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惠河连接京师和通州,元朝之时,曾经是一条繁忙的水道,南方的粮米货物过通州,经通惠河,可直接到京师的东便门码头,本朝大明建立,明成祖朱棣通过靖难之役,取得政权,迁都北京之后,最初的一百年,通惠河还一直畅通,但随即时间的推移和泥沙的淤积,河道渐渐堵塞严重,朝廷每年都要花费大量的财力和物力来疏通通惠河,嘉靖年后,朝廷财力困窘,实在没有能力年年清淤了,于是就将到京的码头,改到了通州,也由此,通惠河渐渐不再是河道,而是变成了一条河。
但今年,随着建虏的入塞,天津关闭闸门,适时放水,整个北运河和通惠河的水位都被推高,即便运河防线失守,天津也没有全面放开关闸,为的就是继续抬高水位,以利于天津和京师的船只救援通州。
夜半,三十艘两边立着防护板的平底漕船,正悄悄向通州漂去,没有挂帆,只在每艘船头点了一盏灯,船夫小心翼翼地摇船,顺流慢慢而下,当行到距离通州还有二十里之时,整个船队都停了下来,第一艘船只的船首上,一个穿着绯袍的官员,正睁大了眼,竭力往通州的方向望去。
暗夜漆黑,这里已经是建虏探骑出没的范围,今夜有飘着小雨,一切都需要小心谨慎,不然援助通州失败,这船上的物资有可能都会落入建虏之手。
一个精壮汉子站在绯袍大员身边,同样的聚精会神的往通州看,忽然他一抬手,惊喜的道“大人,火”
绯袍大员凝神望去,果然,通州方向燃起了火光。
火光就是信号,照太子殿下的飞鸽传书,今夜他会命令城中的水鬼悄悄出城,炸毁建虏修建在通惠河上的拦截浮桥,只要见到暗夜火起,他袁继咸和所率领的船只,就要加速向通州前行,以期用最快的速度通过建虏的封锁区。
“快,扬帆”袁继咸立刻下令。
呼呼。
三十艘漕船迅速拉起了风帆,冬季多是西北风,而京师正在通州西面,正可以借助风力,风帆一起,船只速度立刻加快,急急往通州而去。
浮桥边。
忽然爆发的巨响,惊动了河岸边驻守的所有建虏,不管是巡逻还是熟睡的,他们冲出营帐,震惊的发现,他们守卫的浮桥,忽然不见了,无数的碎木漂浮在河面之上,其中很多还在燃烧中,“河里有人,有人”浮桥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燃烧爆炸,傻子都知道是明军在搞鬼,爆炸产生的巨大热气,驱散了河面上的雾气,建虏高举火把,很快就发现了漂浮在河中的一个个脑袋,“射,射死他们”负责镇守浮桥的牛录额真都快要气疯了,以建虏严厉的军法,他肯定是要被罚没家产,贬为奴隶了,愤怒中,他拼命的挥舞长刀,命手下往河中射箭。
“嗖嗖嗖嗖”
建虏张弓搭箭,向河中射去,那些脑袋倏的一下就钻了水中不见,但却不肯离开,一会又露出水面呼气,口中还骂鞑子鞑子,像是在故意激怒一样,建虏都是大怒,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过来,但大部分建虏包括辽东的汉军旗和蒙古旗都不会游泳,即使会,也没有胆子在这样的暗夜里跳入水中,于是只能站在岸边射箭。
箭矢如雨之中,有一个水鬼闪躲不及,被箭矢射中,沉入了水中,鲜血染红了河水,但其他水鬼却犹自不退,依然绕着圈子游泳,大骂鞑子。
牛录额真气的大叫,不过他脑子并没有乱,他迅速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抬头向上游的方向看去。
火把光亮之中,清楚看见,那一道黑漆漆地铁索,依然还横亘在河面之上,虽然近在咫尺的浮桥被炸毁了,但它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夜风之中,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
牛录额真微微放心,不过很快他就又变了脸色,因为他发现,铁索虽然完好,但河岸边,守卫巨石的军士,忽然不见了为了彻底封锁通惠河,在多尔衮的命令下,军中工匠打造了数条铁索,其中大部分都用在了北运河,以防备天津的水师,只有一条铁索被用在了通惠河,也就是第一道浮桥之前。
今日,牛录额真派人觅来了数块巨石,分置河岸两边,用铁索拉扯,截断了河面。铁索横亘在浮桥三丈之前,粗如手臂,就算是四百料的战船,也无法通过。
现在浮桥被明军炸毁,剩下能拦阻明军船只,就只剩下河面上的铁索了。
换句话说,就算浮桥被炸,只要铁索还在,明国船只就无法通过。
从一开始,牛录额真就清楚知道铁索的重要性,今日拉筑完成之后,他严令两个士兵轮班持枪守在巨石之边,入夜则在巨石周围点起火把,任何时候也不得擅离,以免被明人偷袭破坏。
但现在,守卫的两个军士却是不见了。
“回去回去,给老子守住铁索”
牛录额真大急,一时顾不上河中的水鬼了,他领了身边的几个亲卫,就往巨石奔来。明人炸断了浮桥,铁索必然是他们下一个目标,浮桥出了事,铁索万万不能有失,不然他绝对是死罪难逃。
“砰”
就在这时,听见后方又传来了巨响,建虏都转头望去,只见他们身后两里处的第二道浮桥,也发生了爆炸,火光冲天,随即就是第三道,第四道,爆炸连续响起,一瞬间,天地摇动,感觉整个通惠河都沸腾了起来。
连续的爆炸和冲天的火光,惊住了所有的建虏,原本跟着牛录额真奔跑的士兵,都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后方的火光和爆炸之处,牛录额真也是呆了一呆,心知今晚要出大事了,不是通州城内的明军要突围,就是明国京师要来救援的船只,而他的任务是守住铁索,于是吼道“都他么愣着干什么,给我回”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巨石周边插着的两只火把忽然熄灭了,心知大事不妙,吼道“铁索铁索,那边有明军细作”
听到牛录额真的嘶吼,离着巨石最近的几个建虏急忙转身向巨石奔去,但他们刚奔到巨石之前,一个黑影忽然从巨石后面冒了出来,手中挥舞长刀,挡住了他们,那黑影赤身赤脚,只穿短裤,身体健壮,长刀上下翻飞,竟然是挡住了几个建虏兵的进逼。
“杀了他”
虽然不知道明人会使用什么办法弄断手臂粗的铁索,但牛录额真却知道,一定要杀了这个明人,将其从巨石边驱离,不但铁索危矣。
更多的建虏士兵冲围上去。
但“砰”的一声,巨石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声音,铁索剧烈晃动,忽然冒起的白烟中,碎石飞溅,十几个冲上去的建虏士兵连同那个精壮汉子都闪躲不急,一起被碎石砸翻在地。
其他人吓了一跳,本能的猫腰闪躲,再不敢往前冲。
硝烟没有散尽,那精壮汉子却已经毫发无伤的跳了起来,他在巨石下放置了炸药包,试图炸裂巨石或者是炸断铁索,因为事先对炸包的爆炸有预测,提前闪躲,因此毫发无伤,但是当见到炸包并没有炸裂巨石或者是炸断铁索之后,他痛苦的一声叫,抓起地上的一把大砍刀,对着巨石,疯狂的劈砍了起来炸药包虽然没有将巨石炸碎,但却也炸出了巨大裂缝,只是差那么一点点,以至于无法挣脱铁索的束缚,只要将几个棱角砍裂,铁索就可以脱离。
“老大”河中的水鬼都是喊,他们都已经看见了段虎。
“嗖”
一支羽箭势如劲风,忽然从后方急射而来,正射中段虎的后心。
砰
段虎整个人都被射的扑倒在了巨石之上,但他踉跄站起,头也不回,继续挥刀猛砍巨石。
“当,当”火星四溅。
那牛录额真扔了长弓,眼珠子都红了“杀啊杀啊,快杀了他”夺了一把长刀,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来。
这中间,剩余的六七个水鬼在水中奋游,到了铁索之下,抓住铁索,奋力摇晃起来。
“射,射死他们”河岸边,建虏纷纷张弓搭箭,乱箭齐射。
而在巨石边,段虎连续砍了数刀之后,听见身后脚步声音,知道建虏已经又扑上来了,他不转身,也不防御,而是拼尽所有的力气,砍刀高高举起,啊的一声大叫,最后一刀,狠狠地砍了下去
“叮”的一声,火星冒起,砍刀的刀锋撞为两截,不知道飞到了何处,而巨石卡着铁索的一处棱角,终于是裂开了,
几乎是同时,身后风声虎虎,两杆长枪同时刺到,段虎无处闪躲,也没有想要闪躲,赤身赤脚无所地方,“噗噗”两根长枪直接就钻破了他的血肉,刺穿了他的胸膛,巨大的力量将他刺倒在地上,因为心肺受创,鲜血迅速从口鼻咕咕而来,但他的脸上却没有痛苦,嘴角反而是带着笑,有一种大功告成,疲惫之后的轻松,他知道,他成功了,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在失去巨石棱角的钳制之后,那横亘河面,沉重无比的铁索,如同是一根被崩断了的弓弦,瞬间向上弹起,在空中飞舞了几下,然后落入了河中
如此沉重的铁索,落入河水之中,一时半会是捞不上来的,即便另一头还死死栓在对岸的巨石之上,也是不行。建虏的铁索拦河,短时间之内,是搭建不起来了,京师来的船只,可以顺利到通州。
也就是说,他段虎完成太子殿下交给了漕帮的任务,临死前最后一幕,段虎眼前闪过的除了自己的家人,孪生弟弟,另外就是太子殿下温和平易的笑容,他坚定的相信,太子殿下不会负他,太子殿下答应他漕帮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老大”河中一片哭喊。
六七个水鬼,被建虏乱箭射死四个,剩下三个人眼见段虎倒下,都是大哭,随即一猛子扎入河中,潜水游离,老大死了,但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有些事,他们必须继续。
浮桥被炸,铁索也断了,每个建虏都能知道,明军船只马上就要到了,果然,紧紧一刻钟不到,河岸的建虏还没有来得及组织防御,建虏大营也还没有来得及派出援兵,明军的船只就到了,扬着白帆,借助半夜凌晨的西北风,速度极快,箭一半的顺流而下。
岸边的建虏试图用火炮轰击,又倾射箭雨,但明军的船只都在两边装设了防护板,不惧弓箭,火炮装填又慢,一发射完,来不及装填第二发,明军船只就已经扬帆而过了。
第一艘漕船之上,一个汉子正跪在船首,望着被建虏钉死在巨石边的那具尸体,嚎啕大哭“哥哥呀”
天亮后,多尔衮脸色铁青的巡视通惠河岸,四道浮桥,一道铁索,数千兵马,以为万无一失,想不到却被明军一夕穿破,他多尔衮实在是面目无光啊,明军往通州城中输送了多少物资先不用说,只说对城中士气的鼓舞,就是无法用数字衡量的,在如今攻城进行到紧要时刻,双方都在咬牙坚持的情况下,明军昨晚的胜利,无异于一击重锤,狠狠锤在了每个建虏将官的心头。
明太子,可恶。
这些人,无能。
作为指挥官和一线负责人,多尔衮又悔又怒,不过他表情却依然冷静,并没有因为昨晚的失败,而露出大怒之色。
“今晚天黑之前,浮桥和铁索,恢复如初。晚一刻,军法从事”亡羊补牢,面对一片黑压压请罪的汉军蒙古旗,多尔衮立马河边,面无表情的宣布命令。
“嗻。”见睿亲王没有重责,所有人都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多尔衮拨转马头,目光望向通州城,冷冷道“其他人,随本王继续攻打通州城,小小诡计,挽救不了通州城,本王非拿下它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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