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这是定下来的规矩。

    这句话很耳熟,在上一世大婚之日,江砚也曾这般说过。

    杨芙记得自己软软糯糯靠在新婚夫君身边道:“阿砚,我怕火,你能不能把多余的红烛熄了。”

    江砚只是一哂,翻个身淡淡道:“燃烛是规矩,哪个女子不是这般过来的?”

    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

    毕竟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凭什么只有她害怕呢?

    楚莞和杨蕖说她骄纵,但只有杨芙自己知道,她有多胆怯,这胆怯是从上一世带过来的。

    杨芙坐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呆呆地想,她这一世,如果能成亲,她一定会在婚后很乖的,会乖乖听那个人的话,不再提任何过分的要求。

    可是她又总想到魏夭夭被男子宠到肆意妄为的模样。

    要是当初不瞧见就好了,没看到别人是怎么被宠的,也觉不出自己的凄凉。

    “姑娘想是累了吧?”沈府的大丫鬟笑着走进来,看杨芙神色黯然,便道:“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婚仪式就要开始,姑娘可以动身了。”

    月上柳梢,天色渐渐深沉,沈府处处燃着红烛纱灯,就连溪水都映上了一层轻盈飘逸的绯色,杨芙咬咬唇,和几位本家亲戚一起走到前厅。

    前厅灯火通明,举座欢喜。在司仪的唱诺声中,新人已跪在蒲团上准备行礼。亲友和婆子们围得挤挤挨挨,杨芙倒是不方便上前。

    正犹豫间,忽听前面传来一声:“一拜天地!”。

    杨芙如画的眉眼一颤,忍不住踮起脚尖想要看看小姑姑,高大错落的背影把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她只能依稀望见小姑姑华贵的彩绣头盖。

    杨芙垂下头,正不知所措,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被紧实有力的手臂揽腰抱了起来,视线里出现了所有人的头顶。

    惊慌之下,杨芙软绵绵的小手立时扶住了身边唯一宽厚沉稳的所在。

    那是顾怀璋的肩。

    隔着重锦团花纹,杨芙依然清晰的感知到男子线条分明又蕴含力量的肌肉,她如被烧到一般缩回手,脸登时红透。

    顾怀璋高大挺拔,即使站在人群最外侧,仍能让肩上的杨芙看清整个正厅。察觉到她缩回的手,顾怀璋声音清冷:“扶稳了。”

    杨芙举目四望,她几乎成为整个正厅的至高点,她像只胆小的兔子般缩缩肩膀:“王爷,您先放……放我下来。”

    让人看见怎么好呢?

    “莫乱动。”顾怀璋沉声命令道:“想看就好好看。”

    生得这么幼小,被放下去还不是只能看别人高高大大的背影?

    国公府怎么回事,派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送嫁也就罢了,还不把伺候的人安排妥当?

    出了事儿他们能担待么!

    周围人看见娇小的杨芙被顾怀璋抱起来,也没什么骚动和流言,大家的目光都锁定在一对新人身上,杨芙又生得雪肤明眸,带着一股奶气,众人只觉得顾怀璋帮了小姑娘一把罢了。

    只有顾怀璋明白,手臂环住那娇娇弱弱的身躯时胸膛里的悸动。

    仪式结束,男宾客们开始宴饮,众人纷纷向沈驰道贺,气氛极热闹。

    永王也亲临了舅舅的喜宴,还一脸笑意地走到把顾怀璋身边,拉着他走进席间。

    夜风吹过,杨芙看着那满院子闪烁的红烛,心尖一颤,她抬眸望望和永王并肩走远的顾怀璋,终究没有开口。

    她已经麻烦他很多次,即使他现在面上没什么不情愿,次数多了,总归会有不耐的吧。

    她不想再去碰壁,不想再听见有人冷冷地告诉自己别的女子都可以,为何就她这般胆小。

    杨芙的小手紧紧地捏紧裙边,和她一起来的侍女也不知跑到哪里闹洞房去了,杨家来的本家亲戚也不知在何处。

    祖母说送嫁的时候没有人顾得上自己,当时她还撒娇不信,现在才知道是真的。

    看来前路再害怕,也只能她一个人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席间饮酒正酣,顾怀璋自然也少不了被灌酒。

    “沈驰也成亲了,怀璋,你也该对终身大事上上心。”

    顾怀璋只淡然一笑。

    “哎,今日这烛火可有三百盏吧?”

    “三百盏?足足有千盏呢。”沈三公子笑道:“怎么样,我哥结婚这排场够大吧?”

    京城婚礼,以燃红烛数目测定夫家财力,但世家成亲一般也就燃几百盏,沈府市井出身乍然暴富,竟想出上千烛火的主意。

    席间都是好友,他们有话倒也直说:“当心些,现在天气干燥,要是走水可就麻烦了。”

    “不碍事,有专人一个园子一个园子的查。”沈三公子打了个酒嗝:“都是我们府仔细的人去查,出……出不了错。”

    顾怀璋眉心一跳,扬手喝完杯中酒。

    中途离席的人不多,欢声笑语渐渐远去,杨芙走在陌生的园子中,绕过池畔后忽然不辨方向,脚下的石板黑漆漆的,远处的烛火笼罩在自己身上,如同一个怎么也走不出的梦魇。

    杨芙半闭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迈步向左边走去。

    “走反了。”男子朗朗的声音如同黑夜中的清亮月光,让杨芙颤巍巍的心落地。

    顾怀璋提着灯笼出现在她身畔,烛火映着男子绛红色的喜服,他周身的冷意被这温暖的颜色驱散几分。

    即使他提着一盏最令人惧怕的烛火,杨芙也毫不犹豫的跑向他身边:“王爷,王爷我不记得路了,你……送我回去好吗?”

    她被这园子吓破了胆,太想让顾怀璋送她这一遭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顾怀璋长眉微挑,提灯领着小姑娘朝竹园走去。

    上了甬道,只见明丽鲜艳的烛火更密,整个甬道周遭如开了遍地的红花,蜡油滚滚流淌,间或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杨芙不由往顾怀璋的方向靠近。

    “别怕。”

    “啊?”杨芙心虚的抬起黑眸,小小声嘴硬道:“我没有怕,我只是……只是找不到回去的路而已。”

    害怕还忍着不说,明明是软软的小姑娘,怎么忽然要强起来?

    顾怀璋淡淡道:“害怕就说出来,我在这呢。”

    害怕还忍着不说,把他当什么了?

    杨芙被这一句话击中了心事,眼眶里又蓄满眼泪,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天真追问:“但是别人都不怕啊,而且我这样胆小,是不是不太好?你有没有害怕的东西啊?”

    顾怀璋沉默半晌,杨芙撅起小嘴:“既然被你发现我就不隐瞒了,我是在害怕,所以你能不能多陪我说话,你话这么少,我更害怕了。”

    男人冷静的声音传来:“我也有。”

    灯笼中的一簇烛火在夜风中打着晃:“小时候我挺怕我父亲的,见到他就会躲开,甚至不敢和他说话……”

    杨芙眨眨眼,男人的臂膀强悍有力,生来便是挽弓搭箭的,听说他还在御前斩杀过猛虎,他怎么会害怕……父亲呢?杨芙摇摇头不相信。

    顾怀璋乘着酒意,略微尴尬的说起自己的往事:“父亲对我……并没有多少关注,我总会做些傻事引起他注意,又怕他谴责怨怪……”

    他在努力把话说长。

    其实,他近几年真的没什么害怕的东西了,非要说的话,大约是火吧。

    因为曾经有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孩,提着灯笼迎面在他眼前摔倒,他飞过台阶扶起她,还好并没有太晚,她没有受伤,但火光还是把她的裙子的一角烧毁。

    从此后,他经常做一个梦,梦里单薄的她被熊熊燃烧的火影吞噬。

    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自然不会说给任意一个人听。

    竹园,沈府的大丫鬟蜀葵正在催促小丫鬟们:“好了,你们也去自己房里睡吧,这竹园是杨芙姑娘住的地方,她喜静,你们这么多人守着,是准备惊扰贵客么?”

    那小丫鬟道:“可是太太再三叮嘱,每个院子至少要十人盯着,怕出事了……”

    “出事出事,你个乌鸦嘴,这不是还有我盯着呢,心疼你们让你们去睡还不成了!”

    小丫鬟们嘻嘻一笑:“既然葵姐姐体恤,那我们就先溜了。”

    蜀葵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勾了勾唇角,她倒要看看,如果国公府嫡女葬身沈府,那国公府和沈家,和永王这份情谊,还能不能走下去!

    “竹园到了。”

    何夜无月,但今日清亮的月色却映着一对喜结连理的新人,还映照着他们。

    杨芙乖乖的低着头,像只很好揉捏的小动物,忍不住上手抚她的头顶:“别怕,你是我的小姑娘,我会保护你。”

    这五个字,顾怀璋向来在心里默默说给自己听,今日却借着酒气不小心说出口。

    天幕上的星星闪亮,杨芙的杏眸里也蓄满了晶莹的眼泪。

    如果上一世嫁给他,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杨芙轻轻开口:“王爷,你真的会护好我么?”

    她还是那样,带着懵懂娇怯的眼神望向自己,好似不设防,又好似顾虑重重。

    顾怀璋伸手抬起杨芙小巧的下巴,目光中闪过一丝锋芒:“我说出口的话,你不用质疑。”

    小姑娘黑亮的发上缀着一颗圆滚滚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着过于温婉可欺的光芒。

    顾怀璋右手的虎口依然牢牢抵在杨芙下巴上,大拇指却轻按了下她的唇:“你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只是少了些飞扬跋扈。不过不要紧,以后……我会手把手教你。”

    杨芙一怔,轻轻点头,眼眶里蓄满的眼泪轻轻划过莹白的脸庞。

    有男子要教她三从四德,有男子教她端庄有礼,却是生平第一次,有男子要教她娇蛮。

    顾怀璋见小姑娘只懂点头,一副说什么她都会答应的小模样,心中突然一动,声音低哑道:“阿芙,若有朝一日我骑马去接你,你……愿意跟我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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