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上午时分简·爱小姐听闻女仆转述,今日希尔顿先生与罗切斯特先生发生了争执。
“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让客人们知道阁楼上的事情?”莉娅不禁抱怨道。
“什么?客人知道了?!”
“是呀,希尔顿先生非得要罗切斯特先生打开阁楼检查不可,说杀人凶手肯定藏在里面,”莉娅心有余悸,“要是罗切斯特先生不打开阁楼,那就是他心里有鬼。”
“那罗切斯特先生什么反应?”
“总是看样子,他是不准备打开阁楼的……嘘,小点声,有人在听。”
女仆们中断对话,简·爱小姐才低了低头,转身离开。在她将要踏出厨房房门时,女仆格莱思·普尔迎面走了进来。
简·爱的步伐一顿。
一个月前,简·爱小姐在燃烧的卧室中救下了罗切斯特先生,他说火就是格莱思·普尔放的。那么……
谋害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的会不会也是她?
这个念头刚刚在简·爱的脑海中形成,女仆格莱思突然抬头迎上了她的目光。
“简·爱小姐。”格莱思客客气气地招呼道。
“……上午好。”
“上午好。”
说完格莱思神秘地前跨三步,将一张纸条塞进了简·爱的手心里。
直至匆忙返回自己的卧室,简·爱才得以打开那张纸条。
[原谅格莱思的莽撞,小姐。是我请求她将这张字条送到你手上,请晚饭之后到阁楼来,切记避开其他人,特别是到访的客人。我有生死攸关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纸条上这么写道。
上面没有署名,简·爱也不认识拥有这般凌厉字迹的人,只能依稀推测这样的手笔出自一位女士。
一位女士?
难道阁楼上真的住着一名鬼魂吗?所以格莱思·普尔并不是请来做绣活的女工,而是一名看守?
理智告诉简·爱,她不应该去赴约。英格拉姆小姐已经死了,万一阁楼上住着杀人凶手,她也逃不掉。
可是……
简·爱盯着这张纸条许久。
她始终觉得,亲手写下求助的人不会伤害自己。英格拉姆小姐死在卧室里,想要简·爱死,何必大费周折把她骗到阁楼,留下一张字条,这不是徒增破绽吗。
就像是简·爱小姐的直觉救下了火中的罗切斯特先生一样,这一回,她仍然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晚饭过后,因为谋杀案的发生,客人们无心聚会便纷纷去休息了。趁着这个时机,简·爱偷偷溜出房间,走向了桑菲尔德庄园的三楼。
在此之前,她从没来过这里。
格莱思·普尔早早就在阁楼门前等待了,看到简·爱到来,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欠了欠身,而后打开了门。
那一刻简·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在耳边“砰砰”作响。
里面藏着的会是什么呢?
她年仅十岁的学生阿黛勒曾经开玩笑般说过,阁楼里住着的是一名吸血鬼;艾希顿先生则和罗切斯特于今早争执,说阁楼里藏着的其实是个发疯的女人。不论是哪个猜测,听起来都很像是一名杀人凶手。
跟随着格莱思走进阁楼,简·爱紧张的不得了。封闭的环境越发暗淡,直至格莱思推来了第二扇门。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阁楼,总算是有了些壁炉点起来的光芒。
“啊,客人来了,”黑暗中传来了一道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既沙哑又慵懒,“格莱思,去帮我们看一下门吧。”
“是。”
领路的格莱思应了一声,而后退回到第二扇门外。
“简·爱小姐,千万别紧张,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
“你……你是谁?”
那个女人失笑出声:“你稍稍靠近一些就能看到了,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简·爱犹豫了片刻,终于迈开了步子。
她走向室内唯一的光源,不过向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坐在壁炉边的人影。
是个女人,但既不是吸血鬼的模样,也没有任何发疯的迹象。
在此之前,简·爱从未见过这位女士。她斜靠在沙发上,身形高挑、体态挺拔,穿着红色衣裙,一头墨般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猛一看起来端庄又高贵。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在荧荧火光下,简·爱看到的是一张极其姣好,近乎完美无缺的面庞。
即使是人人都夸赞其外貌的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在这位女士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希望我的唐突邀请没有惊吓到你,小姐,”靠在沙发上的女士用暗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坐吧,格莱思煮了热茶,就在你左手边,请自取。”
那一瞬间,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原来之前的传言都是有迹可循的,桑菲尔德庄园的阁楼上确实住着人,一名神秘的女人。
原来罗切斯特先生隐瞒纵火未遂的事情,也确实是为了包庇某人,不是格莱思·普尔,而是面前这位美貌且慵懒的女士。
简·爱说不清此时她应该报以怎样的心情:妒忌、震惊,还是惊慌恐惧?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袭上心头的,是好奇。
“女士,”走进阁楼后,简·爱第一次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
回应她的是陌生女人的低笑声。
“坐吧,小姐,”她回答,“叫我伯莎就行。”
简·爱在观察伯莎,伯莎同样在观察着简·爱。
乖巧坐下来的简·爱小姐,个头娇小、肤色苍白,看起来有些寡淡,但那双透亮的眼睛却藏不住探究和好奇。
谁说简·爱长得丑来着?伯莎心想,分明是个小家碧玉清秀可人的女孩——伯莎没记错的话,简·爱在此时不过十八岁,对她来说当然是女孩。
面对桑菲尔德庄园中的秘密,这名年仅十八岁的姑娘没有表现出畏惧,她很好奇,却也很克制,当伯莎的视线扫过来时,简·爱的头颅始终微微垂着,好与其错开目光,把所有情绪巧妙地隐藏在了火光的阴影里。
这幅低眉顺目的模样,倒是真的像一名拘谨且规矩的家庭教师。
“想来你也应该猜到了。”
伯莎开门见山:“我向你坦白,之前在爱德华·罗切斯特房间里纵火的不是格莱思·普尔,是我。”
简·爱闻言身形巨震,当下顾不得礼仪恭顺,直接抬起头来。
看?这不是很大胆嘛,藏什么呢?伯莎·梅森又不会吃人。
迎上女孩难以置信的目光,伯莎满意地勾起嘴角。
“你似乎很是惊讶。”伯莎问道。
站在一侧的简·爱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才轻声开口:“是的。”
伯莎:“为什么?我以为这不难猜。”
简·爱:“我……不曾料到你会直接承认,伯莎女士。”
说完她又低声补充:“更是因为现在庄园里的所有人都在议论,你是杀死英格拉姆小姐的凶手。”
果然如此。
伯莎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幸好她当机立断,冒险让格莱思给简·爱小姐送一张字条。指望着罗切斯特能解决一切吗?他要是有这个能耐,也不至于搞不定自己的烂摊子。
“所以,我现在是嫌疑犯了。”
“恐怕是这样的,女士。”
“庄园上下,仆人客人都是这么想的吗?”
“不仅如此,”简·爱说道,“治安官也对此有所耳闻,今天上午他来的时候,就要求罗切斯特先生打开阁楼的房门以供检查,但罗切斯特以暂且没找到钥匙婉拒了。这件事还让引起艾希顿先生小小的不满。”
很好,幸亏她在听到消息后就立刻做出了行动。
想想明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伯莎不禁心有余悸:若是罗切斯特一时没拦住,她可就要上绞刑架了!趁早做出行动的决定是正确的,她得想办法自救。
“既然如此。”
她的心情略略有些沉重,语气也放低了几分:“你会举报我吗,简·爱小姐?”
简·爱静静地看了伯莎半晌,摇了摇头。
“我相信罗切斯特先生,”她说道,“既然他愿意为你包庇罪名,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因此我不认为你是凶手,伯莎女士。”
好吧,原来还是因为爱情的力量。
这让伯莎有些好奇:此时此刻的简·爱小姐眼里,她会是什么身份呢?
桑菲尔德庄园的阁楼上藏着一名姿色不错的女人,怎么听都像是罗切斯特金屋藏娇吧。
“叫我伯莎就好了,”她换上了轻快的语气,“原谅我无法告知我的姓氏,简·爱小姐,出于某个缘由,我的身份必须保密。但我向你保证,你终究会知晓我究竟是谁。”
简·爱小姐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作为一名陌生人,伯莎随意的语气显得有些轻浮,简·爱小姐并没有诚心实意地接受她的好意。
但她也没有拒绝伯莎套近乎:“你也可以叫我珍妮特或者简,伯莎。”
“好,简。”
伯莎颔首:“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简:“需要我帮助你向大家证明,你并非杀死英格拉姆小姐的凶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没错,”伯莎点头,“我向你保证,简。如今的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人,英格拉姆小姐也不是我杀的。”
简·爱沉默了片刻,而后做出回应:“我相信你。”
“为什么?”
“有罪之人会想办法为自己开脱,而不是大大方方地承认,”她认真回答,“更不会主动寻找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
这样的想法就有点天真了。
但简·爱小姐今年才十八岁,刚刚从封闭式女校毕业而已,伯莎决计不会因为她的天真而心生轻蔑。
“谢谢你能将我想的这么好。”
伯莎展露笑容:“而现在,简小姐,你愿意帮助我吗?”
简·爱沉默片刻,而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如果我能做到的,我会尽力而为。”
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伯莎想做的一是离开阁楼,决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二是把握主动权,她得亲自参与到案件中去。
至于怎么达成目的……
她思忖许久,终于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简,你喜欢戏剧吗?”伯莎突然开口。
“嗯?”
这样的问题让简·爱小姐很是意外:“我从未去过剧院,伯莎。但我读过几部莎士比亚的作品。”
伯莎:“觉得怎么样?”
简:“情节离奇、精彩纷呈,我很喜欢。”
“好!”
伯莎一拍手,再次扬起兴致勃勃的笑容,笑吟吟地看向眼前娇小的姑娘:“那么,若是我邀请你陪我演一出和莎士比亚同样精彩的戏,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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