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小说:郅玄 作者:来自远方
    白驹过隙,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距离国君出行日期渐近,各氏族召集来的甲士陆续抵达西都城,并有大量运送粮秣的车辆,在城外排起长长的队伍。

    车旁的奴隶立在寒风中,等待士卒查阅身份,蜷缩身体冻得发抖也不敢有一声抱怨。

    此次会猎,西原侯经过慎重考量,下旨密武、羊皓及范绪同往。

    在他离开后,西都城内由粟虎坐镇,密纪栾会辅助处理政事。遇到不能决之事,当快马加鞭送往郊地,由西原侯亲自决断。

    粟虎忠心耿耿,身为正卿和中军将,是主持政事的不二人选。

    密武老谋深算,同密纪联手牢牢把持上军,如若留在国内,必然会成为粟虎的掣肘,自然要加入随行名单。

    密武随扈国君,密纪就要留在国内。

    如此一来,出行的密武有羊皓范绪牵制,留在国内的密纪鲁莽易冲动,绝不是粟虎的对手,何况还有栾会,注定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西原侯还想借机试一试公子康。

    公子玄随驾离开,公子康留在城内且不被托付政事,必然心生不满。他会有什么动作,亦或密氏将借他的手做些什么,都能借机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国君府内,密夫人和羊夫人身边均有眼线,一旦她们生出事端,西原侯很快就能得知。

    西原侯的安排谨慎周密,称得上算无遗漏。

    以他多年的处境,在手无军权的情况下仍能制衡朝堂,让六卿忌惮,足以证明其心计之深。

    旨意传达下去,密氏兄弟再是不满,也不能公然违抗国君的命令。

    国君行事不妥,国人受到损害,自可以不遵旨意乃至揭竿而起。若国君本身无错,至少在世人眼中没有不合时宜的地方,就算是手握实权的大氏族也不能公然违命。

    这是一个诸侯氏族交战仍遵循礼仪,一方战车损毁,另一方会立即停下攻击并愿意上前帮忙的时代。

    当世规则如此,没人可以随意打破。

    西原侯的命令没有任何问题,密氏兄弟明知道国君的意图也不能抗旨,更不能对国君口出怨言,否则必会被以粟虎为首的氏族围攻。

    “臣遵旨。”

    密武和密纪咬牙接受安排,当日回到家中,兄弟俩立即关起门来商议。

    密武不担心国君会为难自己,毕竟两国会猎事关重大,有北安侯和他国卿大夫在场,即使是装样子,西原侯及随行臣工也要表现出上下一心。

    他更加担心密纪。

    他太了解自己的兄弟,天生勇武过人,战功卓著,却是性情鲁莽暴躁易怒。公子玄一个竖子都能算计他,单独留在国内面对粟虎和栾会,难保不出差池。

    “大兄无需担心,我并非愚蠢,至多不理会他们就是。”密纪道。

    密武摇头苦笑,事情怎会如此简单

    如此好的机会送到眼前,他不相信粟虎会轻易放过。即使粟虎不动手,同密氏早有龃龉的栾氏又岂会善罢甘休

    可担心归担心,话不能说得太过。

    密纪身为六卿之一,地位举足轻重,因战功的缘故,在上军中的威望更甚自己。哪怕是一族之长,在对方信誓旦旦做出保证后,也不能翻来覆去抓着不放。

    “族中诸事托付于弟,务必谨慎小心,且要派人看顾公子康。”

    “大兄的意思是”密纪疑惑道。

    “君上命公子玄随行且多有赏赐,公子康早有不满。之前被我劝住,心中怨气始终未散。小妹如今失宠,少得君上召见,我恐他做出不智之举惹来祸端。”

    密武这番话说得并不隐晦,密纪听得明白,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思及这段时间的变化,想到自公子玄醒来,兄弟俩便事事不顺,他对郅玄厌恶至极,不由道“那竖子今次逃得性命,下一次”

    “慎言”密武忙拦住他。

    他对郅玄同样恼恨,恨不能郅玄立即去死,却不能时时挂在嘴上。万一说顺了嘴,在旁人面前口无遮拦,岂非多生事端

    无论他们如何看不起公子玄,其终归是国君嫡子。

    之前动手还要找个替罪羊,不就是忌惮他的身份

    “需知祸从口出。”密武提醒密纪。

    密纪带着恼色点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国君现在护着公子玄,无非是要制衡密氏,未必真心爱护这个竖子。待到公子玄再无利用价值,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室内的烛火燃烧整夜,天明时分方才熄灭。

    兄弟俩整夜未眠。

    婢女伺候梳洗之后,密纪匆匆回府,连朝食都没用。密武用过饭,亲笔写成书信,谨慎密封起来,交由心腹送出。

    “送到公子康府上,行事周密些。”

    仆人领命而去,密武重新铺开竹简,虑及可能出现的情况,给密纪留下数条应对之策,希望能助他对抗粟虎栾会,不被后者轻易算计。

    写到一半,窗外忽然刮起寒风,风卷着碎雪冰粒打在窗棱上,发出噼啪声响。被声音惊扰,密武有些走神,想起两月来的变化,眉心渐渐皱出川字。

    一切的改变,始于公子玄醒来。

    中毒未死,性情大变,依旧不学无术,却开始懂得讨好国君。

    一件件事串联起来,密武不由得反思,是他小看了那竖子。生母早死,仍能在国君府平安长大,固然有梁氏女临死的安排,其自身未必如表现出的愚蠢。

    如今看来,或许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被一个竖子蒙骗。

    何等可笑

    “密氏强盛,故失却谨慎,以致于养虎为患,委实不该。”

    之前动手没能成功,下一次再想找到机会,恐会千难万难。

    风越来越强,雪不断增大,室内变得昏暗。

    婢女入内点燃铜灯,又迅速退了出去。套着足袜的脚踩在地上,步距都被训练得一致,行走间衣袂轻动,始终悄然无声。

    郅玄府内,书房里灯火通明。

    封地队伍于两日前抵达,除奉命而来的百名甲士,另有百名庶人和护送粮食的奴隶。

    这些奴隶多为梁夫人留下,是当年两国联姻,东梁侯给长女的嫁妆。

    梁夫人身为国君嫡女且是长女,嫁妆的数量委实可观。除了金、绢、粮食、婢仆和奴隶,还有四名出身东梁国小氏族的媵侍,可惜均不受宠。

    梁夫人生下郅玄后,身体一直不好,终未能熬过五载。在她病逝不久,四名媵也接连病故,身后都未留下子女。这就导致了郅玄幼年失去看顾,只能在国君府内孤零零长大。

    短短几年时间,五个人全都病亡,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好在西原侯不打算放弃嫡子,动手的人未能斩尽杀绝,部分侍奉梁夫人的婢女侍人得以保存。如府令这般忠仆,小心翼翼护着郅玄长大,期间不知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只可惜百密一疏,仍被密氏找到机会下手。

    郅玄放下府令送上的名单,闭上双眼,捏了捏额角。

    当年的事已不好追查,但他心中多少有些眉目。现如今没法计较,唯有装作不知,以待来日。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生身母亲的仇必然要报

    “公子,该用膳了。”门外传来府令的声音。

    郅玄抬眼看向滴漏,果然到了晚饭时间。

    提起吃饭,郅玄突然想叹气。

    身为国君嫡子,他一天餐食两顿,用餐时间有规定,餐具有配套,连主食配菜都有定制。

    这且能忍,每餐都要端上来的酱着实令他伤脑筋。

    制作材料五花八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所不包。兽肉鱼肉且罢,内脏蛤蜊也能将就,蜗牛算怎么回事这玩意也能入口

    更要命的是,这些酱大部分都是生的

    将材料捣碎,加入一些调料,装在瓮里放置几天,吃的时候舀上一碗,就是氏族才能享用的“美味”。

    如此珍馐佳肴,郅玄鼓起再大的勇气都无福享用。

    “此等美味,公子缘何不喜”

    对于郅玄的挑食,府令很是遗憾,却并不感到奇怪。

    郅玄自幼就不喜食酱,国君府上下皆知。只是依照规矩,郅玄每餐有定例,该端上来的不能落下,大不了再原样端下去就是。

    郅玄走出书房,府令早已命人将膳食备好。

    果不其然,桌上又有两碗酱。

    好在今天的主食是粟,也就是蒸熟的小米饭,搭配的是烤羊肉和莼菜,以及用鹅肉和鱼肉制成的酱,没出现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拿起筷子,郅玄前往封地的念头愈发强烈。

    等到了封地,第一要务就是大力发展农业和畜牧业,用最快的速度改善饮食。

    想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在吃的上面绝不能马虎。要不然的话,外来的敌人全都干倒,最终却败在身体健康上,他亏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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