脑袋:“真不懂陆萱的脑子怎么想的。”
荣平嘴角的弧度看起来有些讽刺,这还用说嘛。往日她还觉得陆家兄妹古古怪怪,但现在想想,不把他们当兄妹看,当成情人看,不就舒坦多了?这陆萱显然对陆渊情根深种,再加上自己随时可能暴露被诛的反王之女的身份,当然要紧紧抱住这条大腿。她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让自己跟陆渊的感情附和伦理,因此先期蓄势。
“可是她这么做,聪明人脑子一串,就能猜到陆萱极有可能是永王后代,这分明是个大把柄——陆渊又不在身边保护,她这不是作死吗?这陆萱敢情是脑子被狗吃了?”
荣平慢悠悠吃了颗果子,她这是逼着我出手对付她,我当了反派,她自然就是受害者了。
——
“大小姐,我觉得这样不妥。”丫头红枣得了陆渊的叮嘱,肩负规劝监视陆萱的职责,眼瞧着陆萱闹得动静越来越大,她终于有点急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您不是侯府亲女儿,而且已经有人在猜您是永王的女儿,一个不慎,就是灭顶之灾啊。”
红枣快急哭了。
陆萱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蠢丫头。”
她是永王之女,这个身份迟早要暴露,如今荣平手里还握着信物,与其让那女人觉得自己有了把柄,就可以对侯爷和侯府为所欲为,倒不如她自己挑破,然后——把事情闹大,逼侯爷一逼。
侯爷大权在握,皇朝安危全部掌控在他手里,荣平能如何?反倒是侯爷该趁此机会,挟军队谈条件,恢复永王该有的名誉地位,再封她为郡主甚至公主,她获得了该有的荣耀,侯府的地位便更加坚不可摧。
可气哥哥被荣平这个女人蒙蔽了,还困在“忠君爱国”的魔障里,那就只有她在推波助澜,让侯爷哥哥看清真相了。
她轻巧的笑了笑,另外换了一件头饰,问到:“你看,这个凤钗好看吗?”
红枣一看,脸色就变了。“小姐,这钗可是违制的,您从哪里得来的?”
普通人间的凤钗上只许挂三串珠,侯府这样的品级可以挂六串,但陆萱头上这一只金灿灿红莹莹的,赫然挂着九串细珠——这是皇家才能有的规制。
陆萱顾镜自视,自我感觉良好。“我早晚会光明正大挂上 的,只要我接下来的计划顺理成章完成。”
没出多少时日,京城中再次出现流言。
永王当年根本没有谋反,他极受帝王亲睐,还很受臣工欢迎,百姓爱戴,如果永王继承皇位,绝对是一流仁君。而这样一位仁慈的王爷,却被荣平设计陷害,荣平带着她的爪牙,闯入永王府,从他府中搜出了龙袍皇冠,参奏皇帝他预备“黄袍加身”。老皇帝诛杀永王,另立太子,就是当今帝王。而荣平却欺帝王年轻不知事,胡作非为,霍乱朝纲,不仅大量培植党羽,玩弄娈童,如今做事还愈发悖俗枉法。她用大批不义之财豢养私军,又涉足赌场伎房囤积大量财富,她要谋逆之事!
谣言传到容平耳里时,荣平听得一愣一愣的,可以啊,有情节有人物,说的有声有色,差点连我自己都信了。
她递了个奏章进宫,把这些事情如数上报,迅速帝王就给了答复,让她放心去做,不必在意。
这真要给永王平凡了,不是说朕得位不正吗?朕这么傻?!皇帝气得脸都白了,陆渊还算是能臣干吏,这陆萱怎么疯疯颠颠的?
当天晚上,年轻的帝王做了个梦,在梦里,金盔银甲的陆渊带着一帮大臣兵勇闯入皇宫,他身边站着的是柔弱而矜贵的陆萱。
“陛下,荣平公主陷害忠良设下瞒天大计,致使永王一族遭受不白之冤,现在荣平公主已对当年所做之事供认不讳,请陛下杀荣平以谢天下。”
梦中的陆渊更加成熟也更加凶悍,他周身强大的气息仿佛一把钢刀迎头劈来,年轻的帝王双腿乱颤,后退几步,跌坐在龙椅上。“陆卿,您,你这是何为?”
“本候只是想让陛下做一个英明的君主罢了,英明的君主要勇于改正历史遗留下来的错误。陛下,请恢复永王的祭祀,请给萱儿该有的名位。她乃龙血凤髓,永王之女,也是本候至爱之宝。”
陆萱轻轻的微笑着,看起来像一朵剧毒的妖花,什么皇帝,还不是受我侯爷哥哥摆布。
帝王浑身大汗从梦中惊醒。“快,来人!去找皇姐,告诉她,立即包围平远侯府,活捉陆萱!”
荣平接到皇帝旨意心下颇觉意外,她立即照做,却又私下知会。“告诉林缈,这件事要慢慢的办。”
苍星一时茫然,公主想揪出陆萱的心思他可是明明白白,怎么事到临头,她反而不急了。
按道理他该告诉皇帝——这个皇帝送来的美少年自然有充当耳目的作用,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决定相信荣平,以免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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