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城外, 数万大军旌旗蔽日,鼓角齐鸣。
城头守军本就士气消沉,望见庞大的攻城器械,再观己方朽戈钝甲, 不由得萌生惧意。
鼓声越响, 守军越是畏惧。意志土崩瓦解, 如瓦合之卒, 虽未至鸟惊鱼散, 也是鼓馁旗靡毫无战意。
城下,世子瑒、赵颢和先豹各乘战车,戎右驾车者皆全副武装。
传令兵背插令旗,在阵前策马飞驰。
“战”
大战一触即发, 城内的南幽氏族仍在争吵。
有人提议出城谈判, 送给北安国大批金绢粮食,甚至是土地人口,换取对方休兵。另有人对这一想法嗤之以鼻。
“半境国土已失”
北安国打下大半个南幽国,眼下围困南都城, 打的是什么主意,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面对这样的敌人, 妄图以利讲和纯粹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死战。不惜一切扛住对方的进攻, 哪怕是以命换命, 也不能被攻破城门。
“其远来疲惫,支援困难。唯一场大胜方能扭转战局。”
坚持死战的南幽氏族人数不多,却格外坚定, 丝毫不肯退让。面对质疑振振有词, 誓要压下反对声音。
只是他们忽略了一点,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以城内军队的现状,如何迎战城外这支虎狼之师,还妄想取得一场大胜。
道理人人都懂,好话人人会说,从愿望落到实处却非轻而易举。
现实摆在眼前,愿望再好也如水中气泡,一戳就破,脆弱得不堪一击。
氏族们争执不下,谁都没有发现位于上方的南幽侯正满脸嘲讽,不似之前麻木神态,看着吵嚷的群臣恍如在看一场好戏。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满脸惊恐的侍人出现在门前,正想要开口,忽有巨响声传来。
响声赛过雷音,刹那间震天动地。
侍人顾不得擦去冷汗,直接趴伏在地,颤抖着声音道“大军攻城”
无需他说,众人也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北安国大军无视礼仪,未在阵前宣告也未邀南幽侯出战,直接出兵攻城。
鼓角声过于突然,使人猝不及防。
卿大夫们顾不得争吵,集体看向上首的南幽侯,希望他能登上城头鼓舞士气,迎战围城的大军。
“君上,请登城”
据悉统领大军的是世子瑒,但以战况发展来看,实际指挥作战的必是公子颢。
南幽氏族互相争权夺利,面对危机总算能放下成见。归根结底,无人想被灭国,更不想被对方攻破城门,遭遇和郢氏同样的下场。
面对群臣的催促,南幽侯显得不紧不慢,没有半分焦急。仿佛南都城不是岌岌可危,南幽国不是濒临绝境。
“君上”
见南幽侯迟迟不动,卿大夫焦急万分。情急之下,态度过分强硬,言辞变得很不客气。
在他们眼中,南幽侯无异于一尊傀儡。
平时还会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恭敬姿态。如今事态紧急,无人再想着作戏。如果南幽侯继续装聋作哑,不愿意起身,他们将会不顾尊卑亲自动手,将他直接架出国君府。
“着什么急。”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南幽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卿大夫集体皱眉,两人正打算上前,却见南幽侯主动站起身,行动间旒珠摇曳,玉佩环饰叮当,王赐剑悬在腰侧,姿态懒散,半点不见国君威严。
氏族们十分不满。
换做以往,他们对南幽侯的种种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他毫无君威的样子毫不在意,甚至是刻意纵容乐见其成。
但在此时此刻,他们品尝到自己酿成的苦果。
这样的国君现于人前当真能鼓舞士气恐怕会造成反效果,进一步打击士气,使得全军丧失斗志,城破只在旦夕。
“不是催寡人登城”南幽侯越过桌岸,扫视群臣,语气中满是嘲讽,“愣着就能退敌”
听到这番话,众人顿时一凛。左右衡量之后,齐声道“君上请”
南幽的卿素来骄横跋扈,在国君面前颐指气使,少有如此恭敬。因犀吉归降赵颢,六卿仅剩五人,现下分立在南幽侯左右,其余大夫紧随其后。
众人将随国君一同登城,为的是鼓舞士气,尽可能击退来敌。
可惜想法虽好,刚刚走出国君府就遭遇挫折。
几块巨石从天而降,其中一块正好砸中国君战车。车前战马受惊,纷纷人立而起。华丽的车厢被巨石砸塌,装饰在车壁和华盖下的玉石均被碾碎。
事发突然,众人措手不及。
幸亏南幽侯没有登车,否则已经粉身碎骨。
跪在车前的奴隶还算幸运,在巨石落下时迅速翻滚,膝盖和手掌擦伤,变得鲜血淋漓,好歹保住性命,没有被当场砸死。
面对突来的变故,氏族们大吃一惊。不等重新准备战车,又有黑影呼啸袭来,这一次不是巨石,而是半人高的木桩以及落地后四分五裂的火球。
火球碎裂,火星四溅,遇木料即燃。
凡火星笼罩处,房屋、车辆全遭了殃,眨眼间就被烈焰吞噬。
火线似灵蛇游动,沿着坊墙飞蹿而出。
南都城内多是木竹建筑,不同于夯土房屋,这些建筑遇火就会燃烧。偏偏雨水停歇,不能及时消除火患,城民们只能提水灭火,城内很快乱成一团。
南都城外,强壮的卒伍不断敲下石锤。伴随着手臂一次又一次抡起,身上的肌肉隆隆鼓起,汗水顺着脊椎流淌,宽阔的背脊很快覆上大片油光。
抛石器呼啸不断,坚硬的木杆来回翻转,巨石、木桩和火球轮番飞出,或落在城头或砸入城内。
不多时,城头和城内陆续起火,火焰熊熊,天空都被照亮。
军中的抛石器不算多,大军三面攻城,仅赵颢手中器械充足。
国君府和氏族坊恰好在抛石器投射的范围内,国人坊和庶人坊尚能保存,前者已陷入大片火海。
伴随着攻击不断,城头同样大乱。
巨石滚动间,甲士卒伍四散奔逃,跑得不够快均被碾压,遍地血水,腥红骇人。
火球在女墙后炸裂,火星点燃战旗。
黑烟蹿升,热浪翻滚,守军仓皇奔逃,根本不听上峰号令,一味只想着逃命。
在世子瑒和先豹进攻的方向,南幽氏族尚能设法稳定军心,不至于攻城梯还没出现,守军就拱手而降。
遇到赵颢的守军却非如此。
抛石器停顿间隙,攻城弩又开始发威。巨箭力量惊人,一击能穿透城墙。运气不好躲得不够快,被边缘处擦一下都可能筋骨折断,伤口翻卷,血流如注。
攻城弩数量有限,发射速度也不够快,造成的死伤远不及抛石器,给守军造成的心理压力却非同小可。
眼看同袍在眼前碎裂,残肢断臂散落遍地,心理承受不够强,当场就会吓破胆,甚至会陷入疯癫。
“继续。”
赵颢驱车向前,戎右竖起大盾,警惕城头飞来的流失。
他实是多此一举。
在抛石器和攻城弩的轮番打击下,城头守军非死即伤,全都丧失战意,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若不是双腿失去力气,软得像面条一样,他们早就不顾一切冲下城墙,再不想面对城外那尊杀神。
抛石器的呼啸声告一段落,攻城弩的绞弦声也不再响起,城头已然是血色弥漫,一片地狱景象。
死去的守军倒在血泊中,大多肢体不全。侥幸存活的藏在女墙后,因抖得太厉害,武器都抓不牢,遑论是开弓反击。
赵颢静等片刻,确定城头的守军已然丧胆,旋即拔出佩剑,用力向下一挥。
“攻城”
传令兵在马上嘶吼,阵前的抛石器被移开,扛着攻城梯的甲士卒伍越众而出,在战鼓声中冲向城墙。
距城墙越来越近,甲士卒伍纷纷举起手臂,脚下加速的同时,提防城头落下飞矢。
赵颢所部装备精良,背靠颢城资源,又能从郅玄手中购买,甲士皆佩铜甲,部分还有铁甲。卒伍俱有皮甲,先锋更备双甲。
赵颢还参考郅玄手下新军,给前锋增添一面手盾,使得防护力更高,能扛住大片飞矢。
不承想南幽守军崩溃得太快,攻城梯抵近城下,竟然动也不动。
城头氏族下令防守,甲士卒伍充耳不闻,依旧蜷缩在女墙下,脸色惨白全身发抖,仿佛被狼群锁定的羔羊,只等着獠牙落下,生不出半点反击的念头。
氏族气急败坏,挥舞着佩剑逼迫甲长迎战。
结果甲长没动,一枚箭矢迎面袭来,径直穿透他的脖颈,惯性带着他后仰。被焦黑的旗杆拦住,氏族口中涌出大量血沫,当场气绝身亡。
氏族气绝的一刻,攻城梯架上城头。锋利的钩爪牢牢楔入城墙,最上两节横杆包裹铜皮,砍都砍不断。
放箭的甲士率先登上城头,本以为将遇到反扑,做好一场血战的准备。情况却出乎预料,直至他双脚落地,守军仍是一动不动。
几名守军距离他不到五步,手边就有一把长刀,也没人想着抓起来,更没冲过来发起进攻。
登上城头的甲士越来越多,赤色战旗插满城头。活着的守军无一人反抗,全都弃甲投戈束手就擒。
战果报于赵颢,又送至世子瑒和先豹军中。
战鼓敲响不到半日,赵颢就攻占一面城墙,正准备打开城门,从外阙进入内阙。
这样的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同为大诸侯国,南都城的守军竟如此不堪一击。在准备好一场血战的北安军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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