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芳园里的戏楼小小巧巧不过两层, 后台里边满是出场的行头, 出入换装都在此处。
这会歇了戏,先下场的已经陆陆续续散了,书生装扮易除, 仙子却甚是费事。头上戴了高高的假髻, 偏还为了显天宫气派,梳成高耸的望江髻,凤衔宝珠的大钗子同点翠步摇一同压上去, 只站在这里顶着满满一头, 就觉得肩酸。
也不知那些整日里头精细打扮的太太们,都是生了一个什么样的脖子。
他嫌弃地将园子里配的擦脸布撂到一边,自己拿了上好的细棉布, 柔软熨帖, 一点点把脸上的妆都卸了,黄铜镜里逐渐露出原本一双精致却不少英气的眉毛。
可算是能喘上一口气了!
今晚这戏比前些天那场好上许多, 他心里不禁有些得意, 正无聊吐出一口气来,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似是门外有人起了冲突。
“兀那仙子,出来让咱们瞧瞧!”
“咱们这里头,多的是书生,有才的,有财的,你尽可去寻!”
门口不过有个才总角的小厮站那里, 不过是看有没有事,跑个腿应个声便罢了,这会全然不知该如何,才记着旁人叮嘱的莫要放人进去,才挡了一下却让人踹到了一旁。
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眼瞧着那群人便借着酒劲冲了进来,便见方才台上的仙子方去了簪环,卸了一半脂粉,正恼怒回头看她们。
灯下看人,朦胧中更添十分丽色,偏还不是女子惯常含羞模样,明明是发怒模样,生生让他们看出了娇嗔,一时几人都嘻嘻笑起来。
“瞧这小模样,不知有几岁了?”
“可愿意去爷家里头唱一出?”
说着话,便要上前动手动脚,却见那仙子脸陡然黑下来,揪住他伸过来的胳膊,使劲一旋,另一只拳头往前一松,正好捅在他小腹,见那人痛得蹲下身去,呸了一口唾沫,张口便骂:“你睁眼看看爷爷是谁,敢占你大爷便宜,活腻歪了不成!”
不过一霎那,娇媚丽人变作虎狼夜叉。
他这一出口,声音却熟悉,里头有一人酒让这变故惊醒了一半,忽然道:“你...你可不是高溪午么!”
高溪午一瞧,后头有两三个,竟是他同窗,还是岁考出来时,因着满心不服气,四处散布谣言,说他作弊的那几人。
当真是冤家路窄!
高溪午嗤笑一声:“我当是谁!要不是见了今天这模样,还真当你平时是个人呢!”
“堂堂高家大爷,斋中学子,竟在此扮作妇人,效优伶之事!这等浪荡人,才是笑话!”
本在学中不睦,两下里头不过杠上几句,便都已大怒,都挥了拳头捋袖子打起来,本是要来寻热闹的其他人都有些糊涂,可惜身在战局,看不得热闹,两相厮打时无意挨了拳脚,再让高溪午一张嘴骂得火起,便也加入这场混战。
饶是高溪午做惯了霸王,对上一群人也渐落了下风,一不注意便挨了几下,鼻子一酸,让人打出血来,他用手一抹,愈发急怒,刚要还回一拳,便见个人影冲上来,一手拽住一个人,两边一撞,砰得一声,光听声响便让人一震。
眨眼功夫,地上便躺了一堆人,池小秋威风凛凛站在正中间,十分气愤:“一群人欺负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刚跟着钟应忱出来,便听见里头打了起来,方到门口便见高溪午满脸是血,让一堆人围在中间,七八双拳头一起打过来,着实按捺不住脾气,一下子便冲了上来。
高溪午抹了一把鼻血,愤愤点头。
在地上□□的众人:......
难道她没看见旁人也都鼻青脸肿么!
惊呆的不只是他们,还有走得最慢,缀在最后头的韩玉娘。
她平素见着的池小秋乖顺嘴甜,又聪明又懂事,哪能想到转眼便成了这般泼辣模样!
只说泼辣也是不对,这样的力气,只怕凶悍成了无人敢娶的地步。
韩玉娘不禁悲从中来:她伶俐的小秋,怎么成了这样的性子呦!
池小秋见高溪午血流得厉害,也来不及跟其他人再掰扯,直接将高溪午扯走了。
钟应忱留在最后,看着地上的人,轻轻咳了一声:“诸位,这事若说了出去,两边...”
高溪午扮成优伶登台唱戏是荒唐,他们醉酒前来找个戏子也不是光彩事,不如就此咽下,彼此都便宜。
里头的人想法虽好,却不提防原本在门口的小厮撒腿跑出去找人去了,园子里每日来往人群甚杂,为防闹事,四面都备了打手,一听说有人闹事便都过来了,又有些还没散去的人又围过来看热闹。
于是才刚出门的高溪午便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折腾了许久,脸上早已看不出什么妆容,灯光汇集之下,园子里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愣怔怔瞧着高溪午,头发散乱,油彩花了一半脸,一只眼眶乌青,脸上带血,狼狈又可怕,偏偏身上穿着的流云十幅裙太过显眼,一下子就能瞧出是台上的戏装。
当中与高家有往来的人不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都问:“这不是高家的溪哥儿?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毫无预兆地,高溪午费心掩盖的秘密大白于众人面前。
不上一天,闲话流言便窜到了五桥四栅,高家小子这番荒唐事闹得人尽皆知。
高家小厮上门来时,池小秋正被薛一舌拘在厨下学翻勺。
她刀工底子本来就不错,让薛一舌揪着狠练了一段时候,很是能看,薛一舌终于大发慈悲,让她过了第一道门,来到了翻勺这一关。
要说为何明明家中多是妻子整治吃食,可这名满天下的厨子却少有女子,却与下厨要使的力气不无关系。
薛一舌在锅耳处搭上一块巾帕,叠成顺手模样,两指一扣,便带了整口大锅四下翻动,明明是极压手的铁家伙,在他手里无比自如,锅中的食材乖顺地随锅整个抛起,翻了个身又落下,竟连位置都没变过。
池小秋这一身气力只比他还要大,翻起勺来丝毫不费劲,只是力道准头还差着些,薛一舌便教她一道菜。
“你若是能把这金边白菜做好了,翻勺便算过了。”
炒白菜有什么难的!
池小秋利落地掰了白菜叶子,过水沥干,刀背拍上一遍,刷刷切作长条,手一压下,切出的叶子落在一处,等宽同长,丝毫不差。
下油,放料,入菜,武火猛炒,翻勺,不过一会儿,便装入盘中,大功告成。
薛一舌笑她:“白菜是有了,金边在哪?”
池小秋一时傻眼。
薛一舌重新洗锅,油滑入锅中,他静静等了片刻,弹水入油,见油温已到,下料入菜,他翻勺之时大开大阖,几番来回白菜切口便现出微微的黄色。
酒醋经瓢洒入之时,原本舔着锅边的灶火忽然哗得成燎原之势,锅中燃起熊熊大火,薛一舌便在这让人悚然而惊的火势之前,迅速翻动大锅,锅中的白菜便往东南西北四面飞速晃滑。
火灭,锅停,池小秋还未从刚才的震撼中醒来,这样的气势,这样的澎湃,是她从没见过的。
一样的盘子,薛一舌炒出的白菜,边缘处锁出了一道灿金的边,宛如绣上金线,光彩照人。
火虽大,炒出的白菜却一点也不见熬干了汁水,反倒更加脆嫩多汁,带着一点酸,十分开胃。
池小秋眼睛放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傅,我要学这个!
于是,池小秋遇到了这个在厨房里头啃到的第一块硬骨头。
晚上,钟应忱归家之时,迎接他的,便是十二盘子炒白菜。
或是焦糊,或是未熟,无一例外,共同的特点是:没有一盘能吃的!
钟应忱沉默了片刻,委婉问她:“今儿伤着手了?”
正如他还没碰见背不下的书,两人相识到如今,钟应忱也没见过,池小秋还有做得入不了口的饭菜。
池小秋央了小齐哥往夜市上去,把那还没卖完的白菜再给她搬上几筐子,一边满不在乎道:“就是燎了几个水泡,不碍事儿。”
钟应忱立刻站起身来,对着她伸出手:“怎么弄的?”
池小秋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是平时掂锅拿刀磨出来的,饶是如此,手背上几个大水泡也格外惊心。
池小秋让他看得不好意思,忙抽回来,随口问道:“听说高家找了你过去,怎么这么长时间?”
钟应忱心下暗暗叹口气。
他知道自己既没办法让池小秋就此远离热油灶火这些危险东西,也说不动池小秋莫要下厨,只能迫使眼睛从池小秋的手上离开,不要去想太多。
“高兄挨了一顿鞭子,险些丧命,他那小厮没办法,便来寻了我。”
池小秋大吃一惊:“如今怎么样了?”
“大夫还在高府里头守着,且等明日再看。”
“这真是亲爹,就下这么重的手?”
池小秋一时不敢相信,她从小长到大,她爹连指头都没弹过一下。
钟应忱道:“那天的事闹得太大,吴先生知道了,将他逐出了书斋。”
且外头的话太过难听,高家老爷查点被气死,两下里受的气,便在高溪午身上发了出来,碗口粗的鞭子一顿抽,将他打得皮开肉绽。
作者有话要说:金边白菜:参考百度百科金边白菜和舌尖上的中国感谢在2019-11-23 01:32:11~2019-11-24 00:2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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