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君已老

    小家伙想到那个弘历哥哥口中的“师傅”, 心中莫名有些激动, 有种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和大樱桃死去的事情有关。可是现在阿玛不在身边,他没有人可以告诉, 那就等阿玛回来,他不能让大樱桃白白死了。

    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激动, 小家伙又开始翻来覆去的打滚, 不过这次是因为高兴,他不是个笨福宜。小家伙直到翻累了才浅浅睡去,再醒来时天色还是昏暗着的。

    “大樱桃,我渴了, ”小家伙迷迷糊糊喊了句。

    一旁守着的屯多阿克敦听到阿哥要水喝, 立即去外间倒了水回来。福宜迷迷糊糊接过水, 狠狠喝了一大杯,喝完把杯子还回去才看见接过去的是个脸生的,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阿玛给他的哈哈珠子。

    “你叫什么来着?”

    “回阿哥的话, 奴才叫屯多阿克敦。”

    “什么屯?什么敦?你的名字好难记啊。”没有他的大樱桃好记。可他好像都不知道大樱桃原本叫什么名字, 如果知道他死了,他的阿玛和额娘该多伤心啊。

    “奴才的名字是奴才玛法起的, 在满语里是忠信、节义的意思。”他的名字才像满人嘛, 意思又那么好, 小主子怎么会不喜欢呢?

    “哦, 我的名字是我阿玛起的,是取自《诗经》的。”

    “小主子的名字自然是最好的,奴才的玛法学问浅薄, 没读过几本书,自然比不上雍亲王。”其实他阿玛懂得挺多的,就是他不喜欢读书罢了。

    福宜了然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在拍我阿玛马屁。”

    屯多阿克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个小主子也忒直接了吧。

    小家伙喝完水又睡过去,可始终睡得不够安稳,有时会突然惊醒,就这样挨到天亮,小家伙觉得自己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

    “阿哥,该起床去读书了。”

    “不要,我头晕,还要睡。”可是他睡不好,好难过呀。

    “那阿哥先用早膳吧。”雍亲王说了凡事以小主子的身体为重,不想读书就先不去呗,他也不怎么喜欢读书,他喜欢骑射,以后想去从军。

    “不饿不饿,我不要起来。”

    屯多阿克敦也是个半大孩子,要是自家弟弟这么耍赖,他直接上去揍一顿就成了,可现在换成了是小主子,他只能化身自家额娘一遍遍劝着,真是心累。

    皇帝跟和妃起来后正要用膳,听说暖阁的小家伙不愿起来,和妃就有些担心。

    “皇上先用着吧,臣妾过去看看。”

    皇帝摆摆手道:“朕还不饿,咱们一起去看看那小子去。”

    屯多阿克敦正苦口婆心劝着小主子,就听见外头给皇上跪地请安的声音,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皇上呢,一时不可抑制的紧张起来。

    床榻是的小家伙伸手堵着耳朵,自然没听见外头的动静,直到被人拍了屁股才反应过来。

    “谁呀?居然敢拍小爷屁股!”这个新来的奴才这么大胆么?

    小家伙松开堵着耳朵的手猛地回头,怒气都写在脸上,凶巴巴的看着来人,可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小脸就僵住了。

    “玛法,和娘娘,是你们呀。”呜呜呜,他刚才是不是太凶了?好宝宝形象没有了。

    “不是自称小爷吗?怎么现在老实了?”皇帝坐在床沿上俯视着小家伙。

    “我是小爷啊,可玛法是爷爷,是最厉害的!”好像汉人家的小孩都这么叫玛法。

    皇帝闻言无奈笑道:“你这小子啊,真叫人拿你没办法。”老四家这小福宜年纪太小,按一般孩子还未到启蒙年纪,可老四却好像是急着培养这小子,他这个做玛法的也是看小福宜聪明,就忘了他还是个小不点,正是玩闹的年纪。

    “有办法,有办法,福宜很乖的玛法。”小家伙一见玛法就开启了乖宝宝模式,他记得阿玛的话,要孝敬老人家。

    “乖就快起来用膳,困倦的话,用了膳再歇着。”

    “好!福宜听玛法的。”

    一旁跪着的屯多阿克敦简直有想流泪的冲动吗,这小主子可真是看人下菜碟儿,到了皇帝这儿乖得跟孙子一样。不过小主子本来就是皇帝的亲孙儿,他不算是骂人。

    和妃帮着小家伙穿好衣裳,小家伙主动伸手抱了抱和妃,小声道:“谢谢和娘娘。”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要谢我就多用些早膳,好不好?”

    “好,福宜听和娘娘的。”吃饱了他要回去看看,人死了好像要埋掉的,他要回去看看大樱桃。

    用完了早膳,小家伙软磨硬泡要回去一趟,见玛法不答应,还厚着脸皮抱着玛法亲了几大口,一旁的和妃简直像是开了眼界,头一次见有孩子敢这么对皇帝的。

    “你这磨人劲儿哪里学的?朕都怕了你了,去吧去吧,一个时辰后回来,玛法教你念书。”

    “好,那我走了哦玛法。”听见玛法答应,小家伙立即小跑着要出去,生怕大人反悔。

    “阿哥主子,外边滑!跑慢些!”屯多阿克敦看着小阿哥差点滑倒,赶紧上前一步揪住他。

    福宜也吓了一跳,缓过劲儿来发现自己被抱在怀里了,大眼瞪小眼了会儿,小家伙客气道:“谢了,屯屯。”

    屯多阿克敦先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呢。

    屯屯?这是个什么叫法儿?这七阿哥也忒糟蹋人名字了吧。

    “屯屯,快走啊,想不到你还挺有劲儿的。”被人抱着被坐轿子舒服呢。

    “奴才从小习武,别的没有,力气还是有几分的。”

    “不错不错,以后小爷大了也要习武。”保护额娘和弟弟她们,不许任何人害她们。

    李德全早叫人预备好了轿子,便道:“阿哥快上来吧,这雪还下着呢,落身上容易着凉。”

    “那好吧。”生病了要喝那种苦苦的药,不划算的。

    屯多阿克敦悄悄松了口气,感激的望了眼李德全。这七阿哥虽然是个小不点,但着实不算轻啊,皇家的孩子什么稀罕东西都吃的着,怪不得七阿哥长得白胖白胖,小脸肥嘟嘟的,不过长得还挺可爱的。

    福宜去到太监住的矮房,却得知大樱桃已经被带去火化了,连着大樱桃的衣物被褥也全被烧了干净。

    “什么是火化呀?”

    屯多阿克敦有些不忍,还是道:“阿哥,人死了就要烧掉的。”

    “用火烧掉吗?”小家伙呆呆问出口。

    “是啊。”不用火还能用什么?他昨儿来的时候就隐约知道出了事儿,他阿玛千叮咛万嘱咐,叫他把小主子放在第一位,不可掺和闲事。可不该查清楚再烧吗?怎么这么快就把人烧掉了?

    “那弘皙哥哥查出什么了吗?”

    “福宜阿哥,弘皙阿哥正在念书呢。”

    “那我要去找他。”他要问清楚。

    小家伙拗起来一群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只得派人去请了弘皙阿哥过来。

    弘皙见到只有自己腿高的小孩儿,可那眼神却执拗的很,知道糊弄不得,只得把缘由告诉了小孩。

    “福宜,那小太监中的毒十分古怪,太医们都不曾见过,只推测说应是来自西北一带。昨儿搬出来时就已经腐坏了,按说冬日里不该这样。太医怕传染疫病,只得赶紧烧掉。”

    “毒?那是谁下的毒啊?”

    “现在还没有头绪,畅春园里服侍的已经排查完毕,并没有查出什么可疑的人,侍卫们正在附近盘查。”

    “那好吧,那大樱桃,烧掉后,去哪里了?”

    “已经叫人收起来了,那东西晦气,你一会儿还要回玛法那儿,还是别去看了。我已经叫人通知了他家里人过来,如果有人来,就能把他带回去。”如果没人来,就随便挖个坑掩埋了。

    “嗯,那好吧。”大樱桃要回家了呀,他会很高兴吧。

    小家伙被催促着回去,跟玛法与和娘娘请安后,就回了屋里待着,雪团子向他示好也被他忽略。

    “屯屯,你为什么不是太监?”

    屯多阿克敦一开始没觉得是在叫他,可环顾四周除了小主子就他一个人,才反应过来道:“阿哥主子,当太监的都是汉人,咱们满人不当太监的,割掉那玩意儿,哪儿还是男人?这是咱们满人的天下,自然不用满人受这趟罪。”

    “割掉什么呀?”

    “就是那里,男人那里。”屯多阿克敦费力的解释着,在家时候他们兄弟几个一起洗澡都是毫不避讳的,可在小主子跟前他可不敢。

    福宜顺着往下看,大概也明白了一些些,顿觉得有些惊恐,割伤该有多疼呀。

    “哦,那大樱桃也是汉人啦?他为什么会当太监啊?”

    “当太监大多是因为家里穷呗,活不下去了。”

    “穷?”就像他跟大舅舅出去玩儿遇到的小叫花子吗?那些人穿的破破烂烂,有的还没有胳膊没有腿,伸着手要吃的。他还亲眼见过小叫花子被打,还是大舅舅给了钱叫他去医治。

    “对啊阿哥,要不是穷谁想当太监啊?”

    福宜闻言靴子也来不及脱就爬向床榻,抽出一个紫檀木匣子。

    “屯屯,你把这个交给大樱桃的家里人吧。”有钱了,大樱桃会很开心吧。

    屯多阿克敦接过匣子先是被重量惊了下,待看清里边的金裸子和各种玉石珠宝,险些有些拿不住。这里边随便调一块就够那些乡下人活一辈子了,七阿哥果然还是太小了,根本算不清帐啊。

    “七阿哥,用不了这么多,而且这些东西太贵重了,乡下人不好花而且容易被人骗了去。”

    福宜蹙着眉头疑惑道:“那怎么办?”

    “不如奴才叫人把金裸子兑换成铜钱和银裸子,这样还好些。”

    “嗯,那就交给你了屯屯,你还不错,小爷收下你了。”阿玛给的人,反正也不能赶走的。

    屯多阿克敦听到这小大人的话,只得感激道:“奴才谢主子赏识。”虽然是个小孩子吧,但对下人是足够好了,跟着这样的主子他也不亏。

    解决完大樱桃的事,小家伙才有心情翻看自己的图画书,看着看着又遇到不认识的字,干脆抱着书去找玛法。可跑的太快,刹不住的撞向了门口的几个人。

    “慢些!”

    其中一个迅速抓住了小家伙揽住,可福宜的头还是撞向了那人胸膛上。

    小家伙条件反射的流出眼泪,真是太疼了。

    “呜呜......好疼啊......”

    “福宜,可是疼的厉害?”

    小家伙一时说不出话,只会不住的流眼泪,又忍不住开始抽噎着哭,他真是太难了。

    皇帝听见外头的哭声派人来问话,见着来请安众皇子和哭着的福宜阿哥,李德全一时也摸不清状况,只得都请了进去。

    见皇帝倚靠在榻上不住的咳嗽,几位皇子有人相互对视,有人低下了头,各有所思。

    众口一声向皇帝请安,齐齐跪了一地,小福宜也学着跪伏在地上。

    “小福宜起来,这是哭什么呢?”他这个孙儿有意思的很,平日里不是个爱哭的。

    小家伙成了众人中唯一站起来的,袖子一擦眼泪,自觉走到皇帝身边,撒娇道:“玛法......呜呜好疼......福宜来找玛法念书......跑太快了......撞到了叔叔伯伯......”

    “过来给玛法瞧瞧,脑门都撞红了,去侧殿找你和娘娘擦些药,李德全去把擅长儿科的太医传过来给小福宜看看。”

    “喳,奴才这就去。”

    小家伙吸着鼻子去了侧殿,和妃伸手揽过小家伙仔细安慰着,又给他涂了药,福宜这下终于觉得好多了。跟和娘娘一起翻看着自己的图画书。

    “你这书可真有意思,谁哪个师傅你画的?”诗句的意思都用图画画出来,还有十分有趣味,实在是巧思。

    “画是额娘画的,字是阿玛给写的。”

    “小福宜可真是个幸福的孩子。”那雍亲王话语不多,在众皇子里也并不高调,没想到却是个好阿玛。

    “嗯,福宜很幸福,和娘娘也要幸福。”

    “真是个好孩子,和娘娘会努力幸福。”只是圣上的病情如何,她最是清楚,她的夫君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他们之间横亘着三十几年的时光,注定无法相伴到老。不过还是幸运的,她虽不曾见过他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却经历了他意气风发的中年和衰败痛苦又多疑的如今。

    而他,大概见不到她容颜衰败残缺的时候了,也是她的幸运。总算,能把还算美好的时候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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