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香
陛下已接连罢朝十日, 朝廷百官众接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崔文芳几次递条子, 皆被驳回-不见。
一国之主, 却活不见人,这是能够令朝局震荡的大事,因为周宣帝的不露面,朝中的人心已渐渐开始浮动, 各种的猜测蜂拥直上。
京城一时躁动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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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双目发红, 神情激动,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有种不正常的亢奋,他道:“舅舅, 咱们成功了, 咱们终于成功了!”
秦元良却不像外甥这样乐观,他扶须沉吟道:“殿下, 裴昭八日前才将京郊的别院抄了,陛下罢朝一事, 我总觉得其中透着一股蹊跷,不如再等等看如何?”
李泰整个人却暴躁的很, 他偷偷从就藩之地逃回京城,这段时间中,他就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整日东躲西藏的见人,如今, 他的情绪临近崩溃,他十分不耐烦道:“等等等,我等的时间还不够久吗?我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怕人见到,我每日都生活在暗室之中,就像只暗无天日的老鼠,如今,老东西好不容易中计上钩,你却还要我等?”李泰冷笑:“我怕再等下去,黄花菜都怕是凉了!”
秦元良忧虑道:“我的殿下啊,夺嫡之事,向来风险重重,一步走错,就会满盘皆输,当年,仁孝太子去世后,底下的四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可最后,三位殿下身首异处,唯有今上登上龙位,殿下,当年的四王之乱,老臣虽然没真正经历过,可知听着,就觉得惊心动魄啊,此事,实在着不得急啊。”
“父皇他已经连续罢朝十日了,整整十日,倘若父皇的身子当真不行了呢?”李泰咄咄逼人道:“你只知道让我等下去,舅舅,你可别忘了,我虽然也在京城,但身份终究还是见不得人,而太子,他可是住在东宫的,到时近水楼台,我们费心费力筹谋一场,难到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吗?!”
“可是……”秦元良还想再劝,可此时求胜心极盛的李泰却再也听不进任何反对他的话,他面容冷峻道;“舅舅,这样的话,你不用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我准备行动,你可愿助我?”
秦元良看着李泰那双狼一般阴狠的眸子,背后忽然一凉,他明白,此时此刻,他早已经没有退路,李泰虽然貌似给了他抉择的机会,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
秦元良心中无奈苦笑,面上却飞快答道:“当然。”
听了这话,李泰果然开心的笑了,重新叫起舅舅来,两人好像重新恢复了从前的舅甥情谊。
秦元良的一颗心,却深深的沉了下去。
秦元良的担忧,李泰尽数不知,或者说,即便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此刻,他的心中正在畅想着有朝一日登上那个座位时的风光,到时候,所有人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他将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届时,没人能在踩在他的头顶上,没有任何人!
李泰的眼中有一种摄人的光芒,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癫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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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得到消息时,已至中午,这一日,仍旧罢朝,但诡异的是,京城百官皆紧闭门户,无一人上街,若宅子在紫禁城脚跟儿的人家,还能听见若有似无的厮杀声,这样的声音持续的时间很短,很快便消失无踪,就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九星从外面飞奔而来,道:“伯爷,昌王谋反,被当场诛杀,秦贵妃情急之下刺杀陛下,被处死,至于明旨应该还会晚些。”
“那陛下如何了?”裴昭追问道。
九星摇头:“陛下有无受伤现下还不知晓。”
裴昭听罢深吸一口气,如今的局面,看来远比他想象的要来的复杂。
三日后,明旨发现,待裴昭看清旨意内容时,却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旨意如下:
秦贵妃昌王母子意图谋反,处死,秦贵妃昌王皆夺取尊号,贬为平民,秦家上下,不分老幼,尽数斩首,且夷三族。
裴昭注意到,在旨意的最末尾处,还特意指名由太子监国,而且,后面没有注明时日。
看到这,裴昭立即意识到不好,他将九星叫来吩咐道:“快去,查一查陛下有没有受伤?”
九星领命而去,裴昭的脸色仍旧不好,他看着灿烂的阳光,心情却忍不住沉了下来,陛下的身子已被虎狼之药所伤,现在又被秦贵妃刺伤,若是……怕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震荡。
接下来的一个月,六部官员落马,抄家、流放,午门前的人头掉了一批又一批,京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一日,徐茜华脸色青白的回到家,对裴昭道:“宫里的那位昭仪娘娘,赐白绫了……”
裴昭心中一凛,冯昭仪,正是当初秦贵妃为复位而向陛下进献的那位美人,秦贵妃落马时,她因怀有身孕,从而逃得一条命,按理说,若最开始没有赐死,之后,即便是要发落,也要等孩子生下来再发落的,除非……
裴昭心中一动,看向徐茜华:“冯昭仪是真有孩子了吗?”
若是假孕欺君,按照陛下的脾气,赐死是很有可能的。
徐茜华脸色难看的摇摇头:“有孩子的,当初太医把的脉,根本不可能出错的。”
裴昭愕然:“怎么会……”
赐死有身孕的妃嫔,自古至今,这可是头一遭啊。
冯昭仪的死就像一粒小石子投入水面,只溅起了微微涟漪,而后,朝廷百官的主意力就都放到了陛下的身体上。
在朝中几十年混下来,只要没被浪拍死,那就都是聪明人当中的聪明人,先是处置昌王及同党,又是太子监国,之后甚至连怀有身孕的宫妃都处死了,从周宣帝这一些列的举动背后,足以叫这想些老狐狸们瞧出些端倪,陛下……怕是时日不多了啊。
乾清宫。
浓重的中药味儿弥漫充斥在口鼻间,周宣帝光裸着上半身平躺在床上,眼眸微微闭起,许久才能听间一声轻微的起伏声,他的腰间缠着一圈厚重的绷带,腰腹间不断有猩红的血迹渗出,脸上有种不正常的苍白脆弱,就像白纸糊成的纸人,好像稍一碰触就会破碎。
徐皇后将左右宫人挥退,轻步走到床前,叹息一声,掏出怀中手帕,开始细细擦拭周宣帝额头细密的汗珠。
周宣帝徒然睁开眼睛,那双眸子漆黑明亮,深沉的仿佛一望无底,待发现眼前之人是皇后,眸中的寒冰才渐渐消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问道:“皇后来了。”
徐皇后眉头微蹙,轻轻点头道:“恩,反正待在坤宁宫我也总是心神不宁的,倒不如来这守着你。”
周宣帝右臂用力,慢慢抬起,徐皇后下意识的握住这只抬起的手臂,温柔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周宣帝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温柔:“没有,”说着,他微微叹口气:“茜瑛,这些年,是我愧对你了……”
徐皇后扭过头去也不看他,小声的道:“都是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干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提起,我都忘了……”
周宣帝拍拍徐皇后的手背,道:“我这辈子欠你的,是无法偿还了,只能留待下辈子了,不过,好在太子是个孝顺的,我便是走了也安心。”
徐皇后急道:“我不准你说这个——”
周宣帝眼眸一暗,苦笑道:“都怪我识人不明,又太过骄傲,”说着,他感叹道:“我这一辈子,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却没成想,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茜瑛——”周宣帝道:“我想让太子登基,剩下的时间,我想用来陪着你,怎么样?”
周宣帝一脸深情的望着她,好似他真是一个用情至深的傻子。
徐皇后心中毫无波澜,她的面上却生气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准你说这种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太子才多大年纪,我还等着你为我们孤儿寡母撑腰的,不然,那些老东西还不把我们母子生生啃了,反正,我不管,你都说是亏歉我了,那你就更不能这样抛下我!”
周宣帝感怀一笑,道:“茜瑛,在这个世上,果然还是你对朕最好啊。”
“我们是夫妻,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徐皇后小声道。
这时,宫女送来汤药,徐皇后温柔的接过,汤匙轻轻搅动,然后勺子便递到了周宣帝嘴边,她温柔的嗔道:“药送来了,快点喝,这可是我亲手熬的,你一滴都不许剩,知不知道?”
徐皇后的语气带有一份娇嗔,周宣帝仿佛又像是回到了二人大婚时,他心中霎时间一阵感慨,嘴唇张开,浓褐色的汤药便滑进了喉咙。
见状,徐皇后的笑容越发大了,她又递了一勺过去,道:“还有呢,快点喝,这样你才能快点好起来。”
周宣帝无奈的笑笑,便又依了她,很快,一碗药就这样见了底。
徐皇后用手帕擦拭周宣帝嘴角的药渍,这时,周宣帝忽然开口道:“茜瑛啊,花秀她是个苦命的人,等我走后,你多照顾照顾她吧,说来,她也是个苦命的人。”
徐皇后没有像方才那样答话,周宣帝疑惑的看向她,却见她的面上渐渐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来。
周宣帝心中募的就是一沉,刚想开口叫人,却忽觉口中一股腥甜,一股鲜红的血液涌了上来,瞬间将他雪白的被褥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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