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藕粉藕夹

小说:炊金馔玉不足贵 作者:沈霁川
    夏日炎炎, 宜磨藕粉。

    池小秋虽力气大, 可这捣弄藕粉是个费力活,捣得久了也是胳膊肩膀哪里都酸疼,这会再抬头看看, 搬回来的藕占满了一整个院子, 池小秋只觉嘎吱一声,另一只胳膊也一齐疼起来。

    “终于长进了些,这回挑的藕成色还看得过去。”

    对于薛一舌来说, 这话算是夸得顶破天了, 可惜池小秋埋头于莲藕之中,无暇消受。

    上好的藕洗干净之后,能当鲜果能做食材, 便是直接咬上一口, 也是脆嫩多汁,若是磨出粉来, 生津润肺, 简单拿热白水冲开,从不会走的小儿到年近七十的老妪都吃得。

    薛师傅大约是让好食材洗了眼睛, 难得起了谈兴:“过了江,安湖莲藕在这南边也是大有名声,曾有官老儿想往中官处报,将此地的藕列作贡品,结果惊动了当地各家大户,一齐往府衙上书, 这才免了。”

    贡给圣上的自然都是各地最好的东西,举国之力才能维持皇家奢侈之习,若真列作了贡品,皇上吃得中意时,那便成了年年岁岁要交出的税,虽说能盘剥一些,若是遇上灾年收不齐,吃瓜落的还是官老儿。

    池小秋停下手里的石臼,看着优哉游哉的薛一舌,有些哀怨:“师傅,你老在这葡萄藤下坐了好半天,该说得累了?不如来这里松松骨头?”

    薛一舌立刻收了闲散神色,坐正了身子,变得严肃起来:“这藕粉最讲究力道,你还需好好练练。”

    果然,最不该对这虚幻的师徒之情抱有希望。

    薛师傅却在心中轻哼,这片地儿正对着房里对穿两扇大槅窗,池小秋都忙了这么大会,钟小子若还是瞧不着,这门亲事也就不用再说了。

    正如他所料,没过一会儿,门便让人推开了。

    如同久旱逢甘露,忙得昏头昏脑的池小秋早就忘了最近两人之间的古怪,见着钟应忱迎面而来,忙问:

    “你来得正好!我磨了的藕浆都在这袋子里头,你帮我端着,我好拿水来冲!”

    钟应忱捋起袖子来:“你来端着,我冲就好。”

    “我力气大...”池小秋没来得及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就让钟应忱占了地方。他人虽瘦弱,几桶水倒还能拎得起来。

    下面放上干净木盆,冲出来的藕浆水就直接落到盆里,也不知提到了第几桶水,池小秋见这时候滤出来的水已经是清凌凌的,忙道:“好了!”

    这样的藕浆要等上一两天,直到来回滤干净里头的细碎藕渣同泥沙,才能沥干捏出藕粉团子。

    薛师傅旁边看着,却知道钟应忱差不多用尽了力气,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怕池小秋看出来抢了位子,才硬撑着没显出来。

    忙活了整整一天,终于将大半的藕唤作了满院的藕浆,池小秋心情大好,早不记得前两日的不自在,手熟门熟路就往他肩上一拍:“好兄弟!多亏有你!”

    头一次,薛师傅心里头的天平略略往钟应忱处略倾了倾。

    遇上自家徒儿这么个傻孩子,也算是命中注定一劫,情路多舛。

    钟应忱不动声色,将手慢慢收在身后,也点头笑道:“能帮得上忙便好。”

    这会没了藕,池小秋也不是多么粗心的人,眼往他身上一顺,立刻知晓有异,一想便知,忙问:“刚才累着了?”

    “无事。”钟应忱轻描淡写,却挡不住池小秋抢上前拉了他的胳膊过来,见他手止不住微微发抖,便知道是用力太过的缘故。

    一只手递过来,却是薛一舌不知什么时候回屋里拿了一瓶药油,又在钟应忱的顺势而为上推了一把:“你过两月还要应考,还得注意。”

    池小秋想着钟应忱八月秋闱,原是要急着备考的时候,却因为她这事给误了,不由大愧,忙问:“这药怎么用?”

    “外用,涂在患处使劲揉搓,疏通气血便可。”

    “好!”池小秋方应了,想想又不踏实,起身就要往外走:“还是找郎中看看罢,宁可多费事也别误事儿。”

    不等钟应忱开口,薛一舌便道:“收个徒弟作甚?连师傅的话也不信!”

    这能一样吗?

    池小秋刚要恼,便听钟应忱道:“这药我之前在高兄处见过,最是难配,于这筋骨之伤最是有效,薛师傅确是有心了。”

    池小秋只得作罢,薛一舌将药扔下,抬脚便往屋里去了,只留下池小秋捏着钟应忱的手腕,有些犹疑。

    韩玉娘前些天教的,男女有别,能在这时候用么?

    忽又想起钟应忱说的“事急从权”,便跟钟应忱道了声得罪。

    偏钟应忱为了干活方便,穿得还是窄袖,池小秋解了多久扣子,钟应忱便看了她多久,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这扣子其实解不开。

    可惜池小秋耐性有限,直接下手一撕,这短暂的宁静时光便结束了,让他好生惆怅。

    池小秋直将袖子破到他上臂,想着薛一舌说的“患处”,又寻不着,索性倒光了半瓶子的药油,将钟应忱整个胳膊都涂满了,使劲揉搓起来,还怕自己力气过了,又嘱咐钟应忱:“要是疼,你就说。”

    “好。”

    钟应忱垂下眼,不去看自己被抹得有些吓人的胳膊,只觉得她每一次指尖到指掌的触碰,都格外烫人,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池小秋毫不惜力,花了许久时间,将钟应忱整个胳膊按得通红才罢手,只是瞧着他半露的肩,两者颜色差别太差,显得胳膊十分凄惨,又见钟应忱总不言语,便安慰他道:“再过两日,就同之前一般白了。”

    钟应忱压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道好,又让池小秋立逼着动了动胳膊,见确是无虞,才把心搁回原处。

    “你有什么要吃的?”池小秋自问自答:“现成的藕,便给你做个藕夹,你等着!”

    藕削净了皮洗干净泥,快刀切作圆片,却仍有一端粘连,猪肉四分肥六分瘦剁成泥,夹在藕片之间,用鸡蛋芝麻油等料混成面糊,藕片在其中浸上正反,挂上了面糊,冷油滑进热锅,慢慢将这藕片煎成金灿灿颜色。

    不下重油来炸,便是因为钟应忱吃不惯,这样煎出的藕夹,外头更加发脆,却不妨碍里头肉馅的鲜美多汁,池小秋又配了两道清爽小菜,那边冷面煮开,直接过水,不能再快。

    钟应忱往这里来一天,混足了两顿饭菜,待要走时,忽然觉出不对。

    这袖子让池小秋毁得彻底,大喇喇敞着,风一吹觉得凉时才察觉,这般出去定要有闲言碎语,便问池小秋:“可有针线?”

    自然是有的,可池小秋作难:“要不要等我二姨回来,让她给你缝?”

    韩玉娘这会都没回来,定是让薛师傅给拖了,不然待她见着这样场景,怕是要鸡飞狗跳。

    钟应忱含笑道:“随便补补便好。”

    池小秋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上阵,给钟应忱这袖子上缝了一道。

    等她笨拙地打了三个结收尾,上下端详了一会儿,自己十分心虚。

    钟应忱整了整那道歪歪扭扭的口子,如同瓦蓝天摔碎成两半,中间横亘着一只蚯蚓,道:“好看。”

    池小秋:“呃...”钟应忱可能眼瞎。

    “已经晚了,你还不回家?”薛师傅在门口催促,钟应忱便知道,这是在告诉他,韩玉娘已经拖不住了,便点点头道:“我先走了。”

    池小秋攀着门,见钟应忱大步离去,突然袭来一阵强烈的不舍,竟让她随之一怔。

    薛师傅站在门边,暗暗长叹一口气,想起钟应忱前两天登门时的场景。

    韩玉娘出去卖新绣出来的贴片儿,还要再买些刚出的花样子,池小秋赶着出门挑藕,好半会都回不来,钟应忱上门来干什么?不是有所求,还能是嫌隔河太远,专走近一些好对眼想看两厌不成?

    薛一舌冷脸待客,钟应忱却恍若不见,喝过他恭恭敬敬倒出的第三壶茶,薛一舌终究沉默不下去了。

    水喝得多,也憋得慌啊!

    他恶声恶气道:“我又不是你师傅,来寻我做甚?”

    钟应忱正等着他开口,眼见杯空了,又续上一杯。

    薛一舌看着茶叶沉浮,越发不安稳:“有话便说!我也不似小丫头一般好哄!”

    “听闻汝元每到四月就有珠兰花会,舴艋画船流连于水上,摊铺花车列布于街旁,有十里馨香。买花之人若是惜花,便争相饰盆盒,以琉璃,以片玉,以官瓷,以楠木,以象牙,以朱贝,极尽巧工,便以拙木,也必然要大巧若工,万没有随意丢弃污泥之中的。”

    薛一舌冷笑一声:“谁知道那看着工巧的盆好不好用,能不能护得这花。琉璃易碎,珠玉不实,象牙留痕,楠木也能朽,又能如何!”

    钟应忱一笑:“可眼下这人只因太过爱花,只怕栽入盆中便再难留下,更误了这花长势,便宁愿这花长长久久长在眼前,怕是有些短浅。”

    薛一舌怒气猛地一冲,站起来瞪他道:“我知道你们这等读书人的心思,只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更别提小秋还是个女孩儿家,不过做得两道菜做些粗鄙事,哪里是值得看的!我薛一舌却把话放在这里!”

    他目光炯炯瞪向钟应忱:“小秋于庖厨之道的天资,不下于你读书写字,你能做得天下人眼里的状元,小秋也能做得这行里的状元!”

    作者有话要说:藕粉藕夹:参考百度百科感谢在2020-01-08 23:54:16~2020-01-11 01:1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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