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离开中都城, 非新王登位不能离开封地,否则重罪。王子淮被册立为新太子,人王亲下旨意,派人宣于各国, 广告天下。
册封仪式结束半月, 将有一场重要祭祀。只有完成这场祭祀, 太子淮才能被各国承认,成为名副其实的王位继承人。
祭祀当日,人王携太子淮狩猎, 猎得雄鹿两头,作为牺牲祭祀上天。
祭台下架起方形柴堆, 由人王亲手点燃。
火焰熊熊燃烧,烟柱冲天而起。
父子两人前后登上高处, 遵循古礼向四方拱手, 同时口诵祭文。氏族家主盛装拱卫台下, 都是背负弓箭,腰佩宝剑, 在巫的指引下大礼朝拜。
礼毕,牺牲分于众人。
新鲜的鹿肉切成薄片, 边缘滚落血珠, 还冒着丝丝缕缕的腥气。氏族们毫不在意,将生肉送进口中, 咀嚼数下咽入腹内。
祭祀结束后,人王和太子淮走下祭台,摆出全副仪仗, 亲驾战车绕城一周。进入城门时, 才将缰绳交给驾车者, 各自正身坐进车厢。
此举是仿效初代人王征战。
据史书记载,彼时群兽环伺,荒野中危机四伏。野人众多,时常袭击部落,聚居的部落民寡不敌众,经常损失惨重。
面对危险,初代人王挺身而出,召集数百部落,结盟共行祭祀。其后四面征伐,在烽火中建造城池,抓捕野人为奴隶。力量强盛后大举分封,建立起以中都城为中心的诸侯政权。
数百年间,在氏族心目中,中都城是权利中心,人王为天下共主。先民的荣光载于史书,融入祭祀,始终为人津津乐道。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一场发生在城内的战斗打破固有印象。
两百诸侯国的甲士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数倍于己的王族私兵打得丢盔弃甲,豕窜狼逋。这一幕惊呆众人,无论王族还是城内氏族,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震惊之后,他们不由得心生恐慌。
王族衰弱,私兵不堪一战,还如何威服天下诸侯
一旦中都城威严不再,昔日荣华化为虚无,诸侯恐将脱去束缚,烽火狼烟燃起,天下定将大乱。
甲士之主是原氏女,其兄为西原侯,事情无法隐瞒。
不想遇见最坏的结果,中都城氏族变得空前团结。所有人摒弃成见,集合力量拱卫人王和太子,千方百计掩饰王族虚弱,以防有野心之辈伺机而动。
这场祭祀是精心准备,城内氏族皆参与其中,规模宏大,称得上是盛况空前。除为新太子正名,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展示力量。
在人王和太子淮绕城时,氏族们纷纷跟上,以精锐私兵组成战阵,排成一条长龙,绕城墙飞驰而过,展示出各家的底蕴和实力。
战车入城时,城民夹道相迎。
茂商混在人群中,和几个脸熟的商人点头致意,其后转回目光,凝视缓缓行来的战车。
人王身着衮服,头戴冕冠,手按宝剑,赫斯之威,不恶而严。
太子淮的车驾紧随人王之后,一样的衮服冕冠,气势不及人王,却是年轻力壮,意气风发。
两部战车前后经过,人群屏息凝神,在甲士的喝令下不敢高呼,纷纷以礼下拜。
茂商随众人俯身,脸上满是敬畏,心中却无太多感触。数个画面闪过脑海,其中不乏各方枭雄。最终定格在郅玄身上,再也没有变化。
一个念头陡然升起,茂盛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悚然而惊。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想要压制下去,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茂盛行走各国,见识过西原侯和东梁侯这样的一方霸主,也看到过大小氏族和不同实力的国君,比起毕生不出国境的百姓,他的见识非同一般,想法也不同于常人。
目睹这场精心准备的祭祀,看到在城内耀武的人王和太子淮,茂商莫名觉得违和。
在他看来,比起外表强盛内里虚弱的王族,年轻的西原侯更有王者之相。
中都城如风烛残年的老人,衣饰固然华美,本质正在走下坡路,事实无可争辩,氏族绞尽脑汁也无法遮掩。
相比之下,西原国如烈阳高悬,在郅玄的手中愈发强盛。年轻的国君驾战车飞驰向前,疆域不断扩大,军力和经济实力皆是一日千里。
大势已成。
四个字闪过脑海,茂商用力攥紧拳头,将头压得更低。因心情激动,呼吸变得急促粗重,仍难免引来关注。
察觉身旁人诧异的目光,茂商咧嘴一笑,道“睹王上威严,喜不自胜。”
祭祀结束后,人王返回王宫,未及换下衮服,脚步突然踉跄,眼前一阵发黑,险些向前栽倒。
“王上”
侍人大惊失色,正要开口唤人,却被人王一把抓住肩膀,厉声道“休做声,秘去召医”
“诺。”侍人脸色惨白,强忍住肩膀上的剧痛,将人王扶到榻上。交代另外两个侍人守在殿内,急匆匆转身,亲自去找宫内的医。
人王靠在榻上,咬牙忍住一阵强似一阵的眩晕,只觉痛苦难当,控制不住发出。目光扫过桌案,看到上面摊开的竹简,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就此倒下,还不是时候,绝对不行
强撑着病体,人王下令封锁消息,宫外无人知晓他的病情。包括太子淮在内,皆不知人王的身体已经相当糟糕,随时都可能倒下。
王宫内也是风声鹤唳,妾夫人不敢随意打探,王后是唯一的知情者。
每次为人王诊脉后,医都会向她禀报。
翻阅人王的脉案,王后没有多言,命医退下,其后召来婢女,准备洗去昨日染的蔻丹。
“换新色。”
“诺。”
婢女取来一个个精美的玉盘和陶碟,逐次摆在王后面前。
王后面带笑容,似对新色十分喜爱。只是笑容未达眼底,漆黑的眸子似罩上一层雾,朦朦胧胧,令人看不真切。
西都城
郅玄结束一场冬猎,带回大批猎物。
依照惯例,郅玄象征性留下部分,其余分给氏族,无论家门高低都能得到一份。
回到国君府后,郅玄解开大氅,换上干爽的衣袍。除冠后也不束发,懒洋洋坐在案后,端起热汤饮下一口,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在他面前摆有两封书信。
一封是原桃手书,由飞骑快马加鞭送来,详述中都城发生之事,末尾点明王族私兵甚弱,近乎不堪一击。
另一封是赵颢亲笔,以信鸽飞送。内容不算太长,却让郅玄知晓他安然无恙,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读过两封信,郅玄陷入沉思,脑子里尽是射伤赵颢的铁箭。
箭上的毒源于南幽国,毋庸置疑。
铁箭出自中都城,表面看是太子所为,实际上,郅玄另有猜测。
赵颢受伤的消息传来,郅玄就命人彻查军中和武器坊,尤其是外流的箭矢,全要查得一清二楚。
命令下达给洛弓,真相很快水落使出。
一切线索指向中都城,始作俑者是人王无疑。更关键的是,除了南幽国,北安国内似乎也有牵扯。
拿到结果,郅玄眉心深锁。
赵颢领兵在外,结果后院起火
对于北安国的氏族,郅玄了解不是太多,也不好贸然插手。
赵颢昏迷时,他不方便动作太大,始终引而不发。如今赵颢苏醒,世子瑒也在军中,正好将证据送去,由赵颢自行决断。
至于中都城,郅玄不会轻易放过。
不仅仅是赵颢受伤,还有他被下毒,两件事都有人王的影子,自然不能雷声大雨点小,更不能善罢甘休。
之前动手不合时宜,还可能被反咬一口。
现如今,把柄自己送到面前,必然要牢牢抓住。
王子淮府邸被围,不管最终目的为何,表面上看都是原桃受了委屈。郅玄身为兄长,自然要给妹妹讨回公道。
太子被废,王子良和王子川离开中都城,得益的是王子淮。
原桃遭到污蔑,被太子家臣当众诋毁,王宫始终没给出一个说法。旨意中言废太子识人不清遭到蒙蔽,却对刺杀南幽氏族的真凶只字不提。
这是打算和稀泥,将实情蒙混过去。
郅玄冷笑一声。
在这件事上模糊不清,是欺原桃还是试探他
甭管中都城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绝不会一言不发,更不会视若无睹
主意既定,郅玄铺开竹简,洋洋洒洒又是一封上书。
上书的内容相当直白,人王必须给原桃一个说法。识时务一些,最好尽快下旨澄清家臣的污蔑。要是继续装糊涂,他不介意亲自去中都城为妹妹讨公道。
选择前者,至少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想不开选第二条路,那就别怪他行事张狂,翻脸无情。
年轻人总有冲动的时候,豪横不在话下,无礼情有可原。肆意妄为起来,中都城打不过,那就受着吧。
郅玄没打算和太子淮通气。
借此机会,他想看一看太子淮的立场。是合作还是另有打算,道路摆在眼前,由太子淮亲自来选。
上书写成,当日送出西都城。
了却一桩心事,郅玄提笔给赵颢写成回信。奈何信鸽在飞来途中受伤,需要休养一段时日,这封信迟迟没能送出。
赵颢左等右等,始终没能等来回信,郁闷之情越积越深,全靠挥刀排解。
三路大军齐头并进,赵颢所部突然加快速度,一路上所向披靡,如火山爆发。南幽氏族别说抵抗,凡是跑得不够快,全都倒了大霉。
世子瑒和先豹拿到战报,来不及高兴,脑子里同时冒出一个念头杀成这样,是谁惹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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