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拿起空托盘走出房间,关门的时候看见良姜又喝了小半杯酒。红色玻璃杯上凸起的波点折射光线,杯中的酒酿像渗入了什么似的。
阿梅放心了,往另一边的房间走去。
“太太?”
“梅?等一等。”房间里的人声音有些沙哑。
几分钟之后,门开了一条缝,裴繁缕拢着睡衣的领子,清了清嗓子说:“什么事?”
阿梅低眉顺目道:“姜哥请太太过去。”
裴繁缕蹙眉说:“这么晚了……我头痛,你告诉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头痛?”阿梅关切地说,“刚才给您拿的药没有吃吗?”
“吃了,好像没什么用。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
阿梅吞咽唾沫,很是为难地说:“我去告诉姜哥,太太身体不适……”
“不用。”裴繁缕呼出一口气,“我马上就去。宅子里人多耳杂,不要让别人知道我这么晚和他单独见面,免得传出闲话。”
“太太放心。”
在回廊的长椅上打瞌睡的女佣,提灯候在楼梯边的仆人,纷纷被阿梅遣散。宅邸门口还有两位站岗的马仔,阿梅远远瞧了他们一眼,认为还是不要惊动他们的好,转身上楼,再次来到良姜的房间外。
裴繁缕已换了衣裳,走来轻声吩咐说:“以防万一,你留在这里。”
阿梅点头应下,隔着房门对里面的人说:“太太来了。”
不等回应,裴繁缕打开门走了进去。
阿梅垂着头,将门合拢。忽然有种全部力量耗尽的感觉,她靠着墙缓缓蹲了下来,低声呢喃,仿佛在求神佛饶恕。
*
“什么事?”裴繁缕在案几前站定,虽是俯视的姿态,眼神却很有些警惕。
良姜放下酒杯,抬头看过去,不知是逆光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只觉有些炫目,过了几秒才看清她。他定了定神,说:“太太,明天就要见佛爷了,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商谈一番吧。”
“商谈什么,难不成你要告诉佛爷昨晚的事?不止我,阮决明也‘请’你叙话了吧。”
良姜抬手,示意她坐下,“既然你这样直接,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别看我们喊打喊杀,野蛮得很,做事也需要章程,单凭印章、机要,没人肯听你指挥。”
“我说了,”裴繁缕握紧手,坐了下来,“主事的人还是你,我只要百分之三十的份额,你同意的话,良叔那边我会为你说话……”
良姜打断她说:“不必你说,良叔自然会举荐我暂代大少爷的位子,何况,良叔会听你说话?”
裴繁缕一顿,压低声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同阮忍冬搞些什么,我全部都知道!那个房间……那个房间,你们乱搞!”
良姜的神情倏地变得阴骘,“闭嘴!”
裴繁缕得意地笑了一下,“佛爷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良姜,你想清楚,现在不是我必须要求你,我已经不再……”
良姜听着听着,耳朵如进了水,听不太清了。他无暇分辨她话里的“现在”是何意,捏着额角说:“你给我吃了什么?”
“少装了,我警告你——”裴繁缕话未说完,就见良姜站了起来,越过案几攥住她的衣领。
下一秒,他整个人跌了下来,又勉强撑起来,手脚并用地绕过案几爬过来。
裴繁缕着实被吓了一跳,手撑着地往后挪,惊慌却不能大声说话,只得一遍又一遍问:“你怎么了?”
良姜头昏脑胀,不止是头脑,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膨胀,像落入水中的海绵,无限下沉。他在虚幻的视线里抓住白皙的脚踝,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极力克制地说:“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我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裴繁缕慌张不已,想退后,想站起来,可使不上劲。
她眼看着自己被他禁锢在身下,精神愈发涣散。忽然,她瞥见了他绑在腰间的牛皮刀鞘,用尽最大气力将其抽了出来。
良姜瞬间就反应过来,捏住她的手腕,喘着气说:“你竟然用这种办法,玛卡?磷酸……?哪里来的?”
裴繁缕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裙摆被撩了起来。迷迷糊糊之中,她想起了之前吃的止头痛的药丸。
“M……”名字还没有说完,她昏了过去。
良姜已无法去管她说了什么,状态如何,在药物作用下,他渴望任何贴合的快感。
窗口跃入一道身影。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房门打开。
阿梅急忙抬头,“你……”
门后的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天亮之前。”
阿梅点点头,想要往门里瞧,却被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她转身往楼下的宿舍走去,如往常一般。若有人迎面撞见,不难发现她眼里噙着泪。
有什么办法呢,迫不得已,她想。
*
洗牌声哗啦啦作响,吊灯悬在上方,映照着烟雾之中的四双手。
指甲修剪整齐未染色的手离开麻将牌,从铁盒里抽出一支烟。
手指骨节分明的手随之拾起打火机递过去,手的主人含着笑意说:“裴小姐烟瘾不小。”
裴辛夷接过打火机,一边点燃烟,一边睨着他说:“南星还不回来啊?”
阮决明笑了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阿星要是在,我也不会输这么多啦。”
阮法夏叠好面前的牌塔,往门外看了看,说:“阿星不会是故意躲着不出来吧?”
裴怀良将骰子一丢,说:“懒屎懒尿,他还有得学!”
裴辛夷以夹着烟的手去摸牌,随意道:“细佬不会做事,当然是大佬的错,良叔是骂阮生?”
裴怀良瞥她一眼,“欸”了一声,“我哪敢说刀哥的不是。还有你,阮生阮生,入乡随俗啦,叫刀哥。”
裴辛夷抬眉,轻轻软软地唤了一声,“刀哥。”
阮决明只看着桌上的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似乎想了想,他又说:“其实何必见外,裴小姐不如叫我‘明’咯。”
阮法夏半掩着唇,用越南话说:“二哥,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这样对女孩子讲话,你是不是对裴小姐有感觉?”
阮决明打出手里的牌,再去看她,“不礼貌,客人在这里,怎么可以‘打哑谜’。”
“嘁,还以为二哥只喜欢十七八岁的女孩。”阮法夏稍稍倾身,换了白话说,“裴小姐一点越南话也不懂?”
裴辛夷捏着大拇指与食指,微眯起眼睛,笑说:“少少。”
“喔?”
“你刚才讲乜嘢?”
“你问二哥咯。”
裴辛夷作出好奇的模样,偏过去看右边的人,“你们讲了乜啊?”
阮决明头也不抬地说:“夏妹夸你好靓。”
“唔该……”
话未说完,阮法夏笑道:“等你好久!”
所有人都看向后门。南星走进来,挠了挠眉毛说:“一身轻!夏妹,你输了几多?”
“谁说我就是输?”阮法夏扬眉,又小声说,“二哥比我输得还多。”
裴辛夷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的衣衫与鞋子,收回视线到牌桌上,打出一张牌,说:“看来今晚我做‘丁’?”
南星似乎僵了一下,双手负在身后走到阮法夏旁边,扫了一眼牌面,挥手道:“我来我来。”
阮法夏让位给他,伸了个懒腰,走到墙壁的琴箱式黄梨木柜子前,挑选一张唱片放在唱机上,朗声道:“听歌咯。”
唱针压下,滋杂声过后,轻快曲调响起。
“Sunny, yesterday my heart was filled wit, you □□iled at me and really eased the pain……”
七十年代末的流行音乐《Sunny》,人人耳熟能详。
裴辛夷摸了摸鼻梁,专注在自己的牌上。
阮决明随音乐轻微地晃动,忽地凑近她,眼里似有诧异,“裴小姐,不喜欢这首歌?”
裴辛夷睇了他一眼,想作出风轻云淡的样子都没法,以极轻的声音说:“我喜不喜欢,你不知?”
阮决明哼笑一声,坐正了继续打牌。
大概不满意这张唱片,阮法夏换了另一张碟,这次是八十年代音乐。
女声唱道:“忘掉你谁能接受,如今放手无言退后,仍得强装面貌镇定,来避免共抱头痛哭难放手。凝望你含情眼眸,如今记起情怀已旧,流水记忆淡淡过后,心再没有恨愁……”
陈百强与林珊珊对唱的经典请歌《再见Puppy Love》。(再见初恋)
裴辛夷抽出一张牌,又缓缓放下。
裴怀良不满道:“搞乜啊?快点啦。”
裴辛夷出牌再摸牌,挑起唇角说:“自摸,胡了。”
“老六好犀利,阿叔都比不过。” 裴怀良叹气,敲着烟斗说,“不如休息一阵?有音乐怎可以不跳舞?”
阮法夏闻声回头,招手说:“好啊好啊,好久冇同良叔跳舞,不知良叔还是不是以前那样犀利?”
“试了便知。”裴怀良迎上去,抬起她的手掌,划出半圈舞步。
阮法夏笑得不能自己,手搭在他背后,随之摇摆。
南星看了看牌桌旁的手推车,上面的茶壶近乎见底。不用大哥吩咐,他识趣地起身,唤来候在周围的佣人,命人拿酒与小食过来。
牌桌上就余下二人,裴辛夷心不在焉地清点自己的筹码,察觉到旁人的视线一直没有挪开,抬眸说:“怎么,阮生想跳舞?”
手在半空挽了一圈,掌心摊开,阮决明注视着她说:“不知我能有冇这个荣幸,请裴小姐跳支舞?”
裴辛夷当真犹豫了半秒,放弃了什么似地把手搭在他掌心,“好啊。”
一刹那靠近,他牵着她站起来,另一只手揽上她后腰。
呼吸交缠,听不见乐声,还听得见什么呢?
彼此的脉搏无所遁形,仿佛落入留声机的箱盒,嘈嘈切切净是轰鸣。
裴辛夷随阮决明挪划舞步,转到远处,又被拉近。一圈一圈,地板上的菱形化了花儿,灯光融成斑斑点点,幻境一般,她找不到自己。
他呢,他是谁?
“阿魏,帮我。”
软语呢喃,要教人沉迷,陷入。
长辫的发稍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他的手背,他握着她的腰握得更紧。
裴辛夷靠在他肩上,放任自己说出撒娇的语调,“好不好?”
“怎么帮?”阮决明亦放任自己,手往下,往下,抚过腰部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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