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回京的第二日四爷就去了宫里拜见皇帝, 回来的时候神色如常。不一会儿宫里送赏赐的人来了, 估计是皇帝看到四爷的样子也有些愧疚吧, 可要是四爷没挺过来,这些愧疚又有什么用?

    康熙皇帝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但也有帝王的冷血,在对待儿子方面也并不例外。直郡王、废太子、十三贝勒都是他曾宠爱的儿子们,可一旦触犯了他的底线, 他就毫不犹豫的给予严酷的惩处。

    他把儿子们培养的个个都算得上有出息,可却极少教他们兄友弟恭,儿子们小的时候怎么看怎么顺眼顺心,可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势力, 让他们相斗也算一种平衡, 可皇帝忘了,这么斗下去别说兄弟亲情,最后只会走向陌路。

    “爷,午膳想用些什么?”

    “你安排就成。”

    “好,那我给爷安排个差事。”得给他找些事儿做,分散分散他的精力。

    “你支使起爷来可是愈发顺手了, 说吧。”

    “爷原说过明年教咱们小格格习字,现在也该教她认认。”

    原来是这事儿。“好, 爷这些时日都无甚大事,就教咱们小格格识字。”

    听这话应是皇帝叫四爷静养着,近期都不会有什么差事,这倒也是好事, 趁着这些日子好好养着,离着太后崩已经不远了,到时四爷这些孙辈都要成服守孝,大丧最是折腾人。

    几日后宫中又传来皇帝身体有恙的消息,四爷刚安生了几日又匆匆前往宫中侍疾,两日后才回了府里。

    因着太后病重,皇帝又身体有恙。四爷的生辰自然只能低调着过,福晋原本说要在府里摆几桌,只请亲近的人来,可四爷也没同意,显然是没这个心情。晚上来她这儿,她也只准备了几道普通膳食,单独给他做了碗长寿面,他没说什么,只把那碗面全部吃完了。

    晚上的时候把亲手做的几双袜子送给他,四爷显得有几分高兴,说很喜欢。

    这些时日,他在府里时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她这儿,还常常去柏林寺说是参禅悟道,俨然真有几分要脱离俗世的意味。

    日子一天天过着,一日深夜忽听到外边乱糟糟的,她和四爷几乎同时醒来,四爷披了衣裳出去,她知道应是太后崩了,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还是有几分难受。

    果然,四爷回来时脸色很是不好,她没有问,只伸出手拥住他,想要安慰他几分。他长在深宫里,虽是天家富贵,可真正疼他的人却不多,太后娘娘向来慈爱,对小辈都有几分真心实意的疼惜,四爷心中怕是也不好受。

    这个女人一生活了七十七岁,有六十四年是在深宫中度过。随着她的离世,顺治爷的那一辈算是翻页了。

    “胤禛,你的身子还没全好,别太伤心难过。太后娘娘已是高寿,按民间的说法这算是‘喜丧’了。”

    “嗯,你不用担心爷。”岚儿说的没错,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幸事,太后病了这些时日,他们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只是伤怀却在所难免。还有汗阿玛,经此打击,身子怕是更难好,心思也更难测。

    “大丧的事必定繁复,天儿又冷得很,你要多穿些别再染了病,我再也不想经历那回的害怕了。”那些日子实在是噩梦一般。

    “都听你的。那都已经过去了,别害怕,岚儿。”看来那场病还是吓着她了,就是为着她,他也要好好保重。

    第二日一早,整个雍亲王府也挂起了白,本就冷冽的冬日,又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下人们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儿,很少再和往日般三五一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天还未亮,四爷就起身要去宫里,幸好小满几个越发伶俐,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四爷怕是要早早出门,早早的就备好了早膳,她看着四爷喝了碗梗米粥,吃了几个饽饽和些菜品才打算放行。四爷刚刚用罢漱了口,福晋那边的小钱子就来寻四爷了,四爷又嘱咐了她几句便走了。

    今儿的天有些雾蒙蒙的,看着就有几分压抑。

    小姑娘起来后看到院子里挂的白绸,小脸上满是疑惑。

    “额娘,为什么挂这个?”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慵懒甜软,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因为太后娘娘崩了,你还记得太后娘娘吗?额娘带你去拜见过的。”

    “宁儿记得,是宫里的,对不对?可什么是崩了呀?”

    “崩了就是不在了。”

    “那就是~死掉了吗?”小姑娘的眉头皱在一起。

    小姑娘还挺聪明的啊。

    “是,不过那是太后娘娘,不能用‘死’,要用‘崩’。过几日额娘带你去给太后娘娘磕个头。”

    “好,宁儿跟额娘去。”小姑娘乖乖的答应,过了一会儿想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那额娘也会不在吗?阿玛也会不在吗?”

    “是啊,阿玛和额娘早晚也会不在的。”要是可以她也想照顾孩子一辈子,可事实上她只能参与孩子的前半生,还有更长的时间里孩子要离开她而生活。

    没成想,小姑娘听罢后脸色骤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不要~额娘不许~阿玛不许~不许离开~”

    她没想到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哄了好大一会儿,又把雪球找来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可一整日小姑娘都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用晚膳的时候四爷还没有回来,小姑娘想吃粉蒸肉,可大丧期间不得食荤腥,跟她说了后倒也乖,不再吵着要吃了。四爷大病初愈,脾胃还有些弱,给他备的膳食也都是清淡滋补之物。就是这几日四爷和福晋都要一同去宫中,也不知道四爷会不会来她这儿。

    马车里,淑哲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却觉着这中间像是有什么隔开了他们。这一路上,四爷一句话也没有,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适当。

    眼见着马上就到到王府门口,她还是主动开口道:“四爷,方才叫小钱子回去备了膳,累了一整天了,去荣秋院用些膳吧。”

    “不用了,福晋回去早些歇息,这几日都要早早去宫里。”

    “是。”这拒绝的意思分明,淑哲便也不再多言,下了马车,不等她告退,就见四爷抬脚走了。看那方向必是去年氏的院子了,她刚才也是多此一举了。自打四爷和年氏从热河回来,二人的感情似乎又加深了不少,四爷先前还有所收敛,现在是得了空便往那春棠院扎,就跟蜜蜂闻着花儿一般。

    那一世四爷也曾大病过一场,不过是在年氏入府前,是钮祜禄氏伺候的,因着她伺候的好,四爷对着她所出的孩子也有几分青眼。这回倒是让年氏得了便利。

    苏培盛闭着眼都能摸到春棠院的路,到了院子瞧见主子爷径直去了正堂,正堂的膳桌上正摆着满满当当的,显然是给四爷预备的。

    他刚站定,手里就被塞了杯热茶和点心,都还热乎着。

    “谢月竹姑娘了。”这春棠院的丫头就是眼色好啊。不光主子爷爱来,他也喜欢过来是。

    四爷刚坐下,见着屋里安静的很,就问孩子是不是睡着了。

    “嗯,用膳的时候还说要等着阿玛回来,可毕竟是个小孩子,精神头差,半个时辰前就睡着了。”

    “爷去看她一眼。”

    和四爷一道去了厢房看孩子,小姑娘睡得安稳,小脸红扑扑的,四爷伸手给孩子掖了掖小被子,面上神色温柔的很。

    回到正堂,先给四爷盛了一碗银耳甜汤,她已经陪孩子吃过了,就只给四爷布菜。

    四爷在外忙了一整日,回到这儿总算能放松下。烛光下专门给他布菜的女人,隔壁睡得安稳的孩子,这才像个家。

    太后的大丧除服后就是新年,可因着大丧,新年也过的相当冷清。

    三月份小姑娘的生辰只在院儿里摆了几桌,四爷这个阿玛觉着愧疚,送了不少好东西补偿自家女儿,连带她又收了不少东西,她根本不会因这事有什么情绪,可四爷就觉着委屈了她们母女。这个男人啊,对你好简直能溺死你。

    几日后皇帝的万寿节也没有大办。因着皇帝表现的哀思,所有皇家中人都低调的很,谁家有喜事也都不敢大肆铺张。

    到了八月的时候,皇帝还如往年般去木兰围场狩猎,看来皇帝的身体已经是大好了,人心也能安定下来了,先前皇帝一直病着,连她也能感到人心的动荡,皇帝毕竟年事已高,有个风吹草动各方都关注得很,怕一个不小心就错失了机遇。

    四爷奉命留京参与政务处理,正是合她的心意,因着去年四爷在木兰围场染的时疫,差点要了他的命,短期内她都不想再踏足那个地方。

    历经这快一年的悉心钻研各类药膳、补汤。四爷的身形才恢复了病前的模样,让她颇有些成就感。九月传来了准噶尔部的策妄阿拉布坦出兵进攻西/藏的消息,消息传来后四爷就愈发忙碌,还有好几次大晚上被兵部来的人叫起来。

    他每日里早早去宫里,晚上回来时已是满天繁星,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这是能者多劳,四爷这人或许就是天生的劳碌命。最叫人拍案惊奇的是他还能乐在其中。

    这真是个快乐的工作狂。

    康熙四十七年闰八月,十四贝子胤祯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率军讨伐策妄阿拉布坦。西征大军启程时举行了隆重的送行仪式,满朝的王公大臣齐聚午门为其送行,一时当真的风光无两。

    四爷对这个同胞弟弟,依她看,现在还是为其骄傲居多。

    可几年后二人却走向了陌路,直至四爷的离世方才结束,这一切谁能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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