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相

    “松开这是我的。”“滚蛋, 不许抢”

    哐啷,是书架倒塌的声音, 如山的书本古籍哗啦啦倾倒下来。砰,是青铜香炉砸在地上的声音,香灰倾洒了一地。孩子的啼哭声,瓷器的碎裂声响成一片,明晃晃灯火, 暗幢幢人影,阴森森面容兵荒马乱,大厦已倾。

    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脸上是死寂一般的沉静。

    “爹爹, 爹爹。”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拉回了他的神智,他低下头看着女儿梨花带雨的面容,古井不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容。端详了女儿半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爹爹既然做了这样的事,那自然是不惧家破人亡, 唯一不放心的, 就是你了。女皇的爪牙明天才到,你走吧,寻个庄户躲起来, 安安静静过日子。”

    少女黯然垂首,泣泪如雨。如今皇朝剧变,女主当政,她爹爹身为宰辅, 效忠先皇幼主,坚决不肯妥协,还带头反对。女皇大怒之下,以雷霆手段震肃朝纲,杀鸡儆猴,她父亲自然首当其冲。

    如今府中下人都开始敛财逃窜,其他亲人也有见风声不对的,早早逃了,就剩下她还留在这里。

    “我这些子女中,唯有你最像我。有志气,有骨气。爹爹今日身死,乃是酬谢先皇知遇之恩,你大可不必受这牵连。去吧,走得远远的”

    下一瞬,滔天的火光升腾而起,火龙翻涌,一片惨红。

    “爹爹”

    荣平从梦中惊醒,差点滚身下榻。她看看身边的矮凳草席,又望望门外的青竹篱笆,轻轻松了口气。这里不是京城,也不是宰相府,这是村镇,是她栖身的小院子。她拿起皂色白底杯子喝了口麦茶,才感觉精神稍微恢复了一点。

    彼日夜,父亲纵火,她带着一架马车连夜离开,来到了这座小镇,避祸求生。初来乍到,也非常艰难,但因她会做人,会办事,懂插花会调香懂针织通文墨,慢慢的也算安了身。现在还有了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现世安稳,后半生有靠,除了偶尔做梦回到灭府当晚,其他于村镇姑娘没有不同。

    也许自己下半辈子就是这样了这个念头跳入脑海,随即心底里一阵不甘和不安交错升腾。

    她理了理头发,走出小室,从屋外的萝筐里抓了把谷子喂鸡子,看着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争抢啄食,脸上慢慢的浮现出淡淡的笑。她自我宽慰道这种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一个该为奴为婢的罪臣之女,还能岁月静好,已经该谢天隆恩,深觉侥幸了。

    可鸡子一顿饭还没吃完,她的岁月静好,就被打破了。

    门外传来一阵吵闹,拍门声,呵斥声接踵而至,荣平尚未反应过来,门栓已被铁棍撬断,一个年轻少妇,传穿红着绿,在灰尘中昂然而立,满面怒色。

    “打,给我打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荣平吃了一惊,迅速后退,但已来不及,两个健壮的婆子飞快的冲过来,按住她肩膀就要动手,她措不及防,瞬间挨了两下,面颊一阵刺痛。哪怕灭家当晚,也没受过这份委屈,荣平也被疼痛逼出了怒气,反应过来,一矮身,一咬牙,手肘猛然后击,同时弯腰弓步,飞速前冲

    这一串动作她做的极为流畅自然,就仿佛曾经练过一样。那带头妇人抬起的下巴还未放下去,荣平已摆脱辖制,手中多了把明晃晃的剪刀。这是她刚才用来剪菊花的园艺剪刀,硕大而长,伸出去,众人的脸色立即变了。

    “有话说清楚,怎地随便打人”

    “随便打打的就是你,勾引子良哥哥,哄着子良哥哥娶你,反把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媳妇放到一边去。今日,我就替全天下的正妻原配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自甘下贱没有好下场都愣着干什么,给我砸”

    妇人依然强硬,但大约终究是畏惧了荣平手中的剪刀,这些人不再来打她,反而开始拆家毁物,眼瞧着好好的花园子转眼就成了败蕊残叶,整整齐齐的置物架被打翻在地,鸡子黄狗被撵得乱叫乱跑,荣平气极,寻了个空当,飞快冲过去,把剪刀夹在了那妇人的脖子上。

    “你”

    妇人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她来之前打听过,这小狐狸精能说会道,又认几个字,长着一张桃花脸,最会哄男人开心,可那些人没告诉她这个小狐狸身段这么灵活啊。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荣平冷肃了一张脸,她的样貌极为清纯秀丽,但眼睛像极了位及人臣的父亲,深邃,幽冷,落在人脸上的时候,仿佛两把拆骨刀,直直地挖到人的心眼里。

    妇人畏惧的点了点头。

    其他人见事不妙已罢了手。荣平制着妇人走到了自己屋里,让她坐在矮凳上,还给她上了一杯茶。“说吧。”

    妇人一进屋看到木架上满是书,桌案上还有把宝剑,满室萧然,从未见过这样房间的她,不由得抖了抖身子,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这妇人是青州张氏,陈子良的元配妇人,她去年回娘家探亲,去的久了些,结果回来就发现丈夫变了,不跟她热络,也不跟她亲近,甚至日常的交流都带着些不耐和烦躁。作为一个女子,她敏感的意识到丈夫变心了,于是开始暗地查访,这一查还真是所以当即带着人闹上门来,要打狐狸精。

    荣平闻言,上下打量这妇人,嗤得一笑,嘴角带上了淡淡的嘲讽。“你知道陈子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从未讲过他有妻房,甚至当初我问他家中可有贤妻,他都做了否定回答。而且他还正儿八经找了媒证,带了礼物,跟我走了正式订婚仪式。”

    “怎么可能肯定是你花言巧语骗我的丈夫,我丈夫绝不会这么”

    “这么无耻”荣平回身打开柜子,把几样红绸包裹的小物件和交换的年庚八字拿给她看。你看,他还真就这么无耻。

    张氏看着这些东西,愣愣的呆坐着,半晌后,眼圈一红,泪珠子滚滚往下落。“不会的,他不会这样对我,我这么多年当牛做马,勤勤恳恳,孝敬婆母操持家业,他怎么可以这样负心薄幸。”

    “既然好奇,那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反而上来就砸我的家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去衙门报官,告你私闯民宅聚众斗殴,第二,乖乖的跟我道歉。”

    原本痛苦的眼前发晕的张氏,立即又被点燃了,她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你抢了我丈夫,还要我给你道歉。”

    “你心里应该对丈夫的行径心里有数,只是不愿承认或不敢面对,所以怒气和怨气尽数倾泄到我身上。因为我一个孤女看起来更好欺负”

    荣平放下茶盏,冷冷勾起了一边嘴角。

    “一码归一码,你丈夫蓄意哄骗别的女子,是他对不起你,你该找他算账。你冲进我房子打砸,就是你的不对,你该怎么做,还要我教你吗。”

    张氏以为荣平在虚张声势,呸的吐了一口唾沫“你告官你破坏别人夫妻感情,你还有脸告状,你去告了,县太爷也不会搭理你。”

    “那还真难说,因为我不是妾,也不是仆,你还真没有权力摆布我,哦对了,我是未婚妻,闹过去,你丈夫陈子良就是停妻再娶。停妻再娶该怎么处置来着”

    “你敢”张氏眉毛一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然而荣平下一瞬就紧跟着站起,紧接着挥袖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那响儿格外清脆。张氏脸都被打扭到了一边,然而她却连荣平的动作都没看清。

    “既然你不同意第一个决定,那就是选第二个了。”荣平慢悠悠的放下了手。

    外面的人眼见张氏挨打,一股脑的要涌进来。然而荣平却回身拔出了宝剑,众人又立即站住了脚。

    荣平见状,微微冷笑。她低头看着佯做强势,其实慌的脚软的张氏,淡声道“这样闹我,显得你很威风,很霸气吗你若真是个有勇力有骨气的,就回去对付你丈夫,把砸我家的力气,用到你丈夫的房间上,把打我的巴掌,扇到你丈夫脸上。”

    正要骂人的张氏立即缄了口。

    丈夫的房间不就是她的房间,不就是她的财产,这怎么能砸呢打了丈夫,他反倒有可能趁机把自己休了,那怎么行呢。所以只能来闹荣平啊。赶走荣平,让她呆不下去,也让陈子良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以后安安分分跟他过日子谁料,荣平更不是个好欺负的。

    张氏一口银牙咬了又咬,一张脸白了又红,最后却只能狠狠的瞪了荣平一眼,悻悻然走人。

    荣平一个人默默的站在小院里,看着遍地狼藉,一张俏脸冷的像九天明月。

    被骗了,被骗的好惨。也难怪,自幼长在宰相府,虽然聪颖博学,却对男女之情从未涉及。幸而这张氏上门打闹,不然她只怕泥足深陷。

    荣平摸摸脸,还是有点疼。长这么大,头一遭挨打。她如今同样五内俱焚,很想拿剑直接砍下陈子良的狗头。

    不过她知道她不能,作为罪臣逃女,她低调躲事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招惹官司。告官之言,也只是吓唬一下这个愚妇。

    张氏碰了钉子,估计会消停下来,但荣平却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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