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山, 深蓝色幕布下黑色的重重树影看起来就像是妖魔的爪子。
钟情趴在丛生的灌木中央, 到人小腿处的草很好地遮盖住她的身影, 鼻端是浓郁的青草味以及泥土味。
她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皮被青草蹭得发痒也不敢挠,生怕让官兵看到这边草丛有动静,自己暴露。
官兵的脚步由远及近,钟情连呼吸都不敢, 默默屏息死死睁眼看着官靴从她眼前过去, 往林子更深处走。
脚步声渐远, 听声音那人是进林子更深处去了。
钟情依旧在原地趴着,没有丝毫掉以轻心。
果然消失的脚步声出现, 官兵的嘀咕声在静谧的林中响起:“还真跑进去了?千万别让我抓着。”
这次是真的进林子中了。
钟情深知还没到松懈的时候, 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软着腿往林子外跑。看见了官道还没完, 她想了想往京都那边走。
若那人反应过来她并不在林子中,定然会觉得她会原路返回,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晚上走在官道上实在说不上安全,尤其是天下刚刚太平,到处都是流民。
钟情拖着腿慢慢行走,入骨的寒意在她身上弥漫开来。此时她又累又饿还担惊受怕,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心情。
走了不知道多久,身后马蹄声起。
钟情恍惚记得官兵是没骑马的,所以她放下心来, 只当是路过的行人。
“钟情!”
顾重山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但是他从不叫她名字的,通常是钟姑娘钟姑娘地叫着。
钟情回头,身后那马上坐着的赫然是穿着盔甲的顾重山。他脸上写满了心痛,要哭了的表情加上他的娃娃脸看得钟情心疼不已。
顾重山从马上一跃而下,宽厚的臂膀狠狠拥住钟情,他嗓音沙哑:“钟姑娘,让你委屈了,不会再有下次。”
钟情拍拍他后背,安慰小孩儿似的道:“没事,你看我这好好的呢。”
顾重山抿唇,抱她上马:“人我已经抓住了,我先带你回城里。”
钟情弯弯眼睛:“好。”
顾重山和她同骑,马儿悠哉地慢行。顾重山说:“我到村子的时候听三顺的娘说你被我的人接走,当时我就知道你被坏人带走了,立刻沿路去寻。”
他语气倏地变冷:“好巧不巧,路上碰到了那个穿南朝兵服的北朝人。他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我一问他便招了。”
“我知道你聪明,肯定会跟他反着来,顺着路找你,果然上天保佑我,找到你了。”
钟情问:“知道背后指使是谁么?”
顾重山欲言又止。
钟情瞬间明白,来了兴趣:“我认识?”
顾重山点了点头。
钟情想了想,试探着问:“陆奕明?”
顾重山惊讶:“钟姑娘,你真是料事如神。”
钟情笑笑:“听那人的口音是京都人士,只能是北朝人。北朝人中我认识的虽多,但我们共同认识的也只他一个。”
顾重山沉稳点头:“确实是他。你在城里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去捉陆奕明回来。”
钟情摇头:“一起去吧,我虽然累,却也好奇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顾重山心中有些闷闷不乐,还是同意了她的决定,只是心疼她逃窜一天还要赶路,身体承受不住。
他提议:“不若今日休息一晚,明天再去?”
钟情点点头:“也行,这几日我都没吃好,一会儿到了先给我弄些饭吧。”
顾重山十分心酸,知道钟情这是受苦了。他暗暗心中发狠,待找到陆奕明后定然要摘了他的脑袋给钟情赔罪,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到了城中,顾重山的手下们好奇地瞧着钟情,三顺先迎上来:“钟姑娘,你都不知道重山哥快急死了,还好你没事。”
钟情点头:“倒是辛苦你们寻我了。”
三顺早备好饭菜,钟情一回来囫囵用了些便在床上睡下。
顾重山说什么也要守着她,红着眼睛坐在床头,看来这件事把他吓得够呛。
钟情心想着陆奕明自求多福吧,看顾重山这样,不收拾他是不可能的。
顾重山突然道:“钟姑娘,你若有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这次,实在是吓坏我了。刚才我一路上都在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谁害的你,我把他千刀万剐也难解恨。”
“还好你没事,真好。”
“天下已定,从今往后我都会守着你,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你安心睡吧。”
顾重山抱着刀守在她床头,娃娃脸上满是坚毅,像是最忠诚的骑士。
钟情醒来时天已大亮,顾重山抱着刀坐在床上睡得正香。她这才想起,顾重山为了寻她一路奔波操劳,也是极为疲惫。
她悄悄下床,要给他披上外衫。
顾重山在她碰到他之前突然睁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待看到是她后,那目光又变得柔和。
……
陆奕明早不复前几年在村中一见时的意气风发,他垂头丧气,如同丧家之犬般,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钟情,嘴里念念有词:“钟情,果然是你,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钟情听了不痛不痒,顾重山直接给他一耳光。
陆奕明“呸”了一声,和着口水和血水一起吐出,那目光简直要吃人。
钟情云淡风轻地笑:“陆公子,好久不见。”
陆奕明看着钟情穿得简单干净,仪态万千地站在那里含笑看着他,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他曾和她有过婚约,却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的这位未婚妻。
陆家当日和钟家联姻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使钟家放松警惕,他们也成功了,钟家把陆家人当作自己人,他们将钟情之父私下言论捅出去,钟家垮了。
可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成为阶下囚,要跪着仰视钟情。
陆奕明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无名火,钟情她凭什么能荣华富贵?钟家人都应该死了才对。尤其是钟情,她曾与他交换过名帖,如今与南朝人不清不楚,更让他恶心!
钟情该死!
顾重山同是男人,自然懂他那些心思。他刻意揽了揽钟情,果然陆奕明眼中的火要实质化般。
陆奕明咬牙切齿:“钟情,你竟然敢另嫁他人!”
钟情眉眼弯弯:“陆公子这话倒奇怪,我不嫁顾大哥还要嫁谁?”
陆奕明差点说出“当然是我”,可看到钟情的笑眼,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这个不过是自取其辱。
陆奕明再看看娃娃脸的顾重山模样甚好,穿得也是威风凛凛,比起他不知强上多少,他一下子便自惭形秽起来,同时升起一种无能为力之感。
他这般狼狈姿态被钟情看在眼里,恨不得自己能立刻一死了之。可惜他双手双脚被绑,要咬舌自尽又不敢,只好忍气吞声受下这委屈。
原本他想抓钟情来折辱一番,再逼顾重山就范,讨些便宜。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成了阶下囚,还要被钟情言语奚落。
钟情觉得没趣,也没问他抓她的原因,只是温柔地对顾重山笑笑:“算了,看败者也没什么意思,你随便发落他吧。”
陆奕明知道她若走了,自己只有死路一条。生死面前,他屈辱低头:“求你救救我,钟情。”
顾重山脸上的不悦没有丝毫遮掩,钟情安抚地拍了拍他胳膊,看在陆奕明眼里又是一阵酸意。
她笑着说:“陆公子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陆家害钟家害得那么惨,我不给你补两刀都是我大度,你是怎么想的我会救你呢?”
顾重山眉眼舒缓,跟着钟情一起笑了出来。
陆奕明目的未达成,反被羞辱,别提有多恨。他能屈膝服软已经是极限,服软后还没如愿以偿,心理就扭曲了。
陆奕明口不择言:“钟情你真是自甘下贱!竟然嫁给一个村夫!”
一直笑着的钟情脸色骤然变冷,扭过头盯着陆奕明。
陆奕明心中突然升起怯意。
钟情一字一顿道:“陆奕明,你听好了。我不明白你这样的鼠辈为何敢和顾大哥相比,在我眼中,你给他提鞋都不配。你锦衣玉食长大,吃用皆是最好的。可你是行兵打仗比得过顾大哥还是武艺功夫胜得过他呢?”
“都不行。你除了以自己天生的身份高高在上之外,你有什么属于你自己的优势吗?醒醒吧你,抛去陆家,你不过是个废物罢了,你自己也清楚。”
“其实你是很自卑的吧,不然也不会这么找存在感呢。”
钟情说完看也没看陆奕明的脸色,拉着顾重山便走了。
陆奕明双腿一软都无法撑着自己继续跪着,人脸朝下趴在地上不住地抽搐着。被在众人面前点破自己的心思,他不得不直面自己不如顾重山这一点,他死的心都有。
顾重山星星眼看着钟情,一点也不像战场上那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无情大将军。他头一次知道有时候言语能比拳头更出气。
钟姑娘实在太厉害了!
而且她贬了陆奕明一顿的同时还夸了他……他在她心中竟然是这么好的吗?
顾重山羞红了脸。
他下定决心,对着钟情道:“钟姑娘,现在战事已完,国家太平,我也是兵马大将军了。”
钟情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他:“嗯?”
顾重山握紧拳头道:“我现在已经有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该实现当年对你的承诺。等回京后,我就向皇上上缴兵权,随便得个闲职,有个宅子就好。”
钟情继续点头。
顾重山鼓起勇气:“到时候你就嫁给我吧,我会找全京城最好的媒婆,成亲那些东西我都会置办最好的,尼以后安心享福就是,现在我很有钱。”
“你嫁我吗?”
“嫁!”
她毫不犹豫,笑容清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山:媳妇嘴炮x!有被保护到,开心。
情情:应该的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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