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香
京城天子脚下,人精扎堆儿的地方,十二岁的案首,若放到穷乡僻壤的小村镇,足够人们议论三个月的文曲星,但在京城嘛,顶多夸一句后生可畏,不过,这是普通小神童得到的待遇,裴昭与旁人不同,他不但有个显赫的家世,还有个更显赫了不得的师傅,在旁人的眼中就变成了,英国公世子,有宋君山当老师,十二岁就中了案首,乖乖,这前途简直不可限量啊!
裴元凯听说后,亲自出面办了场谢师宴,高兴之余,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兴冲冲拍着裴昭的肩膀大呼我儿果然争气,看得出来,这次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宋君山特别给他脸面,竟不顾高龄,亲自来为小弟子撑场面,凭借着这场谢师宴,裴昭那名声迎风飘出三里地,一时间,京城中人人都盛赞英国公生了个神童儿子,不但人聪明,运气也够好。
为了祝贺裴昭夺得案首,他的小未婚妻陈轩清还亲自送了个小荷包给他,陈轩清比裴清要大上一岁,小小少女已然初具风范,羞答答把荷包送来,裴昭接过一看,虽远远不得绣娘手艺,但因家里有个妹妹对照,能看出手艺已是相当不错的了。
“多谢妹妹的荷包,我定会收好的。”
陈轩清脸蛋透出几许红晕,欢喜道:“裴哥哥不嫌弃我手艺就好。”
裴昭笑:“妹妹不必自谦,我看这已经比清姐儿好了许多的。”
赠送完荷包后,陈轩清没有走,而是捏着衣角原地踌躇,似有话说,裴昭何等眼力,怎会看不出这点门道来,若是旁人,他早就把人堵回去了,但想着这好歹是自己未来老婆,于是耐心道:“妹妹这是有何难事吗?若能相帮,我定然会帮妹妹这个忙。”
陈轩清闻言脸更红了,嗫喏半晌,才小声道:“裴哥哥,我哥情急之下和人打赌,说定能弄来一副君山先生的墨宝,可是、可是……”
裴昭秒懂,君山先生因其独特而传奇的经历,非凡的学术地位,且此君自年轻时书法就是一绝,随着老头儿年迈,如今君山先生的一副字,价值已过千金,就这,还都是有价无市,身份不够硬,面子不够大都不一定能买到,虽然不知道陈宗宝在什么情形下,吹下这诺大牛皮,但显然这是被人架到梯子上下不来了,所以,陈轩清这才求到他这位关门弟子头上。
“裴哥哥,我、我也知道贸然求到你头上十分唐突,可、可哥哥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他和人画押定挈的,还压了不少银子,如果父亲知道,一定不会饶了他的,裴哥哥,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也只能求到你头上了,我也知道此事为难,我是真的没办法了……”陈轩清再也抑制不住哭声,想来,多日来的压力已叫小姑娘家压垮了。
裴昭听完后不禁皱起眉头,他第一直觉便是陈宗宝被人骗着入了仙人跳,于是,他将前因后果细细问了一遍,问到最后,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槽多无口,不知从何吐起,亏他还担心陈宗宝是被人给算计了,结果,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完全是因为这货整天拿着君山先生的名头大吹特吹,给自己脸上贴金,后来实在有人受不了他这猖狂劲儿,于是就激他签下了赌约,等赌约签完了,被冷风一吹,陈宗宝这擦彻底清醒过来自己方才答应了什么,惊慌之下,就想出个好招,找自己妹妹当中间人,让他这个君山先生新入门的弟子,来替他求一副墨宝。
裴昭:……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陈宗宝的祖父陈士诚位列首辅,能和他在一块玩的人,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小觑,当时的陈宗宝骨头三两轻,半斤黄酒下肚,先被人捧的晕乎乎的,再三言两语一激,他不入局谁入局,但,此事难就难在陈宗宝这蠢货,不但被人激将签下了赌约,这赌约上还有位了不得的见证人,这位乃敦亲王世子。
大周朝立国不过短短二十年,再加上十几年前四王夺嫡之乱,如今京中宗室数量少的可怜,而了兵权,人过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从不参与权位之争,可其地位却一直是超然的存在,这位敦亲王,那可是太、祖的胞弟,打江山时就为大周立下汉马功劳,大周建国后又痛快交了兵权,人过起了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敦亲王为人低调,其地位却是超然,敦亲王世子更是与一般宗室不同,人家特别有志气,从不靠自己宗室身份压人,而是潜心苦读,想效仿裴昭的舅舅,现任定远侯李文虎,要凭借科举晋身,虽然三十几岁,举人功名还未考出来,可为人却是一等一的耿介性子,裴昭不禁牙疼,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竟然把这位都给忽悠来当见证人,若是旁人尚且有三分商量的余地,但这位那是甭想了!
哪怕陈宗宝他祖父陈首辅出面,人敦亲王世子都不一定卖你这个面子,当然,陈首辅这样成精的人物,也不会自贬身价为这种丢人的事去求人,所以,事情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原点,不是陈宗宝彻底成为笑柄,就是得为他弄到墨宝,而且,哪怕这件事惊动了长辈,最后解决方案也不过把裴昭舍脸换成裴家舍脸罢了,但此事若一惊动到长辈,陈宗宝估计落不到好果子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轩清求到他的头上,也不算求错了人。
小姑娘满面哀愁,又满怀希望的看着他,裴昭也真心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纵然如果这事惊动了陈士诚,陈家会因此欠下裴家一个大人情,但裴昭并不愿意对陈家也算计的如此精到,对于未来的婚姻,他是抱有期望的,这门婚事他没办法自己选择,却愿意用心经营,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君山先生的墨宝,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千金难求,对他来说还真没什么难度,老头儿对他相当不错,要一副字而已,应该不会拒绝的。
裴昭安慰她道:“妹妹先别着急,我先去求求师父,看看行不行,若是不行,到时我们再想法子,总会有办法的。”
陈轩清感激涕零:“裴哥哥多谢你了,要不是有你,哥哥这次肯定会遭祖父责罚的!”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陈宗宝的父亲有两个亲弟弟,他虽是陈士诚的嫡长孙,却并非唯一的嫡孙,这件事爆出来,陈家长房也要跟着吃挂落,算了,毕竟是自己将来的岳父和舅兄,他也只能帮一把了。
好不容易把陈轩清哄好送走,裴昭这厢开始动起了脑筋,老头儿脾气怪异,如果实话实说的话,估计非但墨宝不会有,就连他自己也得跟着挨训,既然直着来不行,那就只能曲线救国了。
裴昭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去前面装乖敬酒。
谢师宴第二日,裴昭带着礼品上门,老头儿年纪大了,颇有些怪癖,比如就是爱喝酒,但大夫特意嘱咐不能多喝,裴昭这孝顺弟子,当然得要替师父解忧,于是便常常偷着给师父进贡葡萄酒,葡萄酒是裴昭特意叫人酿的,度数要比一般的葡萄酒度数低,师徒俩一个偷偷摸摸上贡,另一个没人的时候再说,其中乐趣无穷,而其他人看这一老一小这么会玩,也摸摸的装瞎啥也没看到,总之,您老觉得高兴就好。
今日,裴昭照例进贡后,就开始在老头儿屋里寻摸起来,宋君山见小弟子一副贼眉鼠相的,颇是看不上,哼道:“你这是什么模样,说,找什么呢?”
裴昭嘿嘿一笑:“老师,弟子最近听了一个消息,说是您流传在外的墨宝,如今已经千金难求了,弟子是个大俗人,当时听得眼睛都冒了绿光,我这不是想瞧瞧,您这有没有什么扔掉不用的草稿什么的,回去弟子亲自裱上,留待日后当传家之宝么。”
老头儿斜眼瞧他:“编,你再接着编?”
裴昭大呼冤枉:“老师,弟子所言皆是发自肺腑,绝无半点虚言!”
老头儿冷笑一声:“我虽足不出户,你小子可别真把你老师我当成聋子瞎子!”
裴昭有些傻眼,直觉让他没有再继续瞎编下去,而是凑到老头儿身边开始殷勤的捏肩膀,话是多一句都不肯再说。
宋君山又刺了他几句,总算出了口闷气,这才道:“怎么?打量老头子我不知道外面拿我的字打赌的事?”
裴昭这下是真吃惊了:“老师,您可真是神啊,连这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怕您老人听了生气吗,早知道您如此厉害,我早就一五一十交代了,还瞒您做什么,白白落得一顿埋怨。”
“小兔崽子,你有这么好心?今儿若不是老夫警醒,岂不被你骗过去了!”
裴昭当即苦了脸:“老师,其实我这话到也不是骗您,陈宗宝虽是我将来的妻兄,可我也不是那冤大头,老师的墨宝只是借他一借而已,日后等陈轩清嫁给我时,定要当成嫁妆再回到我手中的,而且,弟子是真想把这当传家宝传下去的,”说到这,他满脸的憧憬向往:“像老师这样传奇的人物,不说后无来者,最起码也是前无古人的,能得老师一副墨宝,将来传给我的儿孙,那得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到时,那些小崽子们,还不得羡慕死!”
“花言巧语,哼!”
师徒俩你来我往又是一番嘴仗,终于把老头哄高兴了,马屁拍舒服了,老头儿这才施施然抬抬下巴,一副高傲模样,抽出了一副卷轴。
裴昭打开一看,正是一副老师的墨宝,装裱完毕还带有老师私人印鉴,裴昭那个高兴啊,一时没忍住,凑到老头儿跟前吧唧亲了一口,最后被老头追着揍出了大门。
等出了大门后,裴昭这才想起,刚才光顾着高兴了,还没问老头儿是怎么足不出户却遍知天下事的,只能扼腕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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