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过后, 姐弟几个日日盼着春天到来,在树上发现一个冒头的新芽,都让他们觉得开心。
实在是冬日里太不自由了,额娘怕他们着凉,每日在外头玩耍的时间不许超过半个时辰,总在殿内待着, 实在憋闷极了。
先前因着年玉岚的病,四爷本就积攒了不少非紧急的折子等待批示, 又传来准格尔部起了叛乱,四爷便愈发忙碌起来。姐弟几个有额娘陪伴, 倒也不觉少了什么。
看了眼外头黑蒙蒙的天色,福沛捂着自己的小肚子, 提问道:“阿娘,还不能吃嘛?”他今日带人去竹林里挖了胖笋,都累饿了。
年玉岚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 哄道:“饿的话先吃块点心好不好?方才的传话你也听见了, 你们阿玛这就到了。”四爷虽是不大在意这些,可孩子们的规矩还是得从小树立。
福沛从椅子上跳下去,朝着门口大声喊道:“阿玛!阿玛!阿玛!快回来!快回来!沛沛饿了!”害沛沛饿肚子的臭阿玛。
母子几个看着眼前的场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沛沛着急的时候喜欢蹦起来, 活像是只暴怒的兔子。
四爷还未进深柳读书堂就听见小儿子的呼喊,望着天边的明月自觉加快了脚步。他今日是回来的有些晚,福沛那小家伙大约是饿了。
“别喊了。”
福沛看着进来, 委屈的嘟着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还催促道:“阿玛,快动筷!快动筷!”额娘说,长辈动筷了他们才能动。
四爷看着自家皇贵妃道:“你额娘先来也是一样的。”
盛情难却,年玉岚只得先起了筷。他们一家用膳时都不喜欢有那么多人在,从王府时的习惯就是自己动筷,只留一个转动膳桌的人。
福沛欢快的用着,还给大家分享着今日哪道菜最好吃,俨然从暴躁兔子变成了个小美食鉴赏家。
用完膳,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茶,福沛最喜欢这时候,可以缠着额娘讲故事,连阿玛都很喜欢听。
“阿娘,沛沛要听打仗的故事!”
小姑娘想去捂弟弟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这几日阿玛正为打仗的事烦忧,沛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力果真强!
四爷品了口茶,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才道:“总爱听打仗的故事,你以后是想率兵打仗吗?”男孩子小时候兴许都这样吧,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福沛认真的点头道:“是呀!沛沛想当威武的大将军,把坏人都赶跑!这样阿玛就不用烦了。”
这句话说的十分妥帖,小姑娘给了幼弟一个赞赏的眼神。
四爷摸着小家伙的脑袋,夸道:“真是个有志气的小子。”可他舍不得。他是皇帝,可以为这个国家献上他自己,可他舍不得身边这几个孩子。
福沛握了握小拳头,语气坚定道:“沛沛想和二啾啾一样厉害!”
四爷有些吃味问道:“那在你心里,是二舅舅厉害还是阿玛厉害?”
福沛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阿玛,回答道:“当然是阿玛更厉害!”因为二啾啾是臣子,阿玛是皇帝,他又不傻,全天下最厉害的人物就是皇帝了。
小胖子这回答叫四爷高兴,也叫年玉岚放了心。看着小家伙十分神气的样子,年玉岚哄着他道:“你要是去打战,可就许久看不到额娘了。”
福沛闻言蹙起了眉头,挠了挠小脑袋,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沛沛很快打走坏人,就回来陪阿娘。”
“那额娘担心你怎么办?”
福沛亲呢的抱住额娘的腰,道:“阿娘,沛沛以后会很厉害的!不用担心喔!”
福慧见额娘有些感伤,开口道:“沛沛,等你长大,说不定仗都打完了。”战场不是什么好地方,他私心里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踏足。
福沛点了点头,道:“小哥说的也是,那就任天由命吧!”等他长大还有好久呐!二啾啾那么厉害,万一打完了怎么办?可这种事也没办法给他留着。
一殿内人都被小家伙的“听天由命”给逗乐了,年玉岚摸着小胖子的头,意味深长道:“我的傻孩子,打仗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士兵上阵杀敌,可能永远再也回不了家,主帅每一道军令背后,都是无数人的血泪,可为了自己的国家与子民又不得不那样做。如果人间真有炼狱,那就是在战场上。”
战争若真像福慧所说有打完的那天就好了,可惜在她曾到过的两百多年后,战争依然在继续,人与人之间的杀戮从未停止过。
话题渐渐沉重起来,望着阿玛渐渐肃然的神色,小姑娘起身带着弟弟们告退,福沛乖乖配合着没有吵闹。
二人梳洗罢躺下,都静默着,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
四爷先开口道:“离福沛长大还远着呢,你不必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咱们小福沛,是你。从准噶尔部叛乱的消息传来,你眉宇间就没有舒展开过,晚上有时也睡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很艰难,可一切总会过去的。”
四爷搂紧怀里的人,温声道:“放心吧,这些事还难不倒你男人。”他担心的是福慧,这孩子近来像是走火入魔一般搜集弥澄大师早年的消息,虽然小家伙掩饰的很好了,可他这个皇帝也不是白当的。
“那就好,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四爷附在女人耳边,道:“不白费,爷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朕还缺位领兵的大将军,得你来帮忙。”
“我大清人才济济,还缺得了良将吗?”自然是缺的,不然四爷就不会这般犹豫不决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朕把这些可带兵的将领们筛选了一遍,最能担此重任的还是亮工。”
年玉岚早知会是这样,可二哥才刚从风口浪尖上退出,她要亲手把他再推上去吗?
除了二哥,四爷心中的第二人选应是岳钟琪吧。
岳钟琪虽是名将岳飞后代,可论起军事才能,比她二哥还是差上一截。那一世岳钟琪接替了她二哥的位子,虽有几场小胜,可精兵良将也损失了不少,最多算是惨胜吧。雍正一朝,除了早年她二哥的那场大胜,在用兵上确实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
岳钟琪此人论风骨也比不得其先祖,二哥有恩于其父,可二哥落难时他却也踩了一脚。
所以这辈子,干脆连出头的机会也不必给他。
“我二哥他是翰林出身,本是文官。久经沙场的将军多的是,哪会除了他就没可用之人了?”
“你就不必替他自谦了,亮工之才连先帝都甚是欣赏。何况他是你的哥哥,于朕是郎舅,朕用自家人当然更放心。”亮工辞官与他怀里这小妮子定是脱不了干系,解铃还须系铃人。
年玉岚有些无奈道:“皇上若要用他,下道旨便是了。君命如山,做臣子的岂会不从?”
四爷最不像皇帝的一点就是他的感性,就算是她的二哥又怎样?也不过是个稍微得力的臣子罢了,哪用得了皇帝这般客气?
帝王之术最讲究的就是“平衡”二字。四爷或该学学先帝,将权柄和臣子们一并拿捏在手心,臣子们是拿来用的,掺杂太多的感情用事对彼此都不是好事。
四爷轻叹了声,有些无奈道:“朕有意重用年家,可你这小妮子似乎总不大领情?你到底在顾虑些什么?”太后皇后抱怨他不提拔她们的娘家人,唯有岚儿,他要提拔年家,她反倒不乐意。
“胤禛,你知道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孩子们一生健康快乐。可偏偏我生了三个阿哥,亲哥哥又手握着兵权,就算我们无心,外人也少不得非议。我怕,怕等咱们都不在了,孩子们和年家连个善终的结局都得不到。”
四爷知道这是实话,他的岚儿从未向孩子们灌输过争权夺利的思维,她不想争,可旁人却不会信她。
“岚儿,朕告诉你一个秘密,兴许能叫你安心些。”
“什么秘密?”
“其实‘正大光明’牌匾后的匣子里,是空的。”他当初宣布秘密建储,算是暂时打消了朝臣们的争斗,可他心里头却斗争了很久,弘晖是嫡长子,按汉人的礼法自然该立他,立他也是最稳妥的。
可他在要下笔的时候,却犹豫了,最后留下一纸空白。
他从心底太爱岚儿生的这三个阿哥,不忍心连个机会都不给他们。不是嫡子又怎样?他胤禛也非嫡出。
“朕都把这天下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还不高兴?”
“高兴?可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难不成他要舍弃嫡长子,选福宜兄弟三个?四爷在朝政大事向来严酷冷静,应当是不会的。
四爷看着女人的眼睛,道:“大清的皇帝一定是能者居之,朕给福宜福慧福沛三个留着机会。”
“不……我不是为孩子们要这个。”他应是不喜欢女人太过有野心,即使她已经和二哥有了谋划,可那是她为稳住二哥,并不是非做不可。
“你要与不要,不是你说了算,得看咱们的小家伙表现如何?往后,朕得更严格教导他们,你这个当额娘的可不许拖儿子们的后退。”每回他对儿子们严厉些,最先反对的就是岚儿这个额娘。
“胤禛,你真要这么做?”
他原来是这样想的,她从不知道。
“原来在你心里,爷就那么狠心?连一个机会也不肯给福宜兄弟三个。”
“我……没想过。”
“不用想了,你若再生个小子,朕也给他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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