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主人不是小雪杀的！”
似是恐惧彻底占据了理智, 恶鬼瑟缩在墙角一脸崩溃地大喊道。
眼前恶鬼的“辩述”让韦伯怔了一下，之前他所遇到的鬼, 几乎二话不说就与他开打起来, 根本不会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对方的反常扰乱了韦伯的判断, 他侧头与卖药郎对视——卖药郎脸上神色和往常无异, 看样子就像是早就料到了眼前自称为“小雪”的鬼会有如此言行一样，此刻神色极其淡定。
卖药郎的反应给了韦伯一个提醒,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韦伯还是轻声问向卖药郎, “你觉得她的话可信吗？”
“这，取决于, 您。”卖药郎继续道：“您是，如何想的？”
韦伯“唔”了一声, 颇觉两难。过往经验都在告诫他——眼前之鬼的话不可信，但从感性的角度上去思考, 他想相信这个鬼说的话。
万一真的有隐情呢？
“既然如此犹豫不决, 我这里倒是有个好办法。”晴明见这两人的相处方式有趣极了，嘴角笑意又深了一些。
“什么办法？”韦伯好奇。
晴明见自己的提议吸引了韦伯的注意，轻笑了一声, 才缓缓道：“简单。当事‘鬼’不是就在眼前？你心有疑惑, 直接问她不就可以了？”
“您……”韦伯与鬼缠斗过几回，潜意识早已觉得鬼的话不可相信。可现在晴明让自己主动去问鬼……
韦伯嘴角一抽：“您这个提议可真到位。”
晴明眼眸笑意颇深，他捏了一下手中折扇，“好说。”
卖药郎既然让韦伯自己作出决定, 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劝导。晴明正是了解这个契机，才故意向韦伯提出这个建议的。
韦伯打量眼前瑟缩在墙角恐怕室外阳光倾泄而来的鬼，不由就回想起庭院里看到的蚂蚁。再联系此时晴明的建议，韦伯更觉这座宅院的主人对鬼的态度会与常人不同。
心有迟疑，韦伯看了一眼血流干涸的尸体，再看向小雪，蹙眉问道：“你称呼死者为‘主人’？并且说人不是你杀的？那么，他身体的血液去哪了？如此干瘪的尸身，就算尸身完好，也在默默诉说‘自己’之前已经被鬼饱餐了一顿。”
韦伯：“你说，不是你所为，难道会是鬼舞辻无惨千里迢迢赶来杀了他？”
一听到“鬼舞辻无惨”这个名字，小雪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可怖，她惊恐地摇头，“不能说，主人……对不起，对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不能说。我不能说的！”
小雪突然改变的态度出乎韦伯几人的预料。明明初见时，这只鬼还会凶神恶煞地紧盯着他们，一点都无法窥见其胆怯模样，而如今，韦伯只是提到了“鬼舞辻无惨”的名字，她就突然变得如此恐惧害怕？
不管是在晴明一番有意引导韦伯杀死她的话语下，还是现在韦伯提到“鬼舞辻无惨”的名字，这个鬼的表现，都和初见时的姿态相差甚远。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韦伯大人，她所言的‘不能说’是指被鬼舞辻无惨变成的鬼都不能提到‘鬼舞辻无惨’这个名字。”鎹鸦从半空中飞下来，停落在一侧，歪着脑袋打量韦伯。
鎹鸦：“鬼舞辻无惨制造了鬼，鬼的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以此获得本不属于他们的力量。这个意思就是说，获得鬼舞辻无惨血液越多，鬼的能力也就越强，而作为获取鬼舞辻无惨血液的交换是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否则会反噬而死。”
晴明很快就明白了鎹鸦的意思，“名字是咒，他们获得力量的同时也中了诅咒。连‘鬼舞辻无惨’这个名字都不能提，更不要说向何人道出他的下落。”
“拥有约束才能保证下属的‘忠心’……连为自己卖命的下属都如此提防，此前后行径倒让我想到了一个词汇——‘贪生怕死’。”晴明故意说鬼舞辻无惨贪生怕死，果然，下一瞬，他就留意到了小雪脸上一闪而逝的愤怒。
眼前恶鬼动机如此明显，却能够让韦伯此时动作迟疑，晴明不由觉得好笑。但是，他不急在此时道破对方目的，反而夸向脚边的鎹鸦，“不错，一只乌鸦能够这么语速清晰地表达如此复杂的意思。”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称赞啊。啊——啊！”鎹鸦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学舌，被刺激一下就容易忘记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
韦伯被鎹鸦忽然打断思考，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违和感线索也因此消失无踪，他抿紧了唇。见室内的鬼一时半刻不可能逃走，便索性站在门口，沐浴在阳光下，与鎹鸦和晴明对话。
“晴明先生是从何得知鬼舞辻无惨贪生怕死的？”韦伯很是好奇晴明适才话语里的内容。
晴明忍不住笑道：“你倒是会捕捉重点。”
“那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大概是因为游历的地方多了，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也多了的关系。”晴明停顿了一下，又缓缓道：“养成了稍微听到一些话语，就忍不住推测的习惯。这个结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晴明：“具体还得看那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韦伯听完晴明的话语，下意识就看向卖药郎。
卖药郎似乎早就知道韦伯会打量自己似的，眼神与之碰撞，眼眸里满是包容的情绪。
落入这双充满包容情绪的黛色双眸，韦伯立刻转移了视线，他正在考虑到底该不该相信眼前恶鬼所言。毕竟……这个恶鬼的前后表现，实在太过于怪异。
就像是——
刻意隐瞒着什么，在她身上总有种违和感。
“因为贪生，所以选择成为了鬼。因为怕死，所以选择让别人代替自己去送死。”韦伯低喃。
担心韦伯疑惑被眼前的恶鬼钻了空子，鎹鸦连忙道：“大阴阳师的推测，都是真的，是真的。”
晴明又靠近韦伯耳边轻声道：“你不觉得，眼前的恶鬼也特别怕死吗？”
听得晴明之语，韦伯恍然大悟——适才一直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就出现在这里，小雪言行怪异的原因是出自这里！
“不是，不是的。小雪不是怕死，主人的遗愿还没能完成，小雪还不能死。”自称为“小雪”的恶鬼喊完之后，又瑟缩在墙角，似是很怕韦伯几人让开大门的光线，让阳光灼烧她身体一般。
从一开始，韦伯几人出现在宅院门口时，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尤其是在看到鎹鸦身影出现时，她心中不安得到了验证——是鬼杀队的人！
她一定会死的！
主人的心愿还没有完成……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求求你们给我一点时间，小雪马上就要找到樱花树苗了，待小雪将主人埋葬后，绝不会反抗伏诛的。”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从他们手中逃生的小雪立刻露出了灰败的表情，她打都不打算打，立刻就开口求饶。
“求你们相信我。”
“主人真的不是小雪杀死的。”
“小雪不论是之前作为人类，还是被那位大人变成鬼之后，存在感都微乎其微。像是我这么存在卑微的家伙，会被那位大人赏识，变成鬼完全是因为懂得一些草药知识罢了。”
“主人是小雪漫长无趣的生命旅途中唯一留意到小雪，恩惠过小雪的人。”
“他明知道我是鬼，还将我收留在这里，把我当作家人看待。”
“可是，我太弱了啊，除了找点草药，力气比就一般人类稍微大一些之外，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们了，主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求求你们放过我，让我为主人最后做点事吧！”名为“小雪”的鬼姿态颇为卑微地一边将自己身世全部告诉面前三人，一边祈求着他们能够放过自己。
“太狡猾了！不可信！不可信！”鎹鸦担心韦伯相信恶鬼之语，它连忙大声叫出来，就是害怕韦伯真的相信了恶鬼之言。
“樱花树苗？”韦伯身边除了卖药郎，晴明和鎹鸦都主张让他不要相信小雪之言。
甚至连他都觉得小雪身上的违和感太重，存在问题的可能性很大。但偏偏，自己又无法忽略其所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韦伯轻轻敲了下额头。
难道他真的是跟在御主身边太久了？性格都被影响成只要存有一丝疑惑，哪怕对面站着的是敌人，都可以用一颗包容的心认真听其所言？
“哎呀。”晴明打开折扇掩住下半张脸，“你的心在动摇。你想相信对方所言？别忘了这边还有一具尸骨未寒的躯体在‘看’你哦。”
“晴明先生。”韦伯心里也对眼前自称为“小雪”的鬼所言存有疑惑，可是……“不是您让我去询问她的吗？”
“问，但不一定要信。”晴明觉得韦伯很是有趣，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居然如此单纯，也怪不得源赖光会在得知他要游历时，强行将其多留在源氏一段时日。
以源赖光那样的性格，会因担忧一个人的生死，而将其多留在源氏一段时间，好借此将所学的阴阳术倾囊相授，真的匪夷所思。
晴明：“就算是我，也不会全然信任妖怪。同理，身为猎鬼人，你也无需全然相信恶鬼所言。别忘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敌对的。”
卖药郎一直保持着沉默，见晴明这番话后，韦伯又看向自己，他无奈叹息：“相信，自己的，判断。”
——哪怕是错误的。
韦伯明白卖药郎的言下之意，他看向眼前一改初始龇牙咧嘴，满脸瑟缩惧怕的鬼，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这里和之前的世界没有什么区别，不论身处何处，都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韦伯：“我没打算问你‘鬼舞辻无惨’的事。既然你否认对方被你所杀，那么——你该如何解释此处除你之外，已无其它恶鬼存在气息？”
见韦伯并不打算向自己询问鬼舞辻无惨，小雪瞬间松了一口气，可韦伯的问题马上就让她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我……”
“以及，你求饶时，为什么不先打算将死者的尸体埋葬起来，而是先提要找樱花树苗？”韦伯紧盯小雪，见她迟迟未能组织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便不再浪费时间空等，继续追问道。
“因为这是主人的遗愿！”小雪感觉到了来自韦伯身上的威压，明明眼前少年是这几人当中看起来最不显眼的一位，偏偏在此时给予了自己宛如“那位大人”驾临的压迫感。
“啊咧？什么遗愿？唔，不如先让我猜猜？你的主人难道是觉得自己就这样死了有点浪费，不如将自己变成养料，养育树苗。于是让你去找樱花树苗，将它栽种在自己的尸体上？”晴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的鬼，似是在嘲讽她的天真。
“晴明先生……”韦伯正在询问恶鬼，突然被晴明这么一打岔，不知为何，他有点哭笑不得。
第一次，他发现，晴明先生居然会对陌生之“鬼”心存如此“恶意”。连给对方编造故事的时间都不留，着实太过于“不给面子”了。
小雪被晴明道穿了自己即将要说的话语，不由瞪大双眼看向安倍晴明，就是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让身侧那个猎鬼人小孩出手杀死自己！
黑幕已经缓缓降临——
“为什么……？”小雪看着地面低喃，“为什么你们非要将鬼赶尽杀绝，明明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此前并没有任何的过节。”
“唔——质问我们的时候，不如反思下自己？”晴明还是第一次见演技这般差劲的鬼，“那些被你们杀死的人类不也很无辜吗？”
晴明：“如果这会站在这里的人是源赖光而不是我，你早在看到我们的第一时间已经化为了齑粉。”
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将时间拖到太阳西下！
发现自己目的也被眼前阴阳师看穿，自称“小雪”的鬼本也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然而，真的对上眼前这三个人，她完全没有胜算……
心中一犹豫，小雪不甘心地咬牙，继续道：“人类不也是有好有坏，我成为鬼那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为什么您一定认为鬼就是坏的？主人曾说，鬼也是万千生灵的一类，只要未曾行恶，为什么不能被人类接受？”
“你们并没有亲眼见到我杀人，为什么就一口咬定我杀了人？”小雪依靠着墙，缓缓直起身体，“主人不是我杀的。”
“是啊，上一个信任你所言的人，下场就在眼前。”晴明心念一动，小雪的周围瞬间出现式神，它们悄声无息出现在小雪周围，只是静静地围着她站立，并未对其动手。
小雪被忽然冒出来的式神吓到尖叫，此前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也全部被其抛之脑后，她伸出尖锐指甲划过其中一个式神的脖颈。
招数极为狠戾，力道也一点都不温柔，正好跟一旁躺着的尸体胸口上伤势吻合。
晴明：“你那么怕死，为了活下去，选择成为鬼并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见得眼前一幕的韦伯，无奈地叹了一声。
——他的判断还不算全错。
见晴明已经踏进室内与恶鬼缠斗，卖药郎这才看向心境适才被鬼三言两语动摇了的韦伯，“您无需，太介怀。它不会，影响您，往后的判断。”
“包容，并没有，错。”卖药郎所喜欢的，就是韦伯这一份温柔与善良，自然不想让任何事情污染到韦伯这一份纯粹。
“错的是，利用了，它们的物。”卖药郎经历太多，自然比任何人都知道包容与爱有多么的珍贵，他看了一眼屋内的尸体。
卖药郎：“她，其实，在后悔。”
杀死唯一信任自己的人类后，这个鬼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现在，还不愿，承认。”卖药郎对韦伯说这番话的时候，晴明已经和屋内的鬼缠斗了几个回合，“您，只需按照，自己所想，去做。”
“谢谢。”韦伯已经手握新锻武器，在说完这番话后，就加入晴明与恶鬼的战斗中。
他本该在一开始就要反应过来的，以晴明先生的教养怎么可能说出一开始那么反常的诱导话语？
能让他这么做的原因完全是因为眼前的恶鬼——
“他的遗愿是什么？”韦伯瞬移到了小雪的面前，三两下挥动扇子就将其攻向式神的利爪斩断。
小雪吃痛的同时，也被韦伯的追问打得措手不及，视线不可控制地投向躺在地上的尸体，表情是从所未有的茫然，“……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道什么鬼的名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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