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如从床上起身,他的双腿仍有些虚软,却是站得笔直,对着风渊拱一拱道“多谢上神相救,小仙先告退了。”
风渊坐在长案前,仰头看他,白烟袅袅从他眼前徐徐升起,烟雾缭绕中,有许许多多的怪异景象从他的眼前掠过,好像有人抓着他的手,叫了他一声殿下。
他想起那一日在忘忧宫中,这个小妖怪就是这样叫他的。
许久后,他与星如说“你先在忘忧宫住下吧。”
星如不明白风渊这又是想看哪出戏,他低下头,回道“小仙还是不在这儿叨扰上神了。”
“本君让你留下的。”
星如抬头,双眼一眨,有些茫然的模样,目光在忘忧宫内游移了片刻,后停在了风渊的身上。
这位向来是无所畏惧的上神,此时对上星如的这双眼睛,竟是破天荒地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他从案前起身快速,走去宫外。
星如望向他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他笑了一笑。
风渊并没有错,如他所言,不过是依天律处置罢了。
风渊去了长乐轩,梦枢过来的时候就见他面前摊着一本书册,大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他在风渊对面一屁股坐下,颇有些怒其不争地嫌弃他说“你与习谷怎么了”
风渊嗯了一声,将手中书册翻过一页,然他视线连个焦点也没有,他随口回了句“什么怎么了”
梦枢叹道“从前你是缘分浅薄,我前几日给你卜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你那缘分已经尽了。”
不知怎的,风渊忽的想起那日他在满月桥上,扯断的那根红线。
他那时觉得缘分这东西都是虚无飘渺之物,说不定那根红线还是几个小仙君故意诓骗自己,如今想来,竟是莫名生出些许悔意来。
梦枢见他不说话,看向他的目光中露出几分震惊,问他“你莫不是被那个秃毛的小仙君蛊惑了心神”
风渊总算抬起头来,他合上手中书册,望着梦枢,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怎知与我有缘的人不是他”
梦枢摇了摇头“你若与那小仙君有缘,他现在就在忘忧宫里,这缘分怎么可能尽了”
见风渊若有所思地将食指轻轻扣在桌面上,梦枢眯起眼睛,像只狐狸一样将他看了又看,好一会而后,问他“你不会是真看上那小仙君了吧”
然风渊不仅没有回答梦枢的问题,还问了他一个有些棘手的问题,“我若是想要记起我前些年下凡历劫的事算了,与你说也没用。”
一个历过劫,忘尽前尘的仙君,无缘无故绝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梦枢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了这不是你从前定下的规矩吗你想起什么来了还有什么叫与我说也没用啊”
从前仙人历劫归来后,因在人间牵挂良多,受苦良多,仇家良多,常常生出心魔,扰乱下界轮回,故而后来风渊下了谕旨,历劫归来的仙人,必得先受九道忘尘雷,将前尘往事,尽化云烟。
“无事。”他口中这样说着,却是将手指按上了太阳穴。
他这副样子看起来委实不像是无事的。
梦枢觉得今日的风渊很是奇怪,可奇怪在什么地方,他就断不出来了,风渊的心思向来难猜,他在心中将此事暂时压下,又与风渊道“对了,还有一事,剑梧说,九幽境的封印好像有松动的迹象了。”
风渊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碧纱帐子,落到远处的荷花池子上,道“等找时间,我与司泉去九幽境再看一看。”
第二日,司泉来了忘忧宫找星如,他过来时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与风渊明日要去九幽境了。”
星如抬起头,看了司泉一会儿,道了一声谢谢。
他并不知道这位上神是不是清楚自己与风渊的关系,或许也应该知道了吧,眼中带着些许迷惑,将眼眸垂下,想了想,他问道“为什么九幽境中也有天魔封印”
“这天魔封印共有四处,分别在人间、无情海、九幽境,和魔界,”司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应该是一百年多前,人间封印破开,那时梦枢正在推演摘星之术,风渊下凡历劫刚刚归来,因神魂受损,闭了关去,我与剑梧在东海之滨斩杀恶龙,是人间有一道人以身殉难,修补了封印,我等回到天界后,才得知了此事。”
“后梦枢推算出下一处封印松动应在无情海中,遂剑梧派了两位仙君去无情海中将功赎罪,这两位仙君被幻海之雾迷了心智,出现天魔乱象之时,已然入了魔去,后来幸而风渊感应到自己有一缕神魂在无情海中,及时赶到,方才修补了那处天魔封印。”
星如点了点头,今日听了司泉这一番话,过去的许多事倒也都能串联起来。
“多谢上神了。”
司泉走后,忘忧宫又恢复了一片寂然,星如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那画,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不知道我还能等你多久了,殿下。
早点回来好不好啊
忘忧宫的正门被推开,和暖的南风与风渊一起涌了进来,风渊随手关了门,停在屏风后面,琉璃宫灯映着屏风上华羽粲然,而小妖怪正在床上熟睡。
风渊抬步走了过去,站在床边,低头俯视着床上的星如。
许久许久后,他嘴唇微动。
“我的星如”他叫得极为缓慢,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直到把这四个字全部说完,恍然觉着这样叫他,倒是极为顺口,他抬起手,想要碰一碰他头顶。
手掌却是好像被烈火灼烫一般,风渊怔愣了片刻。
自己下凡历劫时,究竟历了怎样的一场劫欠了几桩情债
好似从小妖怪抱着他喝醉的那一晚上起,就什么都不对了。
他以为他并不在意百余年历的那一场劫,以为他永远不会为情爱所扰,以为缘分是可以随手摒弃的东西。
然如今看来,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无爱无恨,无情无欲。
若他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若他真心喜欢一个人,该将那人捧在手心上,放在心底处。
他看着床上的星如,怎会舍得他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就这样的,百年前伽蓝塔的嚎哭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来。
风渊离开了忘忧宫,这个晚上,他在太玄池旁,看着月亮,坐了整整一宿。
风渊上神不知是何原因,一直将星如留在了忘忧宫当中,这件事传扬出去后,天上的众位仙君聚在一起就这件事讨论了几场,越来越觉得星如仙君不简单。
等着这两位上神离开后,微露的课业一下就少了一半去,她闲着没事也来紫微宫前来找星如玩。
当她看到星如的时候,立刻哇了一声,问他“你头顶的毛毛怎么就剩下一根了”
星如怔了一怔,他抬手摸了摸脑袋,竟不知道自己头顶的翎羽在什么时候又掉了一根去。
微露恍然大悟,对着星如,道“我知道了,你这叫一枝独秀。”
这位小仙君说话果然很好听,星如想了想,回答说“确实挺秀的。”
“你身上的毛毛为什么会这么少”这个问题微露早就想问了,但之前她觉得自己与星如还不够相熟,如今他们两个也算是。
“烧光了。”他这样说道。
微露在他身边坐下,托着下巴,一副要听故事的姿态,“怎么会烧光了呢”
星如轻叹了一口气,似遗憾道“烧着玩,烧着烧着就烧光了。”
微露瞪圆了眼睛,她很是费解,以她浮浅的阅历还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鸟儿烧自己的羽毛玩。
星如没有再多说什么,这身翎羽究竟是怎么没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那场他以为能够感动天地令山河垂泪的告白,从来都是他的自以为,从始至终,他的殿下都没能看到。
微露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星如将这个故事给补全,她略深沉叹了一口气,再叹一口气。
她连叹了五口气,星如也没有把他的故事说出来,微露只能放弃,她提着小裙子,指着帐子顶上问星如“这上面怎么还画了只鸟呀是你画的吗”
星如摇了摇头“不是啊。”
“那是风渊上神画的”微露踮起脚来想要把画上的小鸟看得更仔细一点,她撑着下巴道,“还挺可爱的,上神怎么会画这样一只鸟,这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吗”
这小仙君的无心之言,倒是道破了天机。
星如抬起手想帮微露把那画取下来,袖子便顺着他的胳膊滑了下来,微露仰头看他,随即被吓了一跳,指着他的胳膊问他“你这儿怎么有块疤啊”
星如抬眼,看向自己的手臂,那处当年剜了好大的一块肉去,多年后也未能恢复。
他恍惚了一下,其实,他的殿下在从前也曾这般冷情待过他。
“很疼吧,”微露心疼地问他,这位小仙君向来是菩萨心肠,她走过去,抬手想要碰一碰那疤,又怕弄疼了星如,最后只问他,“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一块疤呢”
星如想了想,蹲下身问微露“听说过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吗”
微露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天君给我讲佛经的时候,说过这个故事”,说完,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问星如,“你也割肉喂鹰啦”
窗外杜衡草探出翠绿的小脑袋,在窗口招摇,香炉的影子映在身后浅黄的轻纱上,星如缓缓笑了起来,他对微露说“我是割肉喂了佛祖啦。”,,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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