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木樨花糕

小说:炊金馔玉不足贵 作者:沈霁川
    “她, 她...”

    涂大郎脑中转过千万条借口, 正要一条条历数出来,却让钟应忱抢了话头。

    “你若说不顺父母,逆德出妇, 可韩二姨侍奉婆母, 无一日懈怠,无一回违逆,从不敢多口多舌, 邻里皆知;你若说无子性妒, 绝世出妇,可你涂家一双儿女好端端在家里,小妾孩儿连你涂家满门衣食, 都是二姨一丝一线昼夜纺来的。窃盗有疾乱族更是无从谈起, 七出皆不犯,又无父母可归家, 你这休书出的, 毫无理由啊!”(1)

    “就是!”池小秋巴掌都要拍红了。

    没想到钟应忱平时沉默不吱声,临到能用时, 口舌功夫也是了得。

    她决定拟出个菜单子好生犒劳一下他,好补一补他为了涂大郎浪费的口水。

    这言论之事,谁占了先机,谁便先得了众心偏向,钟应忱问声朗朗,一句一句不疾不徐却偏有步步相压之势, 在看看后头凄苦不已的韩玉娘,看客的心便往妇人处挪了挪。

    偏有涂家原先所住燕子弄的熟人也在其中,认出涂大郎脸面,隔人相问:“涂大郎,听闻你将你娘子的簪环都给都卖了,也没补上赌钱的窟窿,不知这会可补齐了?若是连这么贤惠的娘子都丢了,你那老娘下次赖钱时,可要让地上的青砖磨秃噜一层皮!”

    旁人没听见这桩公案,都向他打听,那人便绘声绘色,将当初涂老太怎么为了赖上一文两文,堵人门上哭天抢地掰扯好几天的事都说个清楚。

    这回投过来的目光便复杂许多,有嘲弄的,有鄙夷的,也有吊儿郎当戏谑的,涂大郎让人指指点点,一时气得头脑发晕。

    他难得硬气一回,拳头往条案上一砸,几乎要咬碎满口牙:“若不是她得罪了旁人,我又何如能让人打成这般模样!”

    钟应忱哼道:“这便奇了,韩二姨得罪了旁人,无人来找她麻烦,却去寻个大汉作甚?”

    涂大郎头痛脑痛,恼羞成怒:“我自家的婆娘,休便休了,让你来多什么嘴!”

    虽早知涂大郎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不想赢得这般容易。

    钟应忱笑了一声,从池小秋手里取过那纸休书,看了一遍,两相对折叠了起来,妥当塞进袖中。

    “这张休书,我们便接下了。”

    涂大郎本是目眦欲裂,青筋鼓起盯着他动静处,这会倒一怔。

    随后他便听钟应忱闲闲道:“按律,不合七出,无故出妇,仗八十,若亦合三不出,再加二十。明日还请你家人莫要出门,咱们往衙门处说个清白。”

    钟应忱站于桥上,足足比他高过一头,正能看见他陡然绷紧的肌理,便又添了一句:“听闻之前多有人抗不过五十仗,就不知,涂大爷能挺过多少?”

    涂大郎一时僵在那里,极致慌乱之下,只能看见他喉头乱滚,一时不知钟应忱是在诈他,还是所言属实。

    周围人立刻跟着笑起来:“若是打得以后都瘸了,往地上滚也不好滚了不是!”

    今早上所受的拳脚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只要想想两个板子往臀部狠狠拍下的场景,涂大郎便只觉全身都剧痛起来。

    好似数九天让人迎头泼下一盆冰水,涂大郎眼看钟应忱毫无迟疑抽身要走,忙叫住他道:“你...你把那休书还我,我再写张和离书!”

    钟应忱一声冷笑:“你当钟某是傻子么!你若撕了它,我又能如何!”

    钝痛激得他心里发急,涂大郎忙道:“你先莫走!”

    当即去旁边旁边算命铺子上舔脸借了纸笔,胡乱写了一张和离书,也不管什么理由,一般都写上,池小秋拿来一看,直接摔回去。

    “我二姨替你涂家操持家务十几年,就是有什么过错,也不该是她!你这写的也是人话!什么和离,还不是因为我二姨休不得你,才让你挺着个大脸来写和离书,不然,我二姨早把你一家子拖累都给休了!”

    钟应忱徐徐拿出自己方才写好的一封和离书,虽是在笑,却好似在涂大郎心上脸上下刀子:“和离书现在此,你只按了手印便罢。”

    涂大郎身不由己,待按了手印,望着那书上殷红一个指头,这会才觉出些古怪。

    明明是他饿虎扑食一般上桥来,却似被人裹挟着,将事态闹到如此地步,倒像是有人推波助澜的样子。

    可木已成舟,他头脑发胀,在原地怔忡着,让没热闹可看的人不耐烦推到一边。桥上往来又恢复通畅,池家食铺重新招呼起客人,他从人缝之中便能看见韩玉娘微低着头,熟悉的脸上有着不熟悉的冷漠,好像方才那场大闹,跟她毫无关系一样。

    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慢慢涌出,涂大郎忽想起当年挑起盖头来时,韩玉娘含羞带怯的一偏头,那时候的她如同四五月水中的菡萏,羞笼花瓣,透出粉来,便是有些不如意处,只哄上两句便好了,最怕旁人说她丁点不好,只埋头每日做活。

    如今却成了这般不知羞耻的枯黄模样!

    他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气愤,又听一个妇人揽着自家孩儿指着他道:“以后可莫要做这般没脸没皮的人!”

    谁没脸没皮,明明是本该卑顺,却无此嚣张的池小秋,韩玉娘!

    涂大郎焦躁起来,两眼往那好奇望来的孩子一瞪,无意中透出的凶悍竟将那娃娃吓得哭了。

    这回,又有一拨质疑谴责的眼光落在他周身。

    涂大郎没奈何,只得灰溜溜走了。

    怕夜长梦多,钟应忱连夜唤了涂家一起,往衙门处将户帖拆了,涂大郎一旦想闹个什么事,他便将那封休书一亮,涂家人便老老实实。

    韩玉娘捏了自个的新户帖,因她独个,便与池小秋算作一处,是个畸零户。

    她自个四下里望望,只觉恍然如梦,这样闲散的日子是她不熟悉的,无人在鸡叫天白时撵了她去灶前做饭,也无人逼了她拿出银钱给全家往熟食店切些肉来,更无人靠着她一年到头不眠不休才攒得的钱过日子。

    韩玉娘拥着新松了棉花的被子,望着雨水在窗纸上溅出的水痕,有些迷茫。

    “师傅,咱们今儿做什么?”池小秋的声音爽快响亮,直将这有些萧条灰暗的雨天添了几分明亮。

    韩玉娘原本沉甸甸的心思不由减了几分。

    “糖桂花腌好了,正好用来做花糕。”

    这糕还有个好听的名儿:水晶木樨花糕。

    面粉捏成团,放在水里一点点揉搓,直到搓出面筋来,剩下的水沉上一会儿,撇去了上面一层,底下晒干了便是澄粉。

    薛一舌特意买来雪花糖霜,加在温水里头,叮嘱池小秋:“一份糖配上两份半的水,要用晾温的。”

    磨好的糯米粉筛过两遍,和澄粉混在一起,又用石碾子过了一遍,细匀光滑,用手一捻,没有一颗粗粒子,薛一舌才停了手。

    往花瓷模子里头刷上层油,又滴了些到粉团里头,竹筷子顺着右手边使劲搅匀,糖桂花在蜜中浸了十几天,甜蜜中透出木樨花香,凝成一团琥珀,一晃一下,缓缓流动到粉团里面,很快便散布其中。

    薛一舌将粉团放了大约一刻时候,放进笼屉之中,冷水煮开蒸熟,放凉之后,竹签子插入模子边角,掀开一条缝,一撬之下,木樨花糕便滑落在盘中。(2)

    在缠枝莲纹的青花白底瓷盘之中团团放上五六块,刚做成的木樨花糕便如透黄水晶般剔透,点点碧金木樨花粒凝在其间,一旁的烛火映照之下,恍如放光一般,竟有些惊心动魄的华美。

    薛一舌又在上面浇了一勺糖桂花,池小秋张口尝了一块,直道好吃。

    糖霜、糖桂花都是甜的,可混在水晶木樨花糕之中却一点也不腻歪,好似在桂花树梢探得的甜香都一齐被网罗过来,吃上一口,便如同身在花林之中。

    池小秋拉了韩玉娘过来尝,她却束手束脚,推了半天才让池小秋按住小小咬上一口。

    溢在唇齿之间的,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

    她原本对薛一舌的戒心登时少了一大半,这会方信了,池小秋为何对她道,这个师傅,拜得划算。

    “好香!好香!小秋妹子,你们新做什么什么吃食?”

    高溪午在外头咋咋呼呼,池小秋便知道是钟应忱回来了。

    她端了盘子,一路小跑出去,给他们两人看,高溪午左手拿一块,右手再顺一块,含糊道:“小秋妹子,你那师傅哪里寻来的?”

    池小秋头也不抬:“桥下捡来的。”

    高溪午咦了一声:“这腌桂花的手法,倒像是从京里传来的,小秋啊,你自己手艺便已够好了,可能把他让到我家去?”

    薛一舌随手一掏便是精致物件,满身技艺精妙无比,偏不会自己烧灶,想是原本也是过惯了好日子。

    落魄到这般,都不愿到别人厨里张罗谋生,池小秋想也不想,直接道:“你若要与我师傅说时,别忘了拿个笤帚。”

    “要笤帚做什么?”

    “省得他要打你出来时,找不着趁手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1)参考七出三不出

    (2)参考资料.百度百科--澄粉,桂花糕感谢在2019-11-21 00:32:04~2019-11-21 22:1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光兔 10瓶;惊弓之鸟 5瓶;实石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