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凉井少女的神色肃然,稍有微愠。
但因为仓原并不了解凉井,他以为这个少女一直都只是这个表情,除了偶尔打照面的时候会笑得明媚。
于是他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是啊,但只是普通讨论病情而已啊,怎么了吗?”
“请您,重复一下,好吗?”凉井少女几乎就要一字一顿地将这句话问出来。
“这——”
仓原医生面色一阵尴尬,藏在白大褂口袋了的双手开始有些发汗。
或许是因为心虚,他现在才感觉这个少女的神色竟然让他有些害怕。
“现在不敢说了吗?仓原医生。”那位主刀的医生从鼻腔间发出一声冷嗤,神色不郁地看着仓原。
“什么不敢说?!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好吗?!这个病本来就无法治愈,要想以后再上网球场简直是天方夜谭!”仓原被这嘲笑的语气一激,该说的不该说的一下子全吐出了口,说完才意识到不对的他,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再看向凉井少女的时候,他的眼神多少有些慌乱,但想着就是一个孩子他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匆忙补救般地解释:“我的意思其实是,几率很小,但还是有可能的。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凉井少女“砰”的一声关上了,丝毫没再给他解释的机会。
站在办公室门外,凉井被走廊窗外的夕阳刺激得毫无预兆地鼻头又是一酸。
她现在只要稍想到刚才阿市如果是因为听到了仓原医生那一番话才变得如此,就没来由的克制不住全身颤抖。
没有人知道,她刚才与自己斗争了多长时间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上前打他一巴掌。
从小到大,这是凉井第一次如此生气,这是连之前自己身陷囹圄,被人刻意刁难时都没有过的气愤。
再次回到幸村病房外的时候,网球部的人已经全数离开,走廊里面已经空荡荡的。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凉井少女拿出来一看,是山下告诉自己他们先回去了的短信。
将手机放下,凉井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旋开门把走了进去。
病房里,以往放在置物柜上的书籍被扫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幸村就这么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
凉井少女将书一本一本拾起,放在了原处,又将椅子拖回了病床旁边。
“小井……不好意思呐。我现在,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幸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但却并没有看向凉井,只是直直地看着病床的前方。
自从凉井少女走进病房时,他就知道是她了。
可真的太累了,累到一句话不想说。
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方才情绪爆发的时候释放完了,现在剩下的只是这一个躯壳而已。
他甚至想,就这么躺在床上昏睡过去好了。
“嗯。”凉井应了一声,“没事,我现在也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弯下腰将被和书籍一同扫落在地上自己只吃了一半的饭团捡起,扔进了垃圾桶。
“阿市你想出去透透气吗?我可以去借轮椅。”凉井少女如此问道。
幸村稍稍皱起了眉头,终于看向了凉井。
他现在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来打扰他,他以为凉井看得懂。
“我知道,你很累。”凉井少女再次将双手覆在幸村搁置在床边的手上,“但你这样,我很害怕。”
“你说过病好了就换做是你照顾我,可我总觉得…你今天如果不离开这间病房,就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累得没想法了,也可能是凉井少女的手心在这七月的天气里实在过于冰凉,幸村本人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就同意了凉井少女要带自己出去透气的建议。
仿佛是自己还没有意识过来就点了头,更让他疑惑的是,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护士和医生阻止他离开医院。
坐在轮椅上被凉井少女推出医院的那一刻,他的感受很奇妙。
凉井自从去借了轮椅扶着他坐上去之后就在没说过一句话,他也没问到底要去哪儿,只知道这是去电车车站的方向。
因为实在太累,幸村的精神力坚持到上了电车就差不多被消耗完了,甚至连电车是往哪个方向开的都不清楚。
晚上的电车车厢里人并不是很多,因为无事可干,少数乘客看到一个少女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进入车厢的时候神色难免有些波动和在意。
凉井少女心下感叹幸亏阿市已经撑着头睡着了,不然以他内在要强的性子看见这些带着怜悯的眼神,说不定掉头就要重新回去医院躺着。
这么在脑子里胡乱地猜测着,凉井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一个人。
幸村好像是唯一一个她费劲心思去琢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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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幸村去的地方说远不远,近却也不算近。
那里是一个之前乘电车睡过头的时候,不小心下错站看到的瞭望台。
瞭望台的位置参照站台来说并不算很高,但凉井少女之前坐在电车里面的时候,透过车窗已经可以看见城市下边的一部分景色。
可既然是瞭望台,位置总归是在山坡上,所以当凉井少女推着轮椅通过一段段虽然不是很陡的坡道时,体力还是有些跟不上。
幸村是被凉井少女的喘|息声还有上坡路的颠簸给闹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前面是一片属于傍晚的昏黑,而周围是小树林,里面时不时透着星点的光亮。
“醒了吗?还有一会儿就到了,我上次上来过,不远的。”
凉井少女见幸村好像是醒来在环顾四周的样子,便主动解释道,说话间还抽空停住擦了擦鼻尖泛出的汗水。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幸村才感觉轮椅终于来到了平地上,不然他还真有些怕凉井忽然体力不支把他和轮椅一起就这么从坡上给径直滑下去。
应该是晚上六七点的样子,远处的晚霞都是红紫色的,云层间藏匿着丝丝太阳的余晖。
靠近瞭望台的栏杆的时候,幸村便看到了东京整个城市的大半风景,最显眼的便是那忽然亮灯了的东京塔。
时间正好,随着东京塔的亮灯,周围的街区也像是蜘蛛网上的蛛丝一般一条一条地逐一点亮。
凉井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上来的时候正好能看到这个场景,嘴巴微微长大,双手离开了轮椅的握把撑到了瞭望台的栏杆上。
“阿市,你看。”凉井少女转过身说话时眼睛里透着些明亮,仿佛是得到了什么特别美好的东西,看起来就让人心生欢喜。
幸村耐着性子,手肘撑着轮椅扶手的一侧,“嗯?”
“我重新把你带到最顶端来了。”
七月的天气已经算是闷热,也就在傍晚的这种山头才能感受到让人适宜的微风。
凉井少女将那些胡乱飞舞在眼前的发丝随意撩到耳后,将手伸到幸村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市…可以让我拉你站起来吗?”
幸村坐在轮椅上看着凉井少女。
这才认识了半年,那张娃娃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开了些。
的确是因此少了点可爱,但比之国二初见那个摔倒在网球部外面时候的她,算是更加好看了些。
过了几秒,幸村把手交到了凉井少女的手上,另一手则撑着轮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因为下午术后勉强自己站立走动了好一会儿,他的双腿现在的肌肉处于无力状态,若不是凉井用她娇小的身躯撑着他,估计刚站到一半他便会重新摔回轮椅上。
或许是因为脱离了轮椅的原因,他竟然感觉这城市的夜景比方才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更加美丽了些。
“在网球场上的阿市是不是就一直站在这样的地方?”
“风会比平常的地方大一些,人也很少。”
凉井少女将幸村的手环在自己的肩膀上以支撑他的站立,然后才仰起头看向他,“你看,我这么用力得把你重新带上来了,你能不能——别走下去了?”
幸村觉得,身体处于这种糟糕的状态下,还又想哭又想笑的他就应该回去医院继续躺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凉井好像似曾相识。
就好像——当初刚进入二年C组的她,紧张中带着期冀的自我介绍,有些生硬,但不妨碍大家喜欢她。
看着幸村紧抿着唇,要笑不笑的样子,也知道是自己说话太剧本了的凉井少女气闷地将视线别开,“我很认真在说的。”
听着凉井小孩子气的发言,腿上的力气这时候已经恢复了一些的幸村一时没舍得把手收回来。
凉井少女憋了一口气,最后决定放弃一路上脑子里已经情景演练了半天的安慰辞藻,视线盯着城市的景色,道,“你知道的,我不会安慰人……总之就是,你东西也扔过了,喊也喊过了,小孩子应该发的脾气都发过了,所以、所以能变回以前的那个阿市吗?大不了……大不了没发泄够的话,你现在可以对着下面再喊一通?”
“……”
幸村一脸【你是认真的吗?】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凉井少女,发现她好像真的是认真的,没憋住,短促地笑了下。
“那时候嗓子都喊哑了,就算了吧。”
“哦……”凉井少女在幸村的臂弯里点了点头,然后又自顾自地说道,“阿市,你还有我,还有有网球部,全国大赛还没有开始,手术也在今天成功了,一切一切都没有结束。”
“嗯。”
“阿市。”
“嗯?”
“有点热。”
凉井少女一开始只是把他的手臂搁在自己的身上以防他站不稳,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被他圈在了怀抱里。
七月份,是挺热的。
何况她刚才一路是推着轮椅上的山坡。
但他不愿意放开手,“再过会儿,一会儿就好,我还站不太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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