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香
“你, 你你你!混账,你这是要把我气死是不是!”敦亲王指着陈文定, 气得浑身颤抖。
陈文定见岳丈给气成这样, 心下也不好受, 出口之语便也不自觉软了三分:“岳父,您方才也都说了,那只是可能,我相信, 他曹平翔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顺天府大牢的人犯动手脚。”
敦亲王最后被逼的没有办法, 只是盯着陈文定看,直到将他瞧得浑身都不自在,陈文定才不解的小声道:“岳丈, 您这是什么意思?”
敦亲王冷漠着一张脸:“我在看着你怎么找死。”
陈文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敦亲王看见这四六不通的东西, 就拱起一肚子的火,索性拂袖而去不再理他。
李承俊看着妹夫, 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剩一道叹息:“妹夫, 你呀……”
遂同样无奈离去。
陈文定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也并不好受, 只是,他深吸一口气,他坚信自己才是正确的,弹劾的折子他已经递了上去,只要将人犯提审, 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到时,曹平翔的真面目就会露出来,而他,也就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如今,朝廷上下都在关注着陈文定于曹平翔这桩公案,御座上的周宣帝静静的看着底下二人,曹平翔大喊冤枉:“陛下,臣自升任顺天府尹以来,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唯恐有负皇恩,臣的确掌管京城防务,可陈知县丢了人犯,哪怕臣或有失察之责,可也不能就污蔑臣才是幕后动手之人啊?”曹平翔端得是一身正气,目光逼视着陈文定道:“陈知县,你言本官动了你的人犯,可有证据?!”
面对周宣帝,面对朝中百官,陈文定丝毫不惧,他同样正色道:“当然有!你顺天府大牢内关押的罪犯便是证据。”
曹平翔都要气笑了;“陈知县,顺天府大牢内人犯何止百千,你即便要栽赃也就想个好些的法子才是!”
曹平翔如今稳坐钓鱼台,因此打起嘴仗来,别提多义正言辞了,若不知道的人看了,定会以为这是位被冤枉的忠义之士。
曹平翔义正言辞,可陈文定同样不是好惹的,他激愤之下,撸起袖子一拳头就揍在了曹平翔的脸上,怒骂道:“大胆曹贼!在陛下面前,在百官面前,你竟敢如此信口雌黄,无耻小人!那日我亲眼所见,后晋匪人在你府邸前出没,你若没鬼,他们为何偏偏要到你的住处去!京中卧虎藏龙,莫非是你曹平翔曹大人格外不同些?”
这话,就显得有些诛心了,曹平翔心下发虚,再也不敢激他,若这二愣子情急之下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有个好岳父自是没事,自己可就保不准了,想及此,曹平翔以袖遮面,竟然当堂哭了起来。
人才,让人瞠目结舌的人才啊!
曹平翔,朝廷正三品的大员,竟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妇人一样,抽搭搭哭起来了……
御座上的周宣帝脸色阴沉的可怕,崔文芳上前一步,劝道:“曹大人,有事就说事,莫要哭哭啼啼做妇人状。”
此时的陈文定就像一面牛皮鼓,对着曹平翔叫嚣道:“曹大人,你如此心虚可是怕了,你若如此害怕,到不如早些承认了好些,也免得到时丢了你正三品大员的体面。”
曹平翔一抹老脸,瞬间就变换了一副面孔,他对着陈文定义正言辞道:“好,既然陈知县话说到这份上,臣请陛下详细审问陈知县所说的人犯,如此,也能洗清臣身上的冤情。”
崔文芳亦道:“如今二人无法争论出对错,陛下,臣以为,还是先审问牢中人犯,如此,也好分辨这二人谁是谁非。”
周宣帝看看一脸正色,根本不怕查的曹平翔,又瞧瞧恨不得窜出去,一口咬死人的陈文定,只觉心下一片烦闷,最终,他淡淡道一句:“好。”
闻此,陈文定面带喜色,仿佛下一可就能把曹平翔打入尘埃,曹平翔却从容一笑,嘴角升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蠢货。
陈文定如一个孤胆英雄般走出大殿,心底升起一股壮士出征的骄傲和沧桑,只是,他等来等去,也没有等来曹平翔入狱的消息。
“什么?”陈文定整个人都恍惚起来:“这不可能,我绝不可能认错!”
李承俊瞧着妹夫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真是有些不落忍,可这是老爹分派下的任务,他也推脱不得,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妹夫啊,是刑部派人审理的那几人,人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后晋的匪人,他们只是京郊附近的流民而已,是你看错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陈文定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像陷入魔怔一样。
“妹夫,爹为了这事,亲自舍了脸为你求的情,陛下才没有追究你的罪过,你就别再闹了,若是再闹下去,恐怕就是爹也没法子保住你了。”李承俊简直心累。
陈文定一把抓住李承俊的胳膊,瞬间,李承俊只觉得仿佛有一只铁钳夹住了他的胳膊,他不得不安慰道:“妹夫,你别这样,你先松开我,有事咱们慢慢说,你千万别着急。”
陈文定眼睛通红,整个人都处在即将崩溃的边缘,他吼道:“我不可能看错,我根本不可能看错,定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蠢货——”敦亲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李承俊忙转身对老爹行礼,道:“父王,您怎么来了?”
“在官场做事,哪个不是满身心眼儿,走一步看十步,若连这份觉悟都没有,还不如回家看孩子,我早便告诫过你,可你是怎么做的?陈文定,你如今也快五十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幼稚?输了便要认输,似你这般输不起,你根本不配为官。”敦亲王冷冷道。
陈文定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泼来,连骨头缝里都散发着寒气,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然后再去□□叫人参观,把他的脸皮扒下来还不够,而且还要踩上许多脚,再将它扔到臭水沟,与污糟蛆虫相伴。
“爹……”陈文定怔怔的盯着敦亲王看,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此时满腔怒火的敦亲王,却丝毫体会不到女婿那颗无比脆弱的心,他继续骂道:“不长脑子的蠢货,我这张老脸都给你丢尽了,你要和曹平翔对着干,是我手边没人手,还是五成兵马司没人手?你可真是天真,让顺天府的人帮着你抓人,你怎么不叫黄鼠狼去看鸡!你能有今天,全是咎由自取!”
“爹,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再怎么怪罪妹夫也无济于事啊,”李承俊试探着问道:“爹,陛下可有降罪妹夫?”
“没有——”敦亲王没好气的道:“我征战沙场几十年,老子什么时候如此低声下气过,这次全都是因为你!”
陈文定就如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那一瞬间,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崩裂,然后一点一点化为齑粉。
……
与曹平翔这场御前官司打完,吏部的公文就下来了,着令陈文定即日返回福州。
亲眼看着陈文定这枚炸弹离开京城,裴昭放下心来,之后,他亲自登门给曹平翔送了一回礼,曹平翔笑呵呵的收下礼,笑道:“小裴昭啊小裴昭,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见到你之后,才发觉我已经老啦。”
“家祖幼时便跟我说过,虽说京城卧虎藏龙,可单论聪明程度,曹大人可排前三,这次叫曹大人受此无妄之灾,小子心中实在愧疚的很。”
曹平翔指着裴昭笑道:“你啊你,你可真是个机灵小子,我要是能有你这么个儿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裴昭笑道:“我与大人此生是无父子之缘了,不过,按辈分,我叫大人一声姨丈却还是应该的。”
这便是官场了,一大一小,两个聪明绝顶之人,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成功搭上了这八竿子内的亲戚。
秦大郎修养多日,气色已逐渐恢复:“这些时日,多谢伯爷的照料,如今,我是身体已经大好,我想着,我也该动身回去了。”
裴昭笑道:“如今已临近年底,天气严寒,不若等过完年开了春再走,你怕许多年没见过秦先生了吧?这次相别,怕是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见了。”
秦大郎原为秦凉羽的学生,对秦凉羽的感情非同一般,听裴昭这样说,他还真生了犹豫,这一犹豫,裴昭再开口相劝,如此,秦大郎便同意了留在京城过年,却不成想,仅仅因这一念之差,秦大郎便险些被自己坑去一条命。
裴昭将秦大郎安抚住,回到家后,却被徐茜华一把拉住,拽到了内室去。
裴昭不解;“你这是干什么?”
徐茜华满脸为难道:“夫君,老夫人来了?”
裴昭初听之下,尚未反应过来:“什么老夫人?”
“就是……就是祖母她老人家。”徐茜华道。
听徐茜华这样说,裴昭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自从将母亲从英国公府接来之后,他与英国公府就仿佛做了切割,已经很久不曾听说过那边的消息了,如今乍听之下,才会如此吃惊。
“她来做什么?”说起此事,裴昭的脸色便有些微沉。
“好能是什么事,”徐茜华无奈道:“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老夫人一个人住在英国公府……这不,她就自己过来了,说要在咱们府上过年。”
裴昭的脸色阴沉沉的:“那母亲怎么说?”
“母亲正和父亲商量呢,只是,二老如今也没说到底要怎么办?”
说起此事,徐茜华也万分无奈,按她内心所想,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自己婆母聪明知礼,这些日子来,婆媳两个的感情处的和母女一样好,她是不愿意头上再来一个太婆婆的。
此时,一道略带怯意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大哥……”
裴昭回头,见裴烽正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就像做错了事被逮个正着的小孩子一样。
裴昭心底募的一软,走过去安抚性的拍拍他的肩膀,只这几下,就叫裴烽的眼泪唰的流下来。
裴昭与何氏的恩怨纠葛,说到底,裴烽夹在中间才是最为难的那一个,只是,当初他下意识让自己去忽略裴烽的感受,如今,兄弟二人再见面,他心底忽升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我们谈谈吧,”裴昭看着他,淡淡道。
裴烽点点头,之后尾随裴昭身后到了书房。
房门关闭,兄弟二人就坐之后,一股难言的尴尬在二人周身弥漫开来,裴烽紧张的动了动双脚,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裴昭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道:“烽哥儿,你在怪我。”
裴烽一怔,然后忙不迭的解释:“没、没有,大哥我没有怪你。”
裴昭静静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烽哥儿,你在怪我。”
“我——”裴烽这次,没有回答,直接低下了头。
寂静重新占据了空间,裴昭没有着急,就那样静静的等待着,良久,裴烽才艰难的开口:“……是,我在怪你。”
裴烽看向他,眼中有一种别人所不懂的悲伤:“大哥,其实在很久之前我心里就清楚,嫡庶之别,将会是横亘在我们兄弟之间,永远都过不去的一道坎,我不想与你对立,可我却偏偏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我更不想二哥三哥与你发生冲突,可我同样阻止不了,我不怪你,可是大哥,当事情发生之后,你即没有找我,也没有安慰我,在你心里,我这个弟弟,在你的心中,是不是也随着嫡庶这场纷争,一起湮灭了?”
裴烽泪眼婆娑的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你心底认定我会怨你,还是在你心底早就提早一步把我放弃了?”
面对这样的质问,裴昭哑口无言。
到这一刻,他终于发现,大人心中的龌龊,取舍,利益与搏杀,在孩子面前,是那样的苍白和可笑。
裴昭长叹一声,苦笑道:“是我的错。”
裴烽使劲抹了一把,一双眼睛委屈的看着他:“那你现在,还愿意要我这个弟弟吗?”
裴昭周身的气质忽然柔和起来,就如那三月的春风一般,他眼角含着几丝淡淡笑意,对他颔首道;“当然。”
“大哥——’裴烽嗷呜一声,像枚小肉弹一样嗖的朝他撞来,就如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一个健步窜到他身上,双臂死死攀住他的脖颈,双腿夹着他的腰,整个人就如一只八爪鱼一样贴到他身上。
裴昭没防备,险些扭了老腰,不禁骂道:“小兔崽子,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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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兄弟两个成功破冰,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另一边却是正彼此对峙,场面冰冷又尴尬。
李璇玑搬出英国公府后,每日有儿孙相伴,小日子过要多舒心又多舒心,时间一长,她也恢复了年轻时的性子,甚至,因为嫁人后性子压抑的太狠,反弹迹象颇为严重,如今的李璇玑,还是颇有几分小蛮脾气的。
李璇玑早已慢慢改变,而何老夫人却仍然抱着婆母的架子不松手,再加上本就有深仇旧怨,两人之间的碰撞便可想而知。
李璇玑的态度十分强硬,裴元凯想要留在海昌伯府过年,可以,但何老夫人,坚决不行!
当然,若裴元凯愿意回英国公府,无妨,只是去了之后便再也不要回来了,她即便不靠裴元凯,也有本事将爵位给孙子抢到手,这便是她的底气!
何老夫人原本是有备而来,可如今的李璇玑却是软也不吃,硬也不吃,只给你摆出一条路,还是一副爱走就走不走就滚的姿态,这让何老夫人的自尊心,受到了空前的打击。
眼看婆媳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关键时刻,裴元凯站了出来,将李璇玑拉走,独自面对何老夫人。
何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对裴元凯道:“我儿,你可瞧见她什么态度了?这样不贤不孝的媳妇,合该休回家去!”
裴元凯没有作声,静静等着何老夫人发泄完,才平静的道;“娘,您见过团哥儿吗?小身板长的可壮实了,从落地到现在,还没生过一次病,而且特别聪明,很会看大人的眼色,每次只要阿容一生气时,他就乖的不得了,从来都不闹腾,这孩子如今很喜欢缠着我,因为我力气大,会把他抛到半空逗他玩。”
“母亲——”裴元凯认真道:“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我不能再失去孙子。”
“可是邺哥儿彦哥儿不也是你的儿子,你狠心将他们都分出去,又巴巴的跑到李璇玑这做孝子贤孙!”
何老夫人如此城府之人,今日能口不择言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真的气坏了。
她还想再继续说下去,谁料,裴元凯只说了一句话,她就彻底哑了火。
裴元凯道:“昭哥儿是我的嫡长子,自与旁人不同。”
——一句话绝杀。
别看何老夫人会明里暗里磋磨李璇玑,抬高侄女何氏的地位与儿媳妇打擂台,可她却从不会在大是大非问题上落人一句话柄,她并非承恩公夫人李氏那等没脑子的女人,若她敢承认庶高于嫡,那她便是自毁根基,因为,她也是原配嫡妻,她的儿子也是嫡长子,所以,没人比她更明白嫡长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看着儿子成熟坚毅的面孔,何老夫人竟第一次有了心慌之感。
“我儿,我儿……”何老夫人口中不停叫着,以期能唤醒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
可何老夫人却是忘了,自己眼前的儿子,他上过战场见过血,亦在宦海沉浮半生,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人,只要他不愿,就没人可以左右他。
“母亲——”裴元凯认真道:“贱人何氏因何敢狗胆包天,谋害英国公府子嗣?盖因她多年以来,我念着旧情,母亲念着旧恩之故,俪哥儿死后,我便一直在反省,也是在那时,我才恍然发觉,自己错的究竟有多么离谱,既然已经错了,那接下来就要想尽办法弥补,而不是一错再错。”
何老夫人黯然;“可邺哥儿彦哥儿,同样是你的儿子啊,何氏做错了事,你惩罚何氏就是了,干嘛连带邺哥儿彦哥儿也跟着吃挂落呢。”
“母亲错了,我之所以如此做,正是在教他们做人,教他们学乖,人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若是当年贱人何氏对昭哥儿动手时,我便出手,也不至于酿成如今的后果,母亲,我不会在同一个地上跌两次脚。”裴元凯淡淡道。
“我儿,你这是在怪娘吗?是娘没给你守好后院……”
裴元凯摇头:“我才是英国公府的一家之主,盲目听信本就是我一个人的过错,与母亲又有什么干系。”
何老夫人听了这话,却比儿子直接怪罪还要戳心,她原本那一身气焰,忽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好,好,既然你心里早有了主意,那娘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我儿千万要记得回府看看娘才好。”
裴元凯点头:“我会记得的。”
何老夫人伤心欲绝的离开了,裴元凯看着母亲羸弱的背影,内心却没有丝毫触动,他心中无比清楚,母亲是个极聪明的人,她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包括自己对她的感情,母亲此时的伤心或许有三分为真,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在情势下被迫的低头。
裴元凯缓缓闭上双眼,内心深处竟隐隐有处荒凉。
作者有话要说:君香:宝贝们,隔壁的文求一个收藏啊!!!
裴昭:我的粉丝有吗?看在蠢作者如此心情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帮她收藏一下吧。
君香:那就多谢裴大爷了,您老的大恩我会永远铭记在心上的。
裴昭:感谢就不必了,来点实际的吧,明人不说暗话,老子要加戏,老子要吃肉!!!
君香;……
……
……
……
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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