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子府, 原桃一路都在思量,今日入宫是吉是凶。
出府之前,她秘密派遣侍女联络驻扎在城内的甲士卒伍, 让对方做好准备,遇到情况不对,马上见机行事。
非是她杞人忧天,实在是今天的事情过于突然, 又太过蹊跷。王后平时不召见, 偏要在王子淮和稷夫人都不在的情况下见她, 来人又催得急,如何不令人多想。
尽管她有信心应付, 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谨慎小心总无大错。事后证明是虚惊一场,也比毫无防备一脚踩进陷阱要强。
牛车穿过长街,婢女侍人跟随两旁。依照王子侧夫人的规制,车后随行十名护卫, 皆着半甲, 手持戈矛, 矛尖以布包裹,更重于形式礼仪,而非武力威慑。
因原桃身份特殊, 车厢上不是王族图腾, 而是代表原氏的神鸟纹,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很容易让人分辨。只要不是故作不知, 都会主动让开道路, 以免和这位女公子撞上, 触怒风头正盛的原氏。
驾车者挥动缰绳,犍牛晃动巨大的牛角,角上配有铜饰,如两柄巨大的弯刀,令人心生寒意。
五名强悍的侍女坐在车厢外,裙角较一般短出三寸,能看到裙下皮靴。腰间系有包布的革带,带上镶嵌铁环。表面看是装饰,扳直即成利刃,随时能伤人取命。
队伍一路前行,距离王宫越来越近。
经过氏族所在的长街,沿途相安无事。路过太子居住的坊,异变突生。
一辆牛车横亘在道路正中,拉车的犍牛倒伏在地,车厢一侧的木轮碎裂,驾车者不见踪影,婢女侍人乱作一团,十分巧妙地拦截住前往王宫的道路。
随车侍人请示过原桃,主动上前交涉。不想对方非但不让开道路,还故意吵嚷起来,甚至动手推搡,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拦路。
原桃推开车窗,凝视眼前的混乱。
对面牛车上有太子府的标志,侍奉在车旁的婢女系青色腰带。再看打开的车厢,里面坐的不是旁人,正是有一面之缘的梁氏。
和上次见面相比,梁氏憔悴许多,引以为傲的姿色减弱三分,身上充斥阴郁和戾气,迎向原桃的目光满是憎恨。
不难理解她的心情。
一场国战,西原国取得大胜,拿下半个东梁国,西原侯威名大振,闻达诸国。身为原氏女公子,原桃的地位水涨船高。哪怕她有意避风头,刻意低调,也掩不去身上的风光。
梁夫人恰好相反。
身为梁氏女,父亲是东梁侯,嫁入太子府,她也曾风光多年。即使不是正夫人,有东梁侯做靠山,也无人胆敢小看,奉承恭维向来不少。
原桃的到来夺走她的荣耀。
自从原桃进入中都城,就将她得意的一切衬托成了笑话。
这场国战之后,东梁国力衰弱,东梁侯暴疾而死,世子霸继承君位,任由西原侯踩在脸上,拱手让出半个国家。
梁夫人得到消息后震惊不已,再三确认不是虚假,整个人陷入暴怒。
她不只憎恨西原侯,更憎恨世子霸。二者远在天边,这股怒火无从发泄,自然而然将目标定在原桃身上。
之前原桃闭门不出,宴会也不参加,让她找不到机会。
宫中传出消息,王后召见原桃,王子淮和稷夫人都不在,唯她只身前往。梁夫人既妒且恨,咬牙切齿之余现出狞笑,心中充满狠意。
不管传出消息的是谁,也不管对方有何意图,她无心去想,只想狠狠给原桃一个教训。
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理智被怨恨遮盖,她只想撕下原桃的颜面,让她跪在自己脚下,沦为中都城的笑柄。最好能扯上西原侯,让各国看一看,堂堂原氏不过如此。
这个想法很荒唐,稍有政治常识就会觉得荒谬,完全是异想天开。甚者,不清楚传话人的动机,极可能被对方利用,成为出头的椽子甚至是替罪羊。
可惜梁夫人被仇恨蒙蔽双眼,一意孤行,动手时根本不考虑后果。
她没有接受近侍的劝解,更没有禀告象夫人,反而将侍人斥退。为防他通风报信,还命人将他看管起来,简直是狂奔在作死的不归路上。
事情偏又赶巧,象夫人不在府内,和稷夫人一样被家族召去,日落之前未必能返回。
另一位侧夫人察觉梁夫人的动作,斟酌之后选择沉默。有人一心求死,她又何必拦着。吃力不讨好不说,事后还会惹来不少麻烦,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不如自扫门前雪,任由其自作自受。
梁夫人苦思冥想出计策,亲自做出安排,很是得意。可她想出的办法仅仅是拦路,还拦得很不聪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背后目的。
侧夫人冷眼旁观,得知这就是全部,不由得愕然。
她知道梁氏蠢,却没想到蠢成这样。不过蠢也有蠢的好处,好歹没搞出刺杀一类的事情,不至于让实情无法收场。
侧夫人沉吟许久,考虑到太子目前的处境,终究不能完全撒手,吩咐侍人道“给夫人送信,只说梁氏都做了什么,多余的一句都不要说。”
“诺”
如侧夫人所料,看到拦路的车辆,推测出梁氏的意图,原桃很是无语,表情一言难尽。
上次赴宴,她对梁夫人的印象就是貌美无脑。如今再看,她的想法一点没错。按照兄长的话来说,蠢笨到相当境界,无药可救,只能放弃治疗。
对付这种人,讲理是没用的。她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和正常人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不想被胡搅蛮缠,只能放弃讲理,力为万法,一力降十会。
原桃捏了捏眉心,唤来婢女,朝拦路的牛车指了指,道“移开。”
“诺”
两名婢女跳下牛车,捞起裙角塞在腰上,龙行虎步来到车前。轻松挥开试图拦截的婢女侍人,各自双拳对击,指关节咔吧作响,同时晃动两下脖颈,比车旁护卫都高出半头。
“女公子有令,让路”
一名婢女话落,无视推搡和惊呼,一把抓住犍牛的牛角,解开犍牛背上的缰绳,大喝一声,将几百斤的重量从地上拽起,径直拖向道路一旁。
另一人绕着车厢走过一圈,在梁夫人惊恐的注视下抓住缺失木轮的车轴,直接扛上肩膀,连人带车一起送到一旁,顺利清空道路。
梁夫人坐在车内,整个陷入茫然状态,甚至忘记了愤怒。脑子里充斥着“我在哪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在做梦”之类的念头。
车旁的婢女侍人都是一脸懵,呆呆地立在当场,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应该斥喝吗,被抓起来扔怎么办
车旁护卫看看自己,再瞅瞅壮如小山的婢女,一个都没敢上前,聪明地让开道路,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婢女移开最大的两个障碍,两脚踹开破碎的车轮,朝着梁夫人的方向行了个礼,大摇大摆回去复命。
她们还不如不行礼。
这样的姿态摆明看不起对方,却又让人无从挑理,更没立场发作。
梁夫人脸色铁青,冲出车厢怒指原桃,整个人都在发抖,愤怒得说不出话来。
原桃下令前行,根本不看她一眼,更不屑于做表面功夫。
若是王宫中的大梁氏,她或许会留意一下。换成眼前这位,和她计较纯属于浪费时间,她不配。
轻蔑无视比怒骂斥责更加伤人。
看着原桃的车驾经过,梁夫人说不出半句话,最后竟两眼一翻,当场气晕过去。
没等原桃入宫,这一幕就传入王后耳中。
侍人绘声绘色描述场景,连语气神态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王后靠在榻上,听到梁夫人气晕过去,不由得嗤笑一声“愚蠢,比宫中这个差远了。”
侍人没有出声,行礼之后退到一旁。
一名年长的婢女捧来蜜水,迟疑道“主,事情传出,恐将带累太子。”
“那又如何人是他自己选的,他就要受着。”王后坐起起身,接过蜜水饮下一口,“都是我生的,该教的我都教过,该给的我也给了。脚下的路都是自己走的,后果都要自己接着。”
婢女欲言又止,见王后眼中闪过厉色,顿时心中一凛,不敢再说。
王后眯起双眼,眼尾微微上挑,冷艳之色尽显。
她有四个儿子,无论最后胜出的是谁,她注定会是太后。旁人看太子尊贵,在她眼中全是一样,不存在为了一个去压制另一个。耗费那份心思,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今日召见原桃是临时起意,不含任何恶念。有些事的确是凑巧,绝非故意为之。
被人揣测曲解,她也懒得解释。王宫中常日无聊,看某些人上蹿下跳也是种乐趣。
不过原桃给了她惊喜。这样的性格让她喜欢,不亚于稷氏。
想到这里,王后掀起唇角,以结亲这一项来看,淮是最聪明的一个。瞧他这些时日的改变,八成是装不下去,也不想再装了。
“也好。”王后放下玉盏,吩咐道,“取两套玉饰过来,挑适合小姑娘的式样。再去梁氏那里赏她十杖。侄女惹事,她身为姑母难辞其咎。”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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