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夫人三言两语就堵得象夫人心口疼, 原本是想来冷嘲热讽,结果却变成了被嘲讽的对象。
象夫人不甘心,强行挂起笑容, 话里话外透出对稷夫人的担忧。
“侧夫人出身原氏,兄长是大诸侯, 我真是担心妹妹。”
这番话说得一点也不含蓄, 看似好意, 实则满含挑唆和幸灾乐祸。
稷夫人端起甜汤饮下一口, 又吃下半块糕点, 足足晾了象夫人小半刻,直到对方差点变色才开口道“象姊不满原氏,指责原氏女不知礼仪”
“当然不是”象夫人吃了一惊, 没料到稷夫人会这般说。
西原国代人王牧守一方, 不管郅玄年龄如何, 到底是不折不扣的大诸侯。太子地位本就不稳, 若传出她不满原氏之语,岂非是无尽的麻烦
思及此,象夫人看着稷夫人的目光变得不善, 满含指责。
“稷伶,你血口喷人是为何意”
稷夫人放下杯盏, 抬起目光, 嗤笑一声“象秀, 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大胆”象夫人想要借题发挥,出一口恶气, “你胆敢对我不敬”
“你配吗”稷夫人轻描淡写, 和象夫人的疾言厉色形成鲜明对比, “不如回去问一问象氏家主,在我父面前,他敢这般说话”
象夫人满脸赤红,既羞且怒。
象氏和稷氏同为大氏族,本来旗鼓相当。但在近十年,稷氏发展迅速,很得人王信任,象氏却截然相反,因态度鲜明地支持太子,逐渐被人王不喜甚至是排斥。
随着诸王子之间的权利争夺逐渐白热化,太子为保住地位,必然要设法掌控权利,而人王身体健壮,肯定不会轻易放权。
说白了,老子还能干上十几二十年,儿子就急匆匆想要上位,手段还十分不高明,做老子的能高兴必然不能
象氏跟着太子上蹿下跳,人王看在眼里,观感可想而知。
他还没死呢
只要象氏不改变做法,注定被继续边缘化。如非家族树大根深,姻亲遍布朝中,人王的手腕会更强硬,绝不是冷待就能善罢甘休。
反观稷氏,和王子淮联姻,顺利从王权争夺中抽身,旗帜鲜明忠于人王,自然会让人王放心,进而得到重用,和象氏形成显著对比。
稷夫人敢当着象夫人的面放话,是她有充足的底气。话说得委婉,她怕对方装傻充愣,索性单刀直入,一次说得清楚明白,以免象夫人以为自己怕了她。
“象秀,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家里,想想怎么生下一儿半女,别再整日里想些有的没的。我夫君娶侧夫人同你有何干系哪天太子府要多一个侧夫人才是你该关心的事。我忘了,太子已有侧夫人,膝下还有一儿一女。”稷夫人没有半点客气,直接往象夫人身上插刀,哪疼插哪,“我就觉得奇怪,你不能生,你身边的几个陪媵也不能象氏女就这点本事,你还有脸来我面前大放厥词”
象夫人是太子正室,稷夫人是王子淮正室,以夫家论,象夫人的地位高于稷夫人。可谁让稷夫人有个给力的娘家
何况她说的都是事实,就算话不好听,背靠稷氏,象夫人照样不能对她如何。
原本稷夫人不想如此,奈何象夫人看不懂眼色,这让稷夫人十分不耐烦,干脆直接插刀子,尽快把人打发走,免得浪费自己的时间。
象夫人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变白,最终黑如锅底。
她想驳斥稷夫人,却找不出任何理由。
太子没有嫡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太子的软肋。
太子以嫡长子册封,必须咬死嫡长子才能继位,否则还有什么理由压制争权的兄弟如果放出口风允许庶子成为继承人,朝堂会变得更乱,生出野心的就不只是他的同母兄弟
人王膝下有十一个成年的儿子,如果全都参与争夺,太子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地位更将岌岌可危。
象夫人不如稷夫人聪明,但绝不愚蠢。
稷夫人的话实在不好听,让她心口发疼,可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不容反驳。
稷夫人看着象夫人变脸,生不出半点同情。
自己身后的小辫子一抓一大把,还敢来找她的不自在,当真是勇气可嘉。
今日交锋,象夫人没能讨到半分便宜,反而被连续扎刀,只能灰溜溜离开。
稷夫人没有穷追猛打,很是客气地送她出府,随即写成书信,派人送给稷康。
她有九成把握,象秀今天来访不单单是想看笑话,肯定有试探的意图。正因如此,她才会厉声厉色,不给对方任何面子,当面让其下不来台,只能提前离开。
“见到我父无需多言,将信送上即可。”
“诺”
侍人退出门外,亲自往稷家送信。
稷夫人起身走到门前,冬日阳光落下,发上金蝶几要振翅飞起。
风从廊下吹过,卷起她的袖摆,袖口处的花纹如水波流动。在她抬手时,花纹映衬发上金饰,愈显流光溢彩。
象夫人返回太子府,关上房门,脸上怒色消失,目光变得幽深。
回忆和稷夫人交锋的经过,她眉心越皱越紧,心中转了数个来回,方才提笔写成书信,派人送回象家。
近年来,她常以鲁莽狭隘示人,许多人忘记她年少时是何等聪明。不过也好,戴着这张面具,行事会更加便利。
只是她不确定,自己能否骗过稷伶。
或许不能。
幸亏王子淮无意参与王位争夺,否则会是最难缠的对手
中都城内暗潮涌动,围绕这场联姻,注定要掀起一场风雨。
远在草原的郅玄尚不知中都城内情况,他见过赐婚使之后,大笔一挥,将猴儿酒也加入原桃的嫁妆之中。
赐婚使求见是为果酒,重点提到猴儿酒。
“君上,树中藏酒实乃天赐”赐婚使当面疾呼,将猴儿酒送上城头简直暴殄天物。这样的神酒就算不供起来,也该赏赐氏族,再不济也应以高价出售。
西原国氏族习惯了隔三差五就会出现的神异,对神异的附加品没有更多关注。
赐婚使则不然。
亲眼目睹郅玄从林中带回的战利品,听到城内众口相传,他顿时一个激灵,不相信郅玄竟要将神酒随意处置,送上城头罢了
如此,他才会着急求见郅玄,道出猴儿酒的珍贵。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高价购买,不管是运回中都城还是往别国出售,价钱都能翻上几倍,十几倍都有可能。
听完赐婚使的述说,郅玄心头一动,看着对方双眼放光,人才啊
若非知晓此人得人王重用,挖角不可能成功,他百分百要挥舞铲子挖一挖,直接挖到自己手底下干活。
面对郅玄的目光,赐婚使额头冒出冷汗,心中暗暗揣测,莫非自己说得太多,惹怒了西原侯
想到这里,赐婚使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巴掌。
他原本的目的是购买果酒,结果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万一真的惹怒西原侯,果酒买不到,八成自己还会倒霉。
好在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郅玄被他提醒,心中很快有了主意,猴儿酒不可能卖给他,在果酒上却很大方。知晓他有意赚差价,卖给他一批品质很不错的酒,只是这些酒不能在中都城出售,别的地方随意。
中都城的果酒生意由王子淮垄断,这是两人当初决定合作时,明文写在条款里,只要不出意外,十年之内不会发生改变。
“谢君上”
得到果酒,赐婚使喜出望外。
他本也没打算在中都城做生意,除了王子淮,没人会如此特立独行。
他的计划是利用家族势力再联合姻亲,在最短的时间内狠狠赚上一笔,赚完就收手,绝不贪多。
赐婚使告辞离开后,郅玄认真考虑,决定分出一批猴儿酒作为原桃的嫁妆。
之所以如此,看重的当然不是酒水的风味,而是附加其上的神异光环。将这批酒带入中都城,无论是送礼还是宴客,都能助原桃尽快立稳脚跟,打开局面。
关于自己身上的传说,郅玄实在解释不了,说出去没人信,唯有躺平。如今躺平不够,干脆利用起来,反正不用白不用。
猴儿酒风味不佳,味道酸涩,难免不符合众人期许。
郅玄斟酌再三,到底召来府令,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吩咐一番。
“秘密去做,不要泄露风声。”
“诺”
府令郑重领命,亲自带人出府,将猴儿酒全部收回,重新运回库房,取另外一批果酒送上城头。
带回府的猴儿酒改头换面,被新酿的果酒取代。
这批果酒风味更佳,属极上乘,除了酒仆和郅玄,没有任何人饮用过,正好代替猴儿酒送回西都城。
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郅玄对赵颢都没透露半点口风,府令等相关执行人更是守口如瓶。等酒坛抬出装车,就是实打实的猴儿酒,不容任何质疑。
赵颢察觉郅玄的行动,心中有所猜疑,却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追根究底。
郅玄很满意。
两人虽已成婚,相处仍要留有余地。就他们的身份而言,对彼此毫无保留绝不是一件好事,部分情况下反而会带来麻烦甚至糟糕的结果。
前往西都城的队伍整装待发,羊皓如愿以偿,将羊琦安排到队伍之中。如果此行顺利,他还要为儿子争取送婚使。
羊琦的确资历尚浅,但有羊皓为后盾,原桃的母亲出自羊氏,事情运作一下,成功率应该不低。
队伍出发两日,郅玄的书信先一步抵达西都城。
信没有送给原桃,而是直接送到羊夫人面前。
羊夫人看过信中内容,当即召来原桃。恰好原莺在同姐姐说话,好奇心驱使下,一同跟了过来。
姐妹俩见到羊夫人,后者直接递出郅玄的书信,让原桃细看。
原莺凑过去看了两眼,惊叹君上对姐姐的恩宠。原桃感动之余,心中生出更多思量。
“看明白了”羊夫人问道。
原桃合上竹简,深吸一口气,道“君上隆恩。”
羊夫人欣慰颔首,道“桃,莺,你们要牢牢记住,身为原氏女,大诸侯妹,你们的婚姻不比寻常。夫君的恩宠重要,但绝非首要。你们要肩负起职责,不负原氏之名,这才是最重要的。”
原桃和原莺聆听母亲教诲,牢牢记下羊夫人口中的每一个字,肃然神情,齐声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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