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嘉睁开眼, 入眼的是一片红绡帐,有光斜入, 映作一枕霞光。
令嘉呆呆地看了头顶的帘帐好一会, 才清醒过来, 摇铃唤人。
只是过来的人除了她惯用的使女外,还有丹姑。
丹姑嘴角纹路紧绷, 脸上呈乌云压城之势。。
对于这样的脸色, 令嘉十分熟悉,每每她做的太过分,都能在丹姑脸上见到。
“王妃可知现下是何辰光?”
令嘉探出帘帐,看得满室明光,试探着答:“巳正(10点)?”
丹姑黑着脸给出正确答案, “是巳末(11点), 再过一刻钟, 王妃就可以直接用午膳了。”
令嘉打个哈哈道:“这也不错嘛,正好省了一顿膳食, ”
令嘉原以为定是少不了一顿苦口婆心的规劝的,不想丹姑上上下下扫了她一遍, 叹了口气道:“王妃如今已为人妇,该做什么, 该如何做,以王妃的聪慧,想是心中有数,也无需老奴多言。只是——身体要紧啊!”
登时, 令嘉一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黑。
待令嘉在餐桌上看到山药甲鱼汤、 韭菜羊肉一类的食物时,脸色就更加精彩了。
木了有一会,她叫来醉月,点了点桌上的几道特有滋补之效的食物,咬着牙道:“传讯厨房那,将这几道菜给殿下也做一份然后送过去。”
醉月面色古怪,但见令嘉面有咬牙切齿之色,识相地没说什么,一口应下。
“等等,”只醉月还没走出几步,又被叫住,只听令嘉说:“再给他添一道红烧兔肉。”
一头雾水的醉月领命而去。
对着令嘉这份连讽带刺的“盛情”,萧彻回以一本总账以及一个安石。
安石面带微笑,“按殿下的意思,翻修王府耗费不小,这总账记着王府现在能动的活钱,在这笔账目之内,王妃可随意定夺。”
令嘉接过账目,道了几句言不由衷的谢意。
萧彻当年穷得都挪了自家王府去养军士,如今有了正名,得了朝廷军饷补贴,景况是好些,但也只是好些——她就不信萧彻会老老实实地照着朝廷的规制去养军,人数肯定是超标的,更别说他养的还是耗资巨大的死士。
所以,比起这位败家的丈夫,令嘉还是更相信她丰厚的嫁妆。
不过粗略一瞥,这点轻视就打消在了账目下面那个丰厚得即使自觉财大气粗的令嘉看了都忍不住倒抽口气的数字上。
令嘉好容易才压住眉眼,不让自己露出震惊之色。她偷偷瞥了那笑容可掬的安石一眼,心中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这账……这账不会是假的吧!毕竟也不是没有前例啊!
不过下一秒,她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这是在修王府,花的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萧彻是嫌自己脸太多才会干这种蠢事。
令嘉回翻起之前匆匆一掠便过的条目。
这一翻,她就知道这本账目是实打实的真账,因为里面有许多笔大得让人不安,且去向未写的开销——也就是真账,才会记得如此随意任性,若是假账,这种级别的开销定是要分成数笔零碎,且惯个说得去的名目,才不至于让人生疑。
不过上有巨额开销,但收入却更巨,不过这些收入和前面的支出一样,都没写名目。以至于结算下来,盈余依旧丰厚得让令嘉难以相信。
……有多丰厚?
丰厚到令嘉可以将王府按着行宫的规制去建都绰绰有余。
合上账本后,令嘉心中莫名有些挫败感。
原本以为自己是倒贴穷鬼的富家女,今日方知原来自己才是被包养的那个。
令嘉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问安石:“殿下之前就没想过将这王府重修一番?”
这个问题,在她之前见识过王府内部真貌时就问过一次,但这两次问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问题不变,安石的回答自然也不会与上次有差。
他道:“殿下于这些外物并不上心。”
问的心境竟然变了,听的心境自也不同。
之前令嘉听“不上心”听出来的是萧彻的取舍,取强兵而舍华宅,如今她却意识到,萧彻是当真的半点都不在意住处破败。
人生在世,忙忙碌碌,心中所求大多不过那么几样。
穷的欲温衣饱食,富的想华宅娇妾,再高点是高官厚禄,再再高点则是名垂青古、荫蔽后世,若再不切实际一点,大抵就是去求成仙了。
在这些追求里,饮食起居是最低的,但也是最基础的,而那些更高的追求到了最后多数还是要落足在这些最基础的欲求里——终不过追求自己及后代能比别人吃得更好,穿得更好,住得更好,以及拥有更好的美人。即使是求长生,也不过是为了能更长久地去享受这些基础欲求。
当然在这种种俗人之外,也有不俗的人,他们箪食瓢饮,家住陋巷,不改其乐。这样的人多半是在追寻着某些更高的东西,或者说他们能从这样东西身上获得远高于那些物质带来的快乐,这样东西可以是道义,也可以是志向——或者说野心。
这样的人,往往他们对物欲越是淡薄,则他们对他们所追求的那份东西就越是狂热。
而淡到萧彻这份上,心中多半已是入执。
何谓执?
佛家言:虚妄。
“在想什么?”
令嘉一抬眼,见着来人,下意识地答道:“在想你。”
萧彻尚来不及愕然,令嘉已用高超的转道技巧把话题给绕转过来,“——想你怎么过来了。这个辰光,你不是该在前殿的吗?”
虽然令嘉临场发挥极佳,却还是出了差错——比如说,她忘了“殿下”这个尊称。
萧彻目中有笑意缓缓舒展,他并未指正这点,说道:“原本是该在外面的,但这不是受了王妃的一番心意有些上火嘛!”
他面带微笑,神色清正,半点都看不出“上火”的迹象,但与他神色相对应的,却是他忽然伸出手,朝令嘉颈侧某块红痕处摸去,指尖轻磨,暧昧旖旎。
令嘉像是忽然被猛兽盯上的小兽,浑身毛发直竖,她打掉那只手,色厉内荏地警告道:“萧彻,你不要太过分。”
闻言,萧彻修眉微皱,似是诧异:“王妃送来的膳食,我一份不落全都用下,如今来向王妃讨杯清火的茶,这也算过分?”
“……你那边差这一杯茶?”
“总不及王妃这边周全。”
因令嘉身体偏弱的缘故,她身边常备各色药材。她吩咐一句,叫来一壶白菊,推到萧彻面前,讽道:“白菊清心去火,殿下正该多喝些。”
萧彻对令嘉的恼意视若无睹,挥退了使女,兀自给自己斟了杯茶,然后举杯轻啜一口,动作优雅,风度翩然。
令嘉见了,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恼意不减反增。
眼见那杯茶见了底,她就开始赶人,“殿下既是喝了茶,那就赶紧回去。我这还有事要忙呢!”
萧彻放下茶杯,问道:“忙着发呆?”
令嘉咬牙道:“我那是沉思。”
眼看令嘉神色越发不善,萧彻识相地住嘴,他起身,抽出令嘉桌上的那本账册,翻了翻,问道:“你忙的就是这些?这账目有什么不对嘛?”
他这一问恰恰问到令嘉心坎上,她犹豫了下,终还是说道:“账目并无问题,只是……殿下你究竟是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个问题着实困扰了令嘉许久,但对着安石,她端着王妃的架子,不好去问,如今这会正主在眼前,她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出来。
“……练兵打仗,军饷军备,处处都要花钱。北地苦寒,赋税不丰,而朝廷所拨饷银亦是有限,又听闻殿下厚待军众,定是要补贴许多。而军队入项多在攻城略池,可殿下是与北狄对战,而北狄人蓄养养马为生,终岁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殿下纵使赢了,所获钱财也是有限,故而应是入不敷出……”
令嘉出身傅家,对关外异族的了解远超常人。
这些关外草原上异族,与关中以农为生的中原人不同,他们物资匮乏,生活艰苦,也正是这般的环境养出的异族人,无论男女,个个善骑射,体健壮,性悍勇。而与这些不好惹的品质相对的,则是他们的——穷。
这些异族善掠夺,却不善创造。整个北狄以国土论,有大殷的一半大,但以财富论,却还不如大殷的十分之一。
不过也正因这些异族这样的穷,他们才会这般的凶恶,也这般的棘手。打又难打,偏偏打完之后的收获和动军的花销比简直是九牛一毛。中原历代宁愿筑长城,建边军来防备异族入侵,却甚少兴师动众地去灭敌。
“……所以,殿下你的钱到底是哪来的?”
萧彻意想不到自己在令嘉眼里竟是如此的穷困,表情一时竟有些复杂。
“七娘,我就藩时,父皇曾予我一些田地……”
令嘉打断他道:“田地的出产我看到了,我奇怪的是,另外一笔数倍于田产的收入。那是怎么来的?”
那笔数字太大,由不得令嘉不心存疑虑——萧彻不会干什么杀鸡取卵的蠢事吧!
萧彻见她面有怀疑,心中不禁生出微妙的报复心理,便吐字道:“你猜。”
令嘉默了默,语气淡淡地说道:“殿下要不要也猜猜看我现在想做什么?”
萧彻十分识相地开口道:“燕州虽说苦寒,但王妃母家不也以此地为族地,建军驻边,相传数代,王妃可知道,一开始伯平公是如何开源的?”
伯平公正是傅家前朝那位要求傅家历代戍守边关的先祖。
令嘉回忆了下这位先辈生平,忽地花容失色,失声喊道:“你派人去劫道?”
作者有话要说:刚赶完的。因为非存稿发,所以更新不定时,大家见谅——要定时,就只能隔日了。
写完这章,莫名想起爱情和金钱这个话题。
我一直觉得,男人对女人最好的表达爱的方式,就是给她钱花。要是爱一个人,再穷也乐意给她花钱,要是不爱一个人,倒不是说不会为她花钱(穷的大概就不会了),而是会在心中会斤斤计较于在对方身上花的每一分钱有无回报,是否值得。
以前看古早言情文时,看到男女主角结婚,男主对女主说,什么都能给她,除了爱。
当时我就很好奇,如果女主向这男主要一亿,他给不给?
要不给,那就是违诺;要给——他要肯给这一亿,女主还要他的爱干嘛啊!反正在别人眼里,他都肯定是爱她爱得要死的啦。
一段关系中,爱是不足以给予对方安全感的,但金钱却可以。金钱换不来爱情,但却能换来安全感去维护爱情不受生活磨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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