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淮抵达当日, 国君府举办盛大宴会,凡下大夫以上均列席,参与迎接仪式的各家嫡子有幸坐到父亲和叔伯身后, 共飨盛宴。
郅玄的庶兄弟和姐妹在宴上露面。
因庶出的身份, 他们不能出城迎接王子淮, 但身为西原侯的子女,人王嫡子驾临西都城, 他们总要当面问候。
宴会伊始,盛装打扮的庶公子和女公子依序入殿, 在唱礼声中下拜,三拜后起身, 恭敬退出殿外。
行至廊下时,庶公子们神情肃穆, 想的是郅玄威严日盛, 决定尽早离开国君府, 有封地的带着母亲就封,没有封地的就在城内开府。
“先君既去, 想好好活着就该安守本分。”
公子康和密氏给众人敲响警钟。
强横如密武密纪,六卿占其二, 赫赫扬扬十余年,仍落得满盘皆输。他们凭什么去争有这个念头的都是脑子不清醒, 离死不远了。
庶公子们互相拱手告辞, 转身匆匆离开。
女公子们脚步微顿, 尤其是年长的几人, 转头看向灯火通明处, 均眸光微凝, 心中若有所思。
“姐姐”原莺见原桃停下脚步, 轻轻拉了拉她的袖摆。
原桃回过神来,发现几个年长的姐妹都看着她,互相点了点头,彼此心照不宣,不发一言返回后殿。
东梁侯为世子求娶原氏女,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最终成与不成,要由郅玄和卿大夫们定夺。
若两国决定联姻,原桃是最好的人选。但人王派王子淮贺郅玄继位,摆明厚恩,这场联姻就产生了变数。如今的西原国未必看重一个世子继夫人的位置,即使是大国世子也一样。
不管联姻成与不成,这件事都给女公子们提了醒,该认真考虑自己的婚事。
王子淮的到来恍如一枚石子落入湖面,搅动平静的湖水,荡起成片波澜。
人王的嫡子,地位尊贵,不参与王位竞争,拥有大片封地,日后生活无虞,实在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以她们的身份不可能成为王子淮的正夫人,继室都很勉强,做个妾夫人倒是无妨。
背靠西原国和郅玄,有个强大的娘家,自己聪明一点,日子不会过得太差。有幸生下一儿半女,立足更稳,后半生无虞。
同样是联姻,肩负相同的职责,相比嫁给诸侯公子,嫁给王子淮显然用处更大。
只有存在用处,才能获得更大的支持。
看似冷冰冰毫无人情,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现实。
原桃等人看到郅玄对自己的好,自然也愿意回报对方。自幼受到的教育让她们明白一个道理,身为原氏女永远不应该天真,更不可能无忧无虑。
迟早有一天,她们要肩负起自己的职责,为家族,为儿女,也为了自己。
诸侯送女入中都城不是个例,上溯三代均有原氏女侍奉人王或是嫁给王子。因原承没有嫡出的姐妹,庶出也早早出嫁,才未能送美入中都。
待到郅玄继位,他的几个妹妹正当年龄,都没有婚配,不嫁到诸侯国,必然要送去中都城。
郅玄想不到这点,卿大夫们也会提醒他。
女公子们返回后殿,见到母亲,各自提出心中想法。
妾夫人们心中思量,都有些意动。
聪慧如羊夫人,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让两个女儿稍安勿躁,在王子淮停留西都城期间,留意郅玄是何态度。
“事情成或不成,皆观世子之意。”
羊夫人已然发现,郅玄的性格绝非表现出的柔和。比起前代国君,他才是真正的强横,真正的乾纲独断。
身为话题主角的王子淮,此刻正坐在殿内观赏歌舞,同郅玄和西原国诸卿开怀畅饮。
宴上每人一席,器皿饮食严格遵照礼制。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多增数样郅地独有的美味,例如香喷喷的熟酱,鲜美的鱼汤,以及用禽蛋烹制的菜肴。
郅地的禽类养殖十分成功,郅玄将相关技术带入西都城,在国君府内开辟场地,由专人饲养一批鸡鸭。从孩童手中交换昆虫和田螺即为填充饲料,让剪羽的野鸡多下蛋。
为搜集足够多的禽类,郅玄下令组织狩猎队伍,任命没有官职的氏族子弟带队,专往深山老林搜寻,尽量抓回活的禽类。
短短半月时间,郅玄手下的狩猎队就增加到二十支。
他召集的氏族子弟有嫡有庶,但无一例外,均非家族继承人。等到家族族长换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会别出。
这就方便了郅玄搜集人才。
氏族的传承严守规矩,一旦选定继承人,很少会中途换人。无论同辈兄弟多有才干,想要获取更高的权力地位也要靠双手打拼。
郅玄抓住这一点,趁这些氏族子弟尚未别出,尚能获得家族支持时,大批招揽人才。在不触碰朝堂和家族利益的前提下给予他们足够的重视,让他们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
他的手段十分直白,没有任何遮掩,别说氏族家主,就是被召集的氏族青年都能一眼看穿。
可自始至终无一人挑破,更无一人出面反对。
究其根本,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
以氏族的发展观念,别出子弟依旧是血脉成员,他们能够受到郅玄重用,对家族利大于弊。即使今后的发展超出嫡支,也没什么可惋惜。给予全部支持仍比不上别支,嫡支就只能认命,没理由怨天尤人。
郅玄和卿大夫们心照不宣,一方给出官职地位,授予一定权利;另一方派出人才,还帮忙补充狩猎队成员和武器马匹,算是合作愉快。
现如今,国君府内饲养的禽类超过五百只,已经开始分笼,送到别院去养。
狩猎队依旧轮换外出,一则是为捕猎,另一则也为练兵。
密氏叛乱消耗不少军力,三军均要补充。等到空出的两个卿位补上人选,郅玄就要尝试收回军权。无法全部收回,也要将密氏掌控的上军握到手里。
从新军调派人员不太合适,这些甄选出的氏族子弟是最佳人选。
君权和卿权相辅相成又互相制衡,郅玄既要防备氏族又要和对方合作,这种关系十分微妙,有的时候,郅玄都感到自己想法分裂,看起来就很不靠谱。
偏偏这种不靠谱在各诸侯国普遍存在。
只能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不能全盘推翻,就要想办法适应,尽量将益处最大化,压缩弊端。
身在局外未必看得清楚,身处局中才会明白,想要维持这种平衡有多难。
郅玄不免感叹,渣爹没有军权仍能维持朝堂平衡,将政权攥在手里,着实是不容易。不管对自己如何,身为一国国君,在政治水平上,渣爹的确超出常人。
热腾腾的美食接连送上,王子淮吃得大呼过瘾。
中都是天下雄城,无论城市规模还是经济人口均在各诸侯国国都之上,是名副其实的佼佼者。
可即使是在中都城,他也没吃过如此美食。
烤肉外酥里嫩,味道独一无二,好吃得让人想要吞掉舌头。炖肉骨酥软嫩,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别提味道多好。
鼎中的鱼肉雪白晶莹,鱼刺都被剔除,鱼皮翻卷,拱起雪白的鱼肉,撒上几点碧绿,样子分外诱人,
王子淮不喜食鱼,实在是不习惯鱼的腥味,别说炖鱼,连烤鱼都不碰一下。
面前这鼎鱼让他破例,一口接一口吃光鱼肉,连鱼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放下汤匙,品着鱼汤的鲜美,仍是意犹未尽。
“我今才知,鱼这般鲜美。”
席上的饮主要有三种,一种是蜂蜜水,一种是压榨的果汁,还有一种是果子发酵酿成的果酒。
粮食酿酒已经出现,只是各诸侯国都严令禁止。
粮食不够吃,国人都在饿肚子,还敢用来酿酒,胆大包天,是要疯啊
这种情况下,有粮食酒也不敢拿出来,只能用果酒待客。
果酒度数不高,在郅玄看来和果汁没什么区别。加上技术不够纯熟,酿出的酒带着酸味,还有些发涩,口感实在一般。即使让匠人设法改进,也只能稍好一点,和郅玄记忆中的果酒存在相当大的区别。
王子淮和卿大夫们却很喜欢,端起国君府出产的果酒,饮下一盏又一盏,反倒是蜂蜜水和果汁被弃置一旁无人问津。
王子淮连饮三盏,夹起大块煎蛋,吃得头也不抬。动作称得上优雅,速度却实在惊人,和赵颢麾下的北安国氏族有一拼。
看到这位的吃相,郅玄十分怀疑人王是不是没让儿子吃饱饭。瞧瞧对方的个头,估算一下饭量,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句话说得好,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宴会进行到中途,乐声忽然一变,身段妖娆的舞婢退下,数名雄壮的甲士迈步进殿,赤身着甲,随着鼓声踏步,挥舞双臂,模仿虎熊摆出各种姿势,引来大声喝彩。
看一眼高声喝彩的王子淮,再看下首拍案鼓掌的卿大夫,郅玄挠挠下巴,不禁陷入思索。
在同自然角力,和虎豹为邻的时代,人们追逐的永远是强大的力量。比起靡靡之音,以征战发家的诸侯国氏族显然更崇尚暴力美学。
即使有礼仪约束,各诸侯国也习惯了不服就干,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要么干到你服,要么干到我服,从没有折中和妥协。
在对待外族问题上更是如此。
人会和野兽讲礼仪吗
必然不会。
将狄戎代入就是同样的道理。
宴会持续到深夜,宾主尽欢。
散席之前,王子淮带着几分醉意询问郅玄,果酒是何人所酿,能否大批出产。
闻弦歌知雅意,猜出对方的用意,郅玄当即表示此酒出产国君府,王子淮如有需要,数量不是问题,价钱也好商量。
“善”
王子淮和郅玄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笑容。聪明人最适合合作,只是怎样合作,合作到什么地步,还需要仔细考虑。
与此同时,远在草原的赵颢又攻下一支狄人部落,率军在一条小河边扎营修整。
这支狄部规模不小,男女老少加起来超过三千人,能上马作战的接近三分之二,在草原上称得上大部。
部落成员十分富裕,牛羊数万,还有驯化的野马野鹿,如今尽归赵颢。
从部落首领的帐篷里抬出三只木箱,里面装满珍珠彩宝,还有铜和未经打磨的玉石。最大一块玉接近成人的两个手掌,绝对是价值连城。
在部落祭祀的帐篷里,甲士们发现一筐黑色石粉。
“能点燃的神石”祭祀言之凿凿。
神石
甲士瞅一眼叫嚷的祭祀,将事情禀报赵颢。
赵颢亲自看过,取一撮投入火堆,看到火焰的颜色,道“石涅。”
下一刻,祭祀被带到赵颢面前,一番拳脚相加之后,老实供出是在哪处发现黑石。
“在一处石滩,那里寸草不生,鹿都不能活。”
祭祀顶着两个黑眼眶,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详细描绘出产黑石的地点。
当夜,队伍在河边休息,养足精神。
翌日清晨,赵颢抽调一支骑兵,由祭祀带领去找黑石。
石滩距离营地不远,骑马不到半天的路程。
到了地方,甲士们展眼望去,的确如祭祀所言,遍地都是挖掘的石坑,其中一个尤为巨大,深达数十米。
石坑周围没有青草生长,更不见野兽的踪迹。
如果郅玄在场,定然会惊呼出声。
眼前哪里是石滩,分明是一处露天煤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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