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香
裴昭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郑重起身,站到小皇帝面前, 慢慢俯首, 行了一个大朝礼。
小皇帝大惊失色, 再也顾不得方才的那番试探,连忙道:“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快快请起!”
小皇帝这会儿已经完全慌了, 皇宫里长大的孩子, 没有真正天真的,他或许还不能真正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但他却本能的明白, 要将裴先生拉到他这边来, 之前,他或许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可此时此刻,他脑子一片空白, 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万不能叫裴先生厌弃了自己。
“陛下, ”裴昭看着小皇帝,认真道:“臣有愧于陛下,有愧于先帝。”
“先生何出此言呢?”小皇帝道。
“陛下问臣,是否真正喜欢辽东,臣不敢对陛下有所隐瞒, 臣当日去辽东,的确存了躲避之心,如今想来,实在有愧于先帝的栽培和看重。”裴昭道。
李佑林看着裴昭,道:“先生,所以你当初去辽东,真如他们所言,是怕在皇祖母与父皇间做出选择,才避到辽东去的吗?”
听了这话后,裴昭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这招以退为进,算是真正走对了,他心中闪过万千思绪,然后瞬间便做出了反应:“陛下,先帝与太皇太后是嫡亲母子,且母子间向来亲厚,臣还记得,先帝尚未登基时,昌王与秦贵妃咄咄相逼,先帝与太皇太后母子二人好不容易才熬过来,那样的母子情深,臣闲时都深深为之羡慕过。”
一句话,先定基调,裴昭虽然不知道是哪位有心人在小皇帝耳边进言,但他一口咬死先帝与太皇太后母子情深非同一般。
果然,听了裴昭的话,李佑林有些疑惑的问道:“先生,是这样的吗?可是朕怎么听闻,父皇与皇祖母一直不合呢,甚至,甚至……”
裴昭闻言笑了:“陛下,您如今已经登基,是我大周朝的天子,围绕在您身边这些人,每个人所说的话,背后都有自己的目的,就像臣,家中也有下人,这时,如果有一个小厮到臣耳边来告诉臣,臣的管家贪墨臣的家财。”
“那先生会怎么办呢?是会处置管家吗?还是会叫来管家问清楚?”李佑林追问道。
裴昭眼眸含笑的摇摇头:“都不会,因为只听小厮的一面之词,臣并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同样,只听管家的话,臣同样不知他会不会欺骗臣,而且,如果这个小厮所说之话都是真的话,臣如果此时将管家叫来亲自询问,那么就会将这个小厮暴露出来,臣调查一件事情需要时间,在这个时间内,管家还是管家,他比小厮拥有的权利大,甚至说直接将这个小厮处置了都有可能,如果这件事落到其他小厮的眼里,这就变成了,到主人这告管家的状,是会受到处置的,久而久之,这样下去的话,就不会再有其他的小厮来臣这告状了,您说,这对臣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李佑林想也不想的开口道:“这对先生来说,自然是坏事了,只是——”他顿了顿,继续道:“先生的意思,朕的身边也有这种偷偷告状的人吗?”
“臣不知,”裴昭摇头道:“可臣也明白,只要是人便会有私心,便会有喜恶,这便是人性,与其排斥人性,厌恶人性,倒不如接受它,等真正了解人性之后,也就会知道很多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臣私以为,只有明白你的敌人在想什么,才能真正的去战胜他。”
“朕知道,这个朕知道!”李佑林登时来了兴致道:“这便是书上说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吧?”
裴昭笑着点头:“陛下聪慧,微臣着实佩服。”
听见裴昭都对自己表示佩服,李佑林的尾巴顿时就摆起来了,一副自得的小模样,板着小脸道:“先生也很不错。”
裴昭不动声色的一阵马屁,将小皇帝拍的身心舒畅,李佑林对裴昭的态度也改变了许多,不禁道:“那先生,你方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可朕怎么才能保证自己不受他们的骗呢?”
这是个敏感至极的问题,裴昭没敢乱说,老老实实按着教科书来:“兼听则明,陛下若是不知道此人说的是真是假,不妨多听一听别人的话,有很多时候,听的多了,真相自然而然就会藏在其中。”
李佑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一屁股坐到裴昭对面,仰着小脑袋道:“先生,可母后说父皇是皇祖母害死的,你说我该不该信啊?”
眼前的幼童唇红齿白,一片天真烂漫,可裴昭的背后却无端端生出一层冷汗,明明天外天气明媚,可他却如同身在炼狱一般,他的心跳加速到快要跳出胸膛,头皮正隐隐冒汗,他藏在袖中的双手用力攥拳,努力的平复心跳,同时,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李佑林还在看着他:“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
裴昭对他叩首,再次行了一个大礼,道:“陛下,疏不间亲,意思就是关系疏远的人不去离间关系亲近的人,陛下与太后是亲母子,而臣只是一介外人,所以,臣不能说这样的话,至于陛下的问题,那恐怕就要问您自己了,您的内心深处,到底相不相信这件事呢?”
李佑林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道:“朕不知道。”
裴昭拍拍他的小肩膀,道:“陛下,既然您不知道,那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及,因为,它会伤害您与太后之间,与太皇太后之间的情谊。”
小皇帝呆呆的:“哦。”
裴昭:“……”
裴昭此时心中也开始忐忑,不明白这小皇帝是真傻还是装天真了。
天降馅饼砸到了裴昭头上,可实际上,无论是太皇太后一方,亦或是太后一方,谁都没将裴昭这个所谓的帝师放到眼中,要知道,但凡帝师,无一不是文学魁首,一方大儒,亦或是权势赫赫,手握重权的大佬,而像裴昭这种,要名气没名气,要权利没权利的老师,根本入不了众位大佬的眼。
事后,回想起当年,裴昭也曾不止一次的感叹自己的狗屎运,正因为自己太过微小,无论是太后一方,还是太皇太后一方都没有将自己真正的看在眼里,他才能安稳的在李佑林身边待了下去,在朝堂风起云涌,腥风血雨的这些年,他不但安安稳稳保全了己身,还用他的思想教导影响出了一代名君。
后世的史学家提起这位明宗,一个绕不开的人物便是他的老师,后来唯一一个拥有三公头衔的首辅,海昌伯裴昭。
当然,此乃后话,此时此刻,伸出漩涡中心的裴昭,唯一的念头就是怎样保住自己的小命,顺便再把小皇帝教好。
他走出文华殿,看着连绵不断的重重宫阙,深吸一口气,他明白,自己已经身在局中,他不知道将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或身首异处,或富贵加身,登顶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面对未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他唯有坚定的,毫不迟疑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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