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忱当日尝这饼时还在想,不知道哪个冤大头愿意把这样又厚又硬的饼买回家去,不想自己旁边就出了一位。
冤大头还在对着大饼发呆,钟应忱知道她看钱看得甚重,便道:“日后遇事三思便好。”
这一百钱虽然可惜,却也不是输不起,只当买个教训,知道便宜不是这么好占的。
池小秋仍旧盯着一摞大饼,她便不信,就不能想个法把这些饼给卖了。
她本想卖的是大饼卷肘子,这会看着是怕是卷不动。
该怎么办呢?
新买回来的猪肘子,皮厚肉多,池小秋换了好几次水,将那几只肘子搓得粉粉嫩嫩,放在瓮里吊在水上,足足煮了一个时辰,过油微微一灼,直到皮上起了皱褶,这才加了秋油和清酒,把十来种次第倒进去,又仔细煨了半个时辰。
各地风俗不同,池小秋家里猪肉价贵,柳安镇却最是价贱,按着这里的物价,一只肘子竟也只合到百十来个钱,她买上一两只,便能足足做上一整天的菜,实在划算。
池小秋做菜时专心无比,等她抬头,才知道钟应忱早出去了,再进来时,便是让池小秋拽了来。
“帮我试试菜!”
钟应忱甫一看时,脸上不动声色,脚往后急退了两步:“我不惯吃!”
他自小饮食清淡,最怕油腻的东西,更怕油腻还带皮的。
池小秋十分热情:“你先尝尝!”
在她自小到大的记忆里,还从没人能拒绝红煨肘子的味道。
钟应忱看时,透红的皮肉安安静静躺在芭蕉叶上,翠绿衬着晶莹暗红,看着便胃口大开。
“我先给你卷一个,试试菜。”
池小秋连皮带肉给他挟了一筷子,肘子颤颤巍巍,被放在了一张比脸盘还大的面饼上,池小秋往上面刷了一层汤汁,又上一层肉酱,两头一折,卷作一团。
钟应忱来回打量手里的饼,生怕一口下去,再把牙给拽掉了。
“绝对咬的动,不信你试试!”
果然,池小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原本咯牙的大饼变得细腻许多,再浸透了汤汁,不仅软和更浸透了肉香,触手薄韧,一口下去,肘子肉已经煨得极为细嫩,浸透了汤汁,外面的皮半点不见油脂,炼得如同肉冻一般,鲜味绝伦。
池小秋跟他商量:“这一个,咱们卖多少钱?”
不等钟应忱说话,她自己算起来:“一个肘子能出三十多个卷饼,渡口一顿饭下来没有二三十个钱打不住,咱们一个便管饱了,便卖二十也不多。”
钟应忱默默吃完手里这个,眼里偷偷往锅里瞄了好几回,见池小秋一心沉迷于算账,手便不由自主又往下一个摸过去。
万不能让她瞧见,不然这脸也挺疼的。
菜单便算定了,池小秋物尽其用,将帘招子上的名号交给了钟应忱。
要说典故,钟应忱一天能起上百八十个名字,但是池小秋列出名字让他毫无发挥之地。
“池小秋食铺!”
钟应忱无奈,顿笔道:“哪有女眷的名字高挂帘幡的,不如改一个。”
“池家食铺!”
池家池家,真是谁都不识得也不能忘了你这个池字。
钟应忱摇头,一边在招子上端端正正写上这四个字,一边道:“你也来看看,这几个字你也需得会。”
到底不甘心,他又在旁边题下一行小字:四时珍馐,八方回香。
等到把招子挂出去,两人才晓得这铺子叫什么都没差。渡头运货筐的多半大字不识,见他们把物什都摆出来,从不问:你家是什么铺子?只都问:“你家卖的什么饭食?”
开张第二个时辰,摊前人寥寥无几。大约是常家铺子在这里久了,诸人走到这边都自觉地绕开,池小秋在他们旁边,冷清得发抖。
池小秋将招子拿在手里晃了几晃,大声叫卖起来:“香喷喷的肘子肉,嫩生生的卷大饼,一个顶两个喂!”
装着肉的陶瓮一开,香气远飘,她另摆了一个小砧板出来,上面芭蕉叶展得整整齐齐,大饼分作小块,加上一点碎肉就卷作拇指大小,一口一个,有人来问时,便签上一个,直接送给人尝。
平日里摊上都是常宝官一人看着,常娘子直到太阳落山了才过来,生怕晒疼了她娇嫩的肉皮,今个却早早守在摊前,也不给好脸色。
常宝官一整天都睡不得觉,蔫央央的,看池小秋那边渐渐围满了人,十分羡慕,道:“娘子,不如咱家也去问问。”
常娘子看她人越是多,越是心疼自己的少了的一两银子,若是按契纸上半年来算,那可是整整六两!
只这么一想,她的心口又开始疼了。
“谁家白吃白送没人要!要学她来,你还要亏上多少!”
可惜并不如她的意,旁人尝了一个小的,便立时摸了腰包拿了个大的。池小秋立在摊前,桌上铺着净布,又整齐又干爽,蕉叶一展,上汁上酱夹肉卷饼,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瘦瘦弱弱的人看着十分利落,只能瞧见她一旁的饼在飞速地变矮。
这一天下来,原本清闲的常宝官茶水铺又被分作了两半,一半池家食铺前站满了人,一半常宝官对着他满桌无人动的糖水发呆。
也曾有人想要往他家买些茶水,却让熟惯了的人拉了回来,等两边都收了摊,池小秋一扫常宝官空空荡荡的钱罐,和可怜巴巴的眼神,正想跟他说个麦茶方子。
常娘子却抢上前来,一脸警惕挡在常宝官前面,瞪他一眼道:“还在那死着?!收摊!”
池小秋悄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贴人的冷屁股。
她低头一瞧桌子下满满当当的钱盒子,重又笑开了。
这般过了一旬,池小秋的铺子越加兴旺,她便又腾出手来将之前的酥鱼,鱼饼都加上,算是多一份吃食。
“咦?这味倒熟悉。”
池小秋铺前多半都是汉子,多一个女子便显眼,还是个皱着眉在她铺子前品了半日的。
这妇人上下打量她一眼,问道:“这鱼你从前卖过?”
“娘,我还要!”旁边的小儿在她腿边缠磨。
池小秋一低头看这孩子,忽然便想起这女子是谁了。
原来就是前些日子在江娘子铺前见的那个。
这可不是送上门来打招牌的机会!
她笑眯眯回道:“我认得阿姊,以前我在江娘子铺上卖鱼时便常来,今个就送你一份。”
那娘子一拍手,着恼道:“我说怎么他家的酥鱼像是变了个个,原是换了人,那铺上娘子竟也不说一声!你等着!这鱼我不白拿,回去便说与街坊,日后只往你这来!”
池小秋笑弯了眼睛,心里愈加舒畅。这娘子也不是虚应故事,接下来几天时便有人直接找上门来问:“这可是池家的酥鱼?”
每日都赚得盆满钵满,池小秋总是乐呵呵的,她总是盘算着,若再能这样赚到月底,除却要给常家的,她还能净赚三四两。
三四两欸!以前在家时,爹娘合成一块也没这么多!
“需得提防着江家生事。”钟应忱画图常常通宵,好容易闲暇时,忙提醒她。
池小秋冷笑道:“她昨日还有脸拦我下来!”
江娘子近日酥鱼生意让抢了大半,来吃饭的人也少了许多,再有之前的食客将此事拿出来,指责她以次充好,连信誉也打了对折。
“小秋妹子,我却没看出来,你这年纪小小的,过河拆桥的事却做得顺当。”
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半点没让池小秋不安,当日因着酥鱼,她家来客涨了多少,这旁边的人家都清清楚楚,自己半点没涨价便让她家占了独个便宜,已算是对得起江家。
当日送给她家多少客人,今日便拿走多少,公平得很。
江娘子见她面上并无波动,也不理会,只是径自往前走,待想上前厮打一场,却又想起池小秋一身力气,能将她家木凳子给轻松折了。
打也不敢打,骂也不敢骂,钱还一天比一天少,江娘子被噎得半死。忽想起一件事情,便追在后面道:“莫怪我这做姐姐的提醒你一句,这酥鱼生意可不是我一家的!”
可不是,不仅不是你这忘恩的江家的,也不是那偷了香料的王八的!
池小秋便不信,还有偷盗的贼反要去主人家打盗窃官司的!
钟应忱摇摇头,却也不再说她,他按了按昏昏沉沉的头,活动了一下手腕,咳嗽两声,重又埋头画起来。
近两天,池小秋眼见他出的画稿越来越多,比以前还要多上一倍,只觉得不对。
她问:“他们又欺负你了?!”
“谈不上欺负,不过使些绊子。”钟应忱目光微凉,微微冷笑道
所有人都赌这硬塞与他这一组的画稿出不来,也不知他做成的那天,别人又是什么表情。
池小秋一句话冲到脑门:“你和我一起!等铺子做起来,我多给你两分!咱们不去他家受气!”
“不必。”
这本书,说不定便能成为他的筹码。
能换来更好的东西。
池小秋想了想,也无其他办法,只能拿舍出些钱,拿鸡蛋团了几十个荠菜团子留给钟应忱,自家又去出摊了。
可今天她等来的并不是丁啷作响入瓮的铜钱,而是一个眼熟婆子,带了几个精壮汉子将她团团围住。
“便是你偷拿了别家的酥鱼方子?”
“我没有!”池小秋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怒目而视。
那婆子哼一声:“若没有,你这酥鱼用的香料,怎的和我家秘制的一模一样?!”
周围人都炸开了锅,渡口都是做小生意的,信义二字最重,秘制手艺便如人命根本。
偷人方子便是谋财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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