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傅离骚早就见过无数次程恣睢对他哥哥撒娇犯嗲的样子,仍然被雷得不轻,皱着眉把电视关了。

    但他总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

    傅离骚沉思片刻,又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洋葱网的直播界面,看了两眼。

    他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程恣睢今天的妆容,太“素”了。

    没了平日花里胡哨的妆容,只是干干净净描摹了眉眼,显得他眉目澄净有神,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点儿含而不露的撩人,笑起来的时候眼底波光流转……竟然是好看的!

    页面上方飘过一行行弹幕——

    -程作精又开始作了!

    -一个大男人……雷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呵呵,什么用不惯,什么味道呛,我看是根本不会写吧。

    -我还挺好奇他写字啥样呢,他好像从来没在公众面前写过字?

    -上次REAL时尚红毯,所有艺人的名字都被粉丝和黄牛抠掉了,就剩下他一个签名迎风招展,又大又方,跟小学生写的差不多!签名都签得跟狗爬似的,字能好看到哪里去?

    -说得我突然兴奋起来了呢,好想看程恣睢被啪啪打脸!

    -我也想……坐等程作精出丑!

    -坐等程作精出丑+1

    ……

    -主持人小姐姐可千万要挺住啊!一定不要轻易放弃!

    主持人小姐姐还没说话,制笔大师先生气了。

    制笔大师方瑞航是个须发花白,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爷爷,他做了一辈子的笔,从来没见过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吹胡子瞪眼道:“你倒是说说,我这笔,哪里次了?”

    “方老……先生别误会,您的制笔工艺上佳,”程恣睢微微一笑,“但羊毫原本就非笔中上品,蓄墨虽多,但材质太软,柔而无锋、下笔无骨,写出来的字圆润有余,而锋芒不足……软趴趴的,没有筋骨。”

    方瑞航哼了一声,勉强表示认可:“那就给他换一支……你习惯用狼毫还是兼毫?”

    程恣睢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我习惯用鼠须,没有的话,紫毫也行。”

    工作人员拿了支紫毫上来。

    程恣睢接过毛笔,又蹙眉道:“这墨……”

    制墨大师李缰问:“这是我们李氏墨行的上品松烟药墨,经历了烧烟、和胶……描金等二十道工序,历经一年半才制作出来,有什么不妥吗?”

    “墨确实是好墨,不过……”程恣睢眯着眼,轻轻嗅了两下,笑微微看着他,“这款松烟药墨,加了丁香、麝香、紫草、秦皮、苏木、白檀、冰片和珍珠粉,麝香放多了,却少了一味中和调性的苏合香,以至于味道过于浓烈,反倒少了松烟墨的含蓄蕴藉之韵。”

    现场和屏幕前的观众:“……”

    他又不是狗,怎么可能一闻就闻得出来加了什么香料?

    肯定是提前背的台本!

    也不知道电视台收了他多少好处,竟然拿这种节目来给程作精洗白!

    只有制墨大师李缰悚然而惊,难以置信地看向程恣睢。

    松烟墨的制作工序基本类似,但各家添加的中药配比各不相同,可以说是制墨世家的不传之秘,可这个小鲜肉只是嗅了两下,就说得分毫不差,甚至……甚至连……

    李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这一批松烟药墨是他的孙子制作的,一时疏忽,麝香加了两次,没放苏合香。但像这种小瑕疵,除了浸淫此道多年的制墨行家,几乎没人能分辨得出来,节目组也不知道……这小鲜肉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真的是行家?

    可是在节目中当众承认,无疑是砸了他们李家招牌,但如果不承认……

    所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谁知道这个以不要脸闻名娱乐圈的程作精,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怎么办?

    李缰正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耿嘉年却偏要cue他:“李先生?您怎么不说话?”

    “我……”李缰勉强挤出一丝笑,“我……”

    程恣睢却嫣然一笑:“我开玩笑的,李先生别生气。我哪儿能闻出来放了什么香料啊,不过是来之前随便背了几个名字,就拿来班门弄斧了。”

    李缰没想到程恣睢竟然会为他解围,愕然抬头看着他。

    程恣睢对他眨了下眼睛,笑着说:“我只是用不惯松烟墨,有桐油墨吗?”

    他挑剔完笔墨,又挑剔纸砚,简直是天底下头一号难讨好的人。

    负责道具的工作人员被他支使得团团转,章PD也开始给主持人打手势,示意时间不多,让他抓紧cue流程。

    观众们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程恣睢这是写不出来,故意拖延时间呢吧?

    -我看是,怎么就没人催催呢?我还等着看打脸呢!

    -就是呢,急死我了!

    终于,笔墨纸砚都换成了程作精要求的,主持人问:“程老师习惯写什么?楷书,还是隶书?”

    程恣睢微微摇头:“我这个人,上旬写草书,中旬写隶书,现在是下旬,天气好的时候写楷书,现在……”

    耿嘉年冷笑了一声:“程老师,别拖延时间了,我看你是根本不会写吧!”

    程恣睢笑微微看了他一眼,用书里小娇气包习惯的语气,贱贱地说:“如果我会写呢,你叫我爸爸吗?”

    耿嘉年:“你……”

    程恣睢:“罢了,我就知道你不敢赌……”

    耿嘉年咬牙:“好!只要你写得比我好!”

    “这可是你说的,”程恣睢对他嫣然一笑,继续说道,“现在外面下着雪,我就临一个《快雪时晴帖》吧。”

    他缓缓伸手抚平宣纸,熟练地蘸墨舔笔,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了一幅潇洒飘逸的行书。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笔法行云流水、潇洒大气、意态闲逸,但比之原帖的圆劲古雅,运笔更锋芒毕露一些,张扬恣肆之气几乎要破纸而出。

    现场的所有人,和屏幕前的观众,全都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古董珍不珍贵,不懂行的人不一定能看出来,但字写得好不好看,哪怕完全不懂书法的人,也能看出来。

    这字……是写得真好啊!

    行云流水,却又飘逸潇洒,点画勾挑之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韵律感,分则各领风骚,合则混溶一体,镜头从纸面上缓缓扫过,就好像岁月深处的那一场快雪时晴,跨越千年的时光迤逦而来,散落在墨迹未干的纸面之上。

    就连书法大师卢一江也情不自禁地击节赞叹:“绝!太绝了!”

    他有些激动地握住程恣睢的手:“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如此精研书法之道的……我的孙子现在别说毛笔了,连字都不写了,只会用手机和电脑敲字,我这些年啊,一直在担心我们的传统文化遗产,在我们这一代断了……”老人说到这儿,眼圈都红了,一下一下拍着程恣睢的手背,眼中闪烁着安慰的辉光:“还是有希望的,有希望的。”

    弹幕上空白了整整一分钟,才有人梦游一样敲下几行字。

    -我是不是看错了?这幅字……真的是程恣睢写的?亲手?

    -我也在怀疑自己的眼睛,但这是直播啊,不可能剪辑,刚才镜头根本就没有切换……确实是他写的。

    -程作精……这是深藏不露啊!

    ……

    傅离骚也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里的程恣睢。

    直播到了尾声,主持人问:“程老师今天一鸣惊人啊,在节目的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程恣睢一反常态,正经八百地讲了一通官方发言,并感谢了几位大师,最后话锋一转,笑微微地看向耿嘉年:“耿老师,我字写得比你好……你可承认?”

    镜头下,耿嘉年脸都憋红了,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嗯”。

    “你肯承认就好,”程恣睢笑微微道,“不知耿老师打算何时改口啊?我好提前准备红包。”

    主持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改口?”

    程恣睢嫣然一笑:“叫爸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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