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此次前来, 是奉皇帝皇后的命,来看顾长乐公主的, 顺便也给她报个平安讯。
地动之时, 萧彻正陪着皇帝在西华殿理政, 同在的还有数位重臣。
西华殿宽敞阔气,内建数株, 建筑结实, 纵使遇上这等百年难逢的地震,也硬是撑了片刻。
莫说身强体健的皇帝,便是有个上了年纪的老臣,也只在逃向殿前平地的时候,摔了一跤, 受了点点伤, 其余的皆是毫发无损。
萧彻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地动一结束, 脚上都没站稳,萧彻就被皇帝扯着往皇后住的庆和殿去。
庆和殿结构精巧, 翻过来说就是比西华殿要小许多,而摆设又多, 地动起来远比西华殿危险。且皇后身弱,身边服侍的又多是女流, 论情形要危险许多。
好在,今日赶巧,地动之时正赶上齐王陪着公孙皇后。
齐王好武,虽说还是个未加冠的少年郎, 但也是英武矫健,背着公孙皇后急急出了殿门。虽说庆和殿里砸伤砸死了几个使女,但皇后和齐王无恙,这已是足矣。
如此之后,皇帝便想起了还在外面玩的长乐公主,便将萧彻打发来接长乐公主回行宫。
可惜皇帝忘了一件事——和长乐公主一块出去玩的还有燕王妃。
于是乎萧彻到了别院后,问了下长乐公主的情况,得知她一切安好后,便干脆利落地去寻他的王妃了。
至于皇帝的口讯?这自有安石代劳。
长乐公主:“……”
自打有萧彻这个哥哥起,她就时常怀疑,她和萧彻中是不是有哪个不是帝后亲生的。
因着地震,这别院震榻了数间院落,令嘉被重新分到一间尚算完好厢房——之所以说尚算,是因为这厢房里的陈设在地动之时摔了个一干二净,如今经人打理后,勉强能住人,但却是空荡荡的一间房。
萧彻进房时,正撞上明轺、道诚、陆斐三人在这房中。
萧彻目光先是在令嘉身上扫了一圈,见她周身无恙,只眼下微青,眉间乏色堆积,心里略略松了些。再看向其余人,他的目光在陆斐、明轺身上轻轻掠过,停在了道诚身上。
道诚知机,起身向萧彻行礼,说道:“贫僧乃应傅小四娘之情,来向王妃报讯的。”
傅小四娘……
萧彻对这个令嘉最宠爱的子侄辈有几分印象,之前那些时日隔三差五地来燕王府叨扰不说,今晨,萧彻原是念着令嘉昨夜辛苦,放她多睡一阵,谁想这位小侄女不依不饶地要寻她,最后吵醒了令嘉,而平日里起床气惊天动地的令嘉,在得知是她后,竟也收了脾气,陪着她出门了。原本打算在今日寻闲带令嘉逛逛西华宫的萧彻就这么被抛下了。
想到这,萧彻暗暗嫌弃了一下,但还是问道:“傅小四娘出什么事了?”
他问这话时,脸却是对着令嘉,倒叫道诚一时弄不清他问的是哪个。
令嘉也不清楚,但萧彻眼神看来,她下意识就交代道:“她之前和陆三娘不小心落进横祈河里,叫水冲远了,好在上岸后正遇上道诚,平安度过了地动,怕我们这边心忧,便托了道诚来给我们报讯。”
令嘉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便问萧彻:“不知官家圣人那边如何?”
“父皇母后皆都安好,还有……”
这时忽然一声“喵!”打断了萧彻的话。
萧彻右手宽袖动了动,探出一张椭圆黑猫脸,藏在萧彻玄色衣袖里,颜色混淆,只让人看清一双琥珀色的猫瞳
“福寿!”令嘉精神一振,朝福寿伸出手去。
福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载了它一路的“两脚兽”,一跃跃到令嘉手里,拿猫脸蹭着她的手,“喵喵喵”的叫个不停。
令嘉轻抚着它的背,满脸怜惜道:“地动时吓坏了吧……是是是,我不好,下次出来我一定带上你……”
一人一猫,一叫一应,全然把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忘在了脑后。
萧彻嘴边还噙着浅笑,但目色却是莫名幽深起来,周遭的气压一低再低,再低三低。
何谓人不如猫?
这就是了。
他的王妃见着他时是什么反应?只略略抬了抬眼。
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平平淡淡的一句“殿下来了”,不含半点感情。
什么见君则喜,什么软语轻哄,全是那只猫的。
偏偏这猫还是他带过来的,当真是为他猫作嫁衣裳。
眼见这房间气氛越发紧仄,无辜被卷入这夫妻二人微妙气氛里的三人如坐针毡。
道诚干咳一声,说道:“既然王爷有话要与王妃说,贫僧便先行告退了。”
明轺忙道:“那小侄也先告退。”
陆斐道:“臣女也……”
三人一齐忽略了沉迷撸猫的令嘉,看向萧彻。
萧彻微微颔首。
三人忙不迭地起身出去。
“等等。”
三人停下脚步。
萧彻目光停在了道诚短了一截的右袖上,“道诚法师方才可是和谁打斗过?”
因着要去采药,为了行动方便,道诚穿的是粗布做的灰色竖褐,只是不知何时,他的右边的衣袖短了一截,开口整齐平滑,一看就知是被利器割出的。
道诚神色自若道:“王爷说笑了,这西华山上下,皆有禁军驻守,如何会有歹人。这袖子不过是之前地动时无意叫一块落石压着,贫僧不得已才拿随身带的割刀割去了一截。”
萧彻语含轻诧:“以法师的武艺竟也会叫落石压着?”
道诚谦虚道:“微末小艺,何从谈‘竟’,顾着两位小娘子,多有疏漏,已是万分歉疚。”
萧彻心存疑虑,还欲再问,那厢令嘉已是轻轻打了个哈欠。
她原就有午睡的习惯,夏季尤甚,只今日被这接二连三的事绊住,根本没时间休息,能撑到现在,全是靠着对明韶的忧虑,如今得知明韶无忧,连心爱的猫也回来了,自也就有些撑不住了。
萧彻到了嘴边的话稍稍一转,出口的便是:“今日地动多乱,情急之下,本王有些多思多虑,还望法师见谅。”
道诚笑得春风和煦,“小事而已,王爷无需挂齿。”
他已经决定了,告状这件事还是交给小四娘来做吧!以小四娘之前表现的“多思多虑”,同一件事,自她口中说出,想必会比现实还要精彩十倍!
真是令人期待啊!
萧彻看着那个容貌俊秀出奇,而气质尤显脱俗的僧人的背影,凤目中有浅浅的疑惑划过。
不知为何,见着这个僧人,他心中总会涌起莫名的熟悉和……排斥?
令嘉嘀咕道:“果真是同性相斥啊!”
萧彻目光看来,她立刻作出一张感激涕零的脸,“多谢殿下去熙和殿帮我把福寿救出。”
萧彻扫过那只被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的猫,冷声道:“本王并未特意去救,是你这猫自己跑到我面前的。”
这话半真半假,萧彻是去了一趟熙和殿,看了看情况,吩咐了几句,接着一走出殿门,不知从哪冒出这只猫,冲他“喵喵”叫,叫得殷勤无比,甚至还忍痛向他献上了两块小鱼干。
燕王殿下自不会眼皮浅到叫两块小鱼干给贿赂去,只不过想到那日令嘉说的那句“能喜欢我的福寿”,这才勉强将这只猫放进衣袖,捎了它一程。
令嘉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辞:“那就谢过殿下帮我把福寿带来吧。”
说着,她又轻轻打了个哈欠。
萧彻问:“你午间没休?”
令嘉叹道:“这事接二连三的来,哪有闲暇休息。”
即使眼下得知明韶安好,她依旧要为京中家人忧虑。
正忧虑间,忽地她的身子腾空,和她一块腾空的还有抱着的福寿。
令嘉一双杏眸因睁得滚圆,愣愣地看着萧彻,神态与她怀里的福寿竟有七分相似。
萧彻见了,不禁唇角微弯。
才回过神来的令嘉又愣住了。
她忽地想起之前赵雅容对她和萧彻初见那一笑的形容。
春风化冰,云开见日。
一见难忘。
之前听着,令嘉只觉牙酸,现在她却是不得不承认,赵雅容的话还是有那么几分准确的。
萧彻这人平日的笑只会让人——这个人主要是令嘉——觉得寒气嗖嗖,如置身冰雪之间,在这夏天,有着相当不错的降暑之用。若是他笑得弧度大点,便是冷嘲暗讽,笑得弧度小点,便是皮笑肉不笑。
总而言之,他的笑只是一种表情,与欢喜的情绪并无干系。
但现在,虽然他笑得十分矜持,不过浅浅而笑,但一双凤目却有真切的笑意在流转,这份笑意融解了他冷淡的气质,柔和了他俊美得近乎锋利的眉目。
竟让人觉得……亲切!
令嘉在被放到榻上,回过神来,不禁暗叹:如若初见时,这人如果笑得真心点,她十有□□是把持不住,要被他骗去的。
萧彻脱靴上榻,揭过一层软被盖过,说道:“睡吧!”
“……现在?”令嘉语气里还带着难以置信,“不是说要回西华宫吗?”
“顾着康宁的腿,四妹那边定会拖些时间,足够我们午休。”
主语是我们,而不是你。
“殿下你很累?”
令嘉有些诧异,萧彻可不是她这种懒人,平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都不见他疲累,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在之前地动里遇到什么事?
“……有些。”
“若有余震……”令嘉还欲再问,忽然有只手环到她背后,将她拥进怀里。又有一根手指点在了她的唇珠上。
“不要说,安心睡。”近乎低喃的语声低沉而温柔。
令嘉竟是破天荒地乖乖闭嘴。
她看着眼前闭上眼后称得上恬静的俊美面孔,心里暗暗奇怪。
萧彻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疑问在令嘉的脑海里泡了一阵,就叫一波困倦的浪潮打下,沉没下去,无影无踪。
入睡前,令嘉心中闪过一阵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事忘了说。
什么事呢?
待令嘉呼吸均匀后,萧彻睁开眼来。
他低头看着令嘉的睡颜,目光幽深难明,可看了一阵,又渐渐转向温软。
若是令嘉这会是醒着的,她大约就知道什么是“温柔得都要快滴出水来”的眼神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忽有使女入内,报道:“殿下,卫王失踪了!”
被惊醒的令嘉眨了眨迷蒙的眼,恍然大悟。
原来是忘了说卫王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期待的告状还没到。
莫心急,我们一件一件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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