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块豆腐皮, 搁在对门, 只卖二十个钱,凡是老客,还能再少些!一盘菜生生让出九成的利来?敢不是看小爷钱多, 上赶着欺到头上来?!”
他这话倒不是给自己抱不平, 竟是给对面清平酒肆打招牌来的。
池小秋将锅一掂,里头十几块豆腐听从号令齐齐翻了个身,又被挨个撒上了调料粉和红艳艳辣椒圈。
嗯...这事甚是有趣。
惠姐是个急脾气, 知晓池小秋挑食材上头花了多少力气, 甚是不平,在厨下听了争吵声,便要出去与他说理, 池小秋不急, 拦了她笑嘻嘻道:“小齐哥这样的人见的多了,说到后头能噎得别人说不出来话!”
小齐哥从还在云桥摆摊起, 便见识过许多人的手段。有为了一盘小菜各种吵嚷的, 有专为了占便宜找茬的泼皮,也有旁家支使过来打探一二的。
他们这样做熟客生意的, 开门都是客,笑脸总不少,先头小齐哥还常趁着见池小秋的空当,涨红脸气愤愤抱怨一通,后头已经能练出噎人的好本事,大风大浪虽见得少, 小沟小河也算过得惯。
果然两人便听见小齐哥不卑不亢接道:“旁人店里的饭食小的不知,只我家,却是敢说每早起来,是赶着最新鲜的一批采买的,从不敢在这上头亏了价钱。”
他又指了指厨房门口露出的半截菜:“露水没干新拔还带着泥的菜,同在窖下存久了蔫了打卷子的,价钱自然是天上地下。刚出水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同脏水里头呆了许久半死不活的,价钱能相差五成。这十几个钱买来的豆腐,便是有人敢卖,放在我们东家眼里,是绝不敢入菜的。”
惠姐和池小秋没忍住,都笑了起来。
小齐哥这话甚是诛心,传到对门东家耳朵里,怕是要气得跳脚。
闹事这兄弟的声音也一如他们预料地气急败坏:“菜是你们买的,便是拿不新鲜的假充,中间挣出来的钱,还能送给我们不成?”
池小秋简直想喝一声彩,小齐哥用了这一大篇话暗指的“不新鲜”,就这么让他干脆利落说了出来,若不是实在两下不认得,都要以为是自己店里自写话本自己演的一出戏。
小齐哥也听出了他话里破绽,心也定气也闲:“若是客人疑心,便可往我们厨下转上一圈,用的油用的菜,可有不干净处,可有以次充好的,若是没有缘由便说这般话。”
他一笑:“那小人便要请了巡检司老爷来评评理,空口白牙诬告人可有什么法子来讨公道。”
他巴不得这人闹起来,能让旁人看看池小秋的厨房,那利落明亮干净劲儿,都认识这么久了,他每回到厨下,都怕手脚添下印儿来。
这还是池小秋第一次全程听见小齐哥跟人理论,不输曲湖木樨园里头一场大戏。
“这人也忒蠢了,我这肚里的词儿还有呢!”小齐哥握着一杯凉热正好的茶,一饮而尽:“多谢东家!”
池小秋摆手,朝连着院里的门指了指:“我可没这么仔细,还是惠姐姐再三赞了你,撤了我倒出来的冰酪,说刚说了话喝冷的伤风,不凉不热的白水才合口,扇了好一会呢!”
惠姐恰送了饭回来,不好意思:“谁倒的有什么要紧?哪用说这么多!”
小齐哥又要跟她道谢,惠姐一边避让,一边红了脸:“原不是大事,总该我们谢你,把那人支应走了。”
她将手上的碗碟放在后面,交由婆子去洗,手上忙了一会,终于犹犹豫豫挨上去问:“开店时,这样的人很多么?”
她娘本是不想让她过来做这个,总在家里说:“你从小做过多少活计?一家子的碗也没动过几次。小秋那是正经生意,砸个盘子碗咱家还能赔得起,要是得罪了什么人,小秋这店还能开得下去?”
她见小齐哥有些讶异,脸更红了:“我不怕和人吵,就是怕说的不对,给小秋...东家添麻烦。”
“虽是对人要客气,也得是客人,熟惯的不需他开口,能送的就已经送了。要是找茬的,不和他对嘴,可该要的也得要,不免的就不能免,不然开了个口子,东家就难做。”
小齐哥将自己这两年斗智斗勇的经验尽数总结了,倾囊传授给她。
“要遇上泼脏水的,就得硬气,越是硬气,旁人越相信,有个什么就去请巡检司老爷来,咱们敢他还不敢呢!”
他能有这般底气,就是因为池小秋立身最直,他就敢将所有事情摊开来说。
可是这菜价便宜分量足的名声一传出来,还是扯了许多人往对面去。从外面看着,池家食铺仍旧生意兴隆客满店,可是只有每晚算账的小齐哥知道,来店的人减了小一半。
心里怀着隐忧,他便和池小秋商量:“能有二次上门的客,他们家总该有些手段,咱们要不要也使人上门去看看?”
“好!旁人家有旁人家的好处,也该看看学学。”池小秋拍了板:“那你就带着惠姐姐上门瞧瞧,尝尝他们的菜。”
“惠姑娘平时在厨下,不常露脸,倒是还使得。我这整天堂下门前晃荡的,不是不进门就让人看见了?”
“看见又怎么样?他家的人可是堂堂正正进门来闹事的。”池小秋毫不在意,狡黠一笑:“若是认出来了,你就说也算街坊朋友,上门来叙叙情分的。”
旁人的人便是往店里去了,能看到想到的东西也不会比小齐哥更多。
池小秋有些可惜:“要不是我见过他们东家,也能跟着去。”
惠姐抿嘴笑道:“要想让人认不出来也简单,我有办法。”
她从家里拿来周麟的衣裳,论高瘦胖矮正与小齐哥差不多,他一见这料子就要推了:“我家里也有,只是平时干活不利落,不大穿出来。松江绸布挺难得,我别刮出丝来。”
“你那衣裳要是没狠穿,肯定是簇新的,亮亮堂堂穿出去,倒招了别人的眼。”惠姐笑道:“不如这穿旧了的,舒服又贴身,教人看不出什么。”
也不知道惠姐在他头脸上动了什么手脚,等小齐哥带着些懵懂不安站起来,就看见池小秋抚掌笑道:“就是这样,这就很好!”
惠姐看她一眼,唠叨池小秋:“韩家姨妈常教我说你,好歹也知道怎么涂个胭脂水粉的...”
池小秋立刻祸水东引,将黄铜镜一拉过来:“小齐哥你看看,以后出门便这么打扮。”
镜中人影虽还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来挺拔身姿,眉毛浓黑,衣着体面,整个人精神昂扬,再精神不过一个少年郎,跟平时判若两人。
小齐哥本已练得寸尺厚的脸皮这会忽然薄起来:“我这还是...不是去...”
“去,带上惠姐姐一起!”池小秋豪气万丈,甩过来一个钱袋:“里头十两银子,你们尽管放开肚子来吃!”
等小齐哥和惠姐在清平酒肆里面坐定,往菜签子上一扫就知道,这十两银子,若是不挑,怕是能吃上十顿。
素菜价钱出奇地低,一份炒韭菜芽只要二十五钱,至于烧苋菜、烧豆腐之类的,更是便宜,等上了来才知道,这烧菜果真就只有菜。
哪里像池小秋做菜,若是要炒韭菜芽,或是将烤出的野鸭子切片配着,或是摊上大圆而金黄的蛋皮,里头撒上鲜嫩的虾米,配菜虽然加的不多,却正好合了菜的鲜味。再比如这烧苋菜,一盘里头苋菜只占着一半,里头还有切碎的蘑菇、山笋、茭儿菜,光论口感就能叠出好几层来。
只是备的菜越多,自然价钱就越贵,加上分量很足,差不多一份要卖到□□十钱。
“真难吃。”惠姐勉强咽下一根菜,又补了一句:“还这么少。”
其实这菜味道偏重却也无功无过,只是惠姐总在池小秋身边晃荡,过惯了一样菜要百样菜来配的日子,小齐哥在店里总事多了,评价就要公正一些。
“还凑活,能吃得下去。”
小齐哥叫了人来问:“你们这人多了可能坐席?”
“有,小店要是坐席只管往后头走!”
“价钱怎么算?”
小齐哥接了菜单子来翻看,终于看着些价高的菜,诸如红嫩肉,上三鲜之类的,虽仍旧比他们要少,却也能裹得住店里租子人工菜价各项花费。
小二热情道:“这黄芽三丝白菜卷是我家的拿手菜,客人既来了,不妨点个小份的,只要三十钱,便可尝一尝。”
小齐哥见那送上来的菜,不过一个小盅,四周绘着海水纹,里头淡黄心玉白梗一个白菜卷现躺在汤汁里头,里头卷着嫩鸡丝、火腿丝、萝卜丝、蘑菇丝,说是三丝,其实林林总总有五六样,总是菜多肉少,清淡馨香,确是一道好菜,只是——
小齐哥下意识地算了算这一小盅白菜卷的成本,一般出上一盘定价在一百五十文,能赚上一半。可是照他们店里这么卖,一盘十来个卷能卖到三四百的价钱。小齐哥再四下里一望,每一个小桌总能摆着这么一小碟菜,是与周围大盘格格不入的精致,这便懂了。
“他是拿着招牌菜的高价,来抵这素菜的低价!”小齐哥跟池小秋道:“看着常见的素菜是亏了,可也亏得不多,能在那些招牌菜里找补回来。”
相比这样积年开店的人家,池家食铺整个店便好似是在野地里头,拉杂着开起来的,原先在云桥,全凭着好手艺和一点聪明,到了开成店铺,里头更有乾坤,他们却没摸透。
“要是让别人过去怎么能看得出来?小齐哥,你这一趟去得好。”
小齐哥听她说到这里便有些后悔:“可惜这菜单子我却记不大全,要是当时能写上些菜名儿就好了!”
“没事儿,记得多少咱们就写多少,看看有没有咱们能学的。”
小齐哥一行说,池小秋一行写,还没写上几行,往钟应忱处送饭的人便带了一封信回来。
池小秋一抽开,恰见着里头整整齐齐列了两行。
一行是亏损的菜色,一行是找补的菜色,小齐哥刚念了两行便叫道:“这就是他们家的菜!钟相公是怎么知道的?”
送菜的人便笑道:“钟相公说了,要还有什么想打听的,直接说与他就是,他那边有门路。”
池小秋甩了甩纸张,心里纳闷:他这两日又没过来,怎么知道这边的动静。
却不知家里头薛师傅正拿着西北新来的果子琢磨吃法,心里暗暗想着,这样稀罕东西换个消息,也是划算。
作者有话要说:黄芽三丝白菜卷:参考百度百科和《调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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