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面上温和, 骨子里却是个强势无比的人,他既决定要约束令嘉的生活习惯, 那就决不允许令嘉像敷衍近侍那样敷衍他。
萧彻说, 起居要规律。
于是乎, 令嘉早晨困得眼都睁不开,萧彻纡尊降贵地服侍她穿衣洗漱用早膳, 然后给她套上三四层的衣物, 然后把她拖到外庭去,手把手教她拳脚锻炼。
令嘉抱怨说外面太冷,萧彻就说多动动就不冷了。
令嘉假装学不会,萧彻就一遍一遍地重复教她,没有一点不耐烦。
令嘉申诉他晚上贪欢, 要求补眠, 萧彻就把燕好的时间挪到了白日……顺道试了下床榻以外的地点。
令嘉终于无话可说了。
萧彻又说, 饮食要健康。
不过他也知道令嘉口味的问题。
那个让令嘉口味大变的优昙果,他曾派人去探查过的。此物来自西域, 确实是一种能令人百毒不侵的奇珍,因其本身就是一种奇毒, 但若不在服用后以其他药物排出毒素,反会送了性命。只令嘉当年是意外服用, 虽神一法师发现及时保住了小命,却留了个没法治的后遗症,她舌头被毒素麻痹太过,非极重的味道只会无味。令嘉本就好酸, 经这极重放大,便成了极酸。故而令嘉平日的膳食上都是要放许多醋的。药膳为了维持药性,却是不能放太多醋。这对于令嘉就难以入口了。
但再难入口,可在萧彻的眼皮子底下,她也只能入口。
吃完药膳后,哪怕萧彻及时给她递来可口的果饯,令嘉还是一脸生无可恋。
——她胃口原本就小,被药膳填了大半,其他的美味菜色基本是别想吃了。
可萧彻却不懂她的惋惜之情,还要押着她散步消食。
“我觉得我早上动得够多了。”
令嘉扑到塌上,抱着被褥垂死挣扎,半点都不要王妃的脸面。
萧彻温声哄了她半晌,没把人哄起身,反把人哄睡着。他看着怀中睡得半真半假的美人好一会,忽地笑了一下。竟也褪了外衣上榻……
——他身体力行地教会令嘉,消食的法子远不止散步一项。还能免了她抱怨他晚上累着她。
几番交锋下来,令嘉已是溃不成军,数番割地赔款,已然束手无策了。
打是打不过,说也没有理。因萧彻的用心过于无懈可击,她身边近侍全部倒戈,这事若是搬到护短如她亲娘张氏那,只怕张氏还会双手支持呢。
但就此认输?
不可能的,她还有压箱底的必杀技没用呢!
没办法只能使出必杀技了。
在某日萧彻要带她出去散步时,她把自己埋到被衾里,闷声拒绝。
萧彻生出一种微妙的预感,他捉着令嘉的教,把人从被窝里提出来,果然见到一双通红的杏眼,心中既有着“终于来了”的释然和“麻烦来了”的警惕。
“彻郎,昨日下了雪,外面又冷,路上又滑,我今日不出去行不行?”令嘉软声哀求。
连“彻郎”这种没用过几次的肉麻称呼都用出来了,若换做旁的事,萧彻大约就要向她投降了。
但这回,萧彻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令嘉,忽地开口说道:“七娘,我其实并不排斥你多病。每在病中,你都更加乖巧亲人。我此前对此多有庆幸,但现在却觉得不对——”
“并非是你多病,而是你离不得病。”
令嘉呆了呆,待会过意来,雪白的一张小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她下意识地要背过身去,躲回被衾里。
萧彻早有预料地捉住她的手,见她神色羞恼中带着惊慌,心里软得都要化水了。他揽过人,怜惜地在她唇上亲了亲,然后低语道:“七娘,你别怕,我知道你的心思。”
令嘉挣脱不开他的怀抱,心中气急了说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萧彻不以为意,又亲了亲她脸颊,然后才道:“长乐和你犯过一样的毛病。她幼时出痘那次,母后衣不解带地看顾她,旁的都顾不上。她打小同九弟争夺母后宠爱,头回赢得这么彻底,得了甜头就想再得一次。就偷偷在夜里瞒着宫人去推开窗吹冷风,招来了风寒,母后果然对她十分关爱……后来她一个月病了两回,父皇恼怒她身边人照顾不周,要将那些人换掉,这才有宫人说出她的行径。”
令嘉咬牙道:“我没有做过这种蠢事。”
她将手抵在萧彻胸前,头回使出十分的力来远离他。
萧彻纹丝不动,继续说道:“心思总是差不多的。我问过你身边的丹姑了,你幼时身子要更弱些,那会你乖乖用药,傅夫人看顾得紧,病得反而少些。反倒是长大后,身边有神一法师这样的国手看护,又练了内功养气,却病得比幼时更频繁些——大约这会开始,你用药时就开始偷工减料了。”
令嘉的动作止住了。
萧彻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怜爱,“你那时刚遇上兄长身死,就不得不随父母返回雍京,再接着就被送到慈恩寺,傅夫人要理家没法长留慈恩寺。也就你生病时,傅夫人才会过来陪你,自此你就开始多病了。病得多了,反倒是积重难返了。”
令嘉把自己脸埋到他胸前,无奈苦笑。
天底下那么多的蠢人,她怎么就偏偏嫁了这么一位聪明人呢!
她心中有许多郁闷,迎着萧彻那种叫人骨头酥麻的温柔目光,那些郁闷又转做了委屈。
“你说得对,全对。我就是和你妹一样幼稚,一样不懂事,随你怎么说就是了。”
“七娘,我不是要说你什么,我只是在想——那时我能认识你就好了。”
诶?令嘉愣了楞。
“我就可以像现在这样陪伴你,照顾你,不需要你生病。”萧彻语带遗憾。
令嘉小声反驳道:“我那时不过是个孩子,你哪里会理我啊!长乐可同我说过,你少时性子差得很,连她都不爱理的,更何况我。”
“你和长乐又不一样。你比她漂亮,又比她乖巧,我见了你定会喜欢,哪里会舍得不理你。”
萧彻说的太过理所当然,令嘉不禁有些面热。
比长乐聪明,她承认,但比长乐乖巧……只能说爱情使人盲目。长乐生了两回病就被揭穿,而令嘉却能一气多病到婚后,后者欺上瞒下的手段高杆着呢。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若嫌寺中清苦,我可以带你去西市玩,那里有栗特人自西域带来的奇珍,有琉璃做的酒樽,倒入酒后映有五色光泽,你会喜欢的……你离开慈恩寺后,我可以教你击鞠射猎,总要多动些才康健……你及笄时,我可以送你花冠,鸦忽、瑟瑟、玛瑙、碧玉……无论你想要用什么宝石去妆点花冠,我府库里都有……”
别说萧彻满怀大志,早早地离开了雍京,根本就没有机会去陪伴令嘉长大。就是他有机会,他也未必能做到——年少的萧彻尚未学会收敛,性子远不如现在和缓,哪怕喜爱令嘉,也容不下她那刁钻脾气,
萧彻未必不知这些,但他说得却是认真又虔诚,目光迷离,仿佛陷入了一场绮丽美妙的梦境,连带着令嘉也忍不住随他一同置身其中。
在雍京的日子里,除开最初养病的三年,她其没有那么孤独。她家中有着五个侄子、外加一个侄女同她玩闹,外面还有王文蕙、陆斐这样志趣相投的好友说笑。她并不缺萧彻的一份陪伴。
但——
她仍忍不住去想,少时的萧彻是什么样的?
在康宁郡主的话里,他是俊美淡薄,拒人千里的梦中情人;在皇后的眼中,他是脾气糟糕,爱闹别扭的大龄稚子;在她六哥的信中,他是心机深沉却果决坚忍的天才将领……
千人千面,真正的萧彻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令嘉目光专注地看着萧彻,想要透过他的眉眼看到过去的岁月。
他的眉目定是俊美无俦,身材也是挺拔精健,有着清冽淡薄的气息,叫人一见难忘。他的凤目藏着冷意,可他的心中应当存着温情,某些时刻,他也会有着温柔的目光。别人夸他博文广识——应当可以帮她应付课业,武艺高强——可以帮她收拾不驯的侄子……
他会让她倾心吗?
“……七娘,我再如何相念,你的过去依旧同我无关。”萧彻的目光逐渐清明,“可是往后我们都是要在一起的。我希望这段岁月能更长一些。”
“我想要同你白首。”
萧彻凤目灼灼地看着令嘉,令嘉像是酒劲上头的人一样,晕晕乎乎地就点头许诺了。
必杀!
“七娘既与我许白首,那便该好好顾惜自己的身体。”萧彻微微一笑,“且陪我去外面走动会吧,外面梅林正盛,你定会喜欢的的。”
直到跟着萧彻去了那片梅林,令嘉才终于过了那股晕乎劲,对自己的处境恍然大悟。
至此她不用再割地赔款,丧权辱国了,因为她已经家国沦丧,输无可输了。
令嘉心中满是沉痛。
“七娘,你不喜欢梅花?”萧彻笑吟吟地问。
“……喜欢。”令嘉强颜欢笑地答。
——自由啊!她的自由啊!她才享受了半年不到的自由啊!
献祭了令嘉的自由,萧彻很快就收获了成果。
作为每晚都要把令嘉抱在怀里睡觉的枕边人,萧彻是第一个发现成果的人。
在某个不可描述的时刻后,他掂了掂不可描述的某处丰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七娘,你是不是胖了些?”
也不知是困得,还是累得,反正早就睁不开眼的令嘉咂咂嘴,迷迷糊糊道:“胖了才好吃啊。”
——被健康却清淡的药膳淡出鸟的令嘉做梦都是美食的身影。
萧彻默了默,随即赞同道:“有道理。”
令嘉以一种极为可喜的速度丰盈起来,且丰盈的部位十分匀称,兼顾了健康与美观之余,还给出了不少福利。甚至连个子都往上蹿了蹿。
身材变了,以前的衣服就不合身了。
萧彻令安石将那些在王府库房里不知堆了几年灰的锦缎、皮货都翻出来,绣娘们赶了月余的功夫,一连做出十余套衣裳,一气做到春季的份。
环肥也好,燕瘦也罢,萧彻其实没有多少偏好。只是身材纤细的令嘉,看在他眼里,着实太过羸弱,握在手上只觉稍用些力便能折断,总免不了叫他生出失措之感。
令嘉对于长高长肉没多少感觉,只是她有些郁闷,为什么同样是长肉,胸前长得要比其余处快那么多?
这未免也太便宜萧彻了吧!
丹姑如今对看萧彻这位郎婿那是顺眼得不能再顺眼。在写给张氏的书信里,除了一小半是交代令嘉欣欣向胖的现状的,剩下大半都是宣扬萧彻功劳的。
从两人的亲密中获取欣慰感的人不只是丹姑,还有安石这位才侥幸从棍杖下逃过一劫,惹恼了萧彻却依旧能在他最近处服侍的内监大人。
萧彻把令嘉照顾得妥妥帖帖,却不曾意识到,为了照顾令嘉,他身上的许多毛病早在潜移默化中改变。
曾经动辄废寝忘食,从不听劝的人如今的饮食起居规律得一丝不苟。
同样是用食就寝,独自一人之时,那是为了维系生命而不得不为之的无趣任务,而有人作伴时,这又成了放松休憩之途,舒适之余又常有欢喜。
不过是心中多了一个人,仿佛是一幅墨色画卷被涂上缤纷的色彩,那条理分明却也无趣至极的生活,陡然间就鲜活美妙起来。
安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老怀大慰之余又有些唏嘘。
先帝后泉下若知,当佑此好景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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