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稍歇, 队伍继续出发。
赵颢留在郅玄车内,行程过半方才离开。回去时青丝披散,身上的斗篷也非同一件。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 对两人的婚盟有了新的认知。
在此之前,诸侯多以为两人成婚是利益驱使, 为的是结束争端稳固北境。今日之后,多数人改变认知。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郅玄赵颢亲近非常,哪怕最初是政治联姻, 如今也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神仙眷侣。
怀有小心思的诸侯认真衡量之后, 不得不打消念头。同时庆幸自己足够谨慎, 没有贸然行动给两人送美。
他们的目的绝非挑拨,更不是觊觎继承人的位置,而是希望能借枕头风抱大腿,为今后铺路。
不想计划未成,也万幸事情未成,没有来得及送人。
“幸好。”
两名小国国君同声慨叹,声音中带着后怕。
两国队伍恰好并排而行, 国君车驾距离不远。两人透过车窗看向对面, 同时一僵, 很快若无其事转过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对自己的心思三缄其口, 不敢让旁人察觉半分。
不小心地话, 后果恐难以承受。
非是杞人忧天, 更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能坐稳国君位置, 和氏族在权力斗争中大战三百回合, 压根不会有笨人。就算是仅有两三座城池的小国,国君的眼光和智慧也非同一般。
起初,众人没发现赵颢的目的,只以为两人关系亲密。随着队伍前行,观察多数人的反应,尤其是爱好送美联姻走捷径的部分人,看到他们的表现,其余人不由得恍然大悟。
原来目的在此
北安侯哼笑一声,在扎营时找到赵颢,上下打量着一身红袍的儿子,瞅一眼挂在帐内的斗篷,若他没看错,斗篷领口绣的是原氏图腾,原来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再看赵颢发上的珍珠,耳上的彩宝,腰间的玉环,北安侯笑意加深,十分满意地拍了拍赵颢的肩膀,道“我儿智慧,做得好”
身居侯位二十余年,北安侯十分清楚一些诸侯国的作风和手段。
他们未必有坏心,不过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为的是稳固联盟,抱大腿而已。
一般情况也就罢了,赵颢和郅玄的婚盟特殊,两人注定不会有子女。为避免麻烦,妾夫人和庶出子女全不能有。
动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一个一个拒绝太过麻烦,还可能埋下隐患。远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次解决,一劳永逸。
赵颢用实际行动向诸侯表明他和郅玄的婚姻牢不可破。谁敢送美人,无论男女也无论送给谁,都将被视为挑拨甚至是挑衅。
正因明白他的做法,郅玄才留他在车内。
原本以为是权宜之计做给外人看,不料想赵颢半点不客气,将妖精作风进行到底。美人恩实在消受不起,郅玄咬牙将赵颢“请”出车厢,再不走他就动手了
见郅玄铁了心,赵颢也没办法,从善如流下车,老老实实返回自己的队伍。虽然有些遗憾,好在目的已经达到。况且来日方长。
冷风掀起斗篷一角,现出玄色内里。
赵颢嘴角微翘,笑得意味深长。
待到车门关闭,脚步声逐渐远去,郅玄反手按在腰后,一边揉一边龇牙咧嘴。
半晌之后,酸痛感稍减,郅玄才靠向车壁,想到被一把拽住头发,面上犹带潮红的美人,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妖精”
途经一座废弃的小城,队伍停下休息。
探路的骑士返回,言前方道路积雪,林中有虎吼,夜间赶路恐会不便。
“君上有令,归营,今日不行。”
“诺”
彼时,诸侯聚在郅玄大帐,各自面前设有小鼎,鼎中汤汁沸腾。
该类鼎原本是用来盛炖肉,经过厨的巧手,在下方添加烧炭的铜炉,成为另类版的火锅。
切好的兽肉和禽肉满盘送上,还有冬日难得一见的菜蔬。
国君们仿效郅玄动作,夹起肉片放入鼎中,变色翻卷后夹出,蘸上特制的酱送进嘴里,鲜美的味道瞬间爆开,充斥味蕾。
美味
冬日里这样吃,胜过炖肉百倍。
国君们顾不得多言,下筷速度疾如旋风,面前的肉和菜眨眼清空。
庖现解一批牛羊,厨忙着整治鲜肉,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满足诸侯所需,让国君们满意放下筷子。
餐桌陆续撤下,侍人送上甜汤,饮之既能消食又能解腻,众人甚喜。
“此汤”有国君饮下一口,细细品味,现出疑惑之色。
汤有甜味却不齁嗓,不是常饮的蜜,也非饴和甘草。汤色也有些古怪,若非信得过西原侯,知晓他不会在汤里下毒,国君们未必会饮。
“是糖。”郅玄饮尽甜汤,放下汤碗,当场为众人解惑。
糖
国君们面面相觑,满心疑惑不解。
“请问君侯,糖是何物”
有人提出疑问,郅玄命侍人取来糖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不只说明糖的用途,连出处也和盘托出。
赵颢面色如常,全不似众人惊讶。郅玄用甜菜制糖,早就写信告诉他,还邀他加入。第一批出产的糖中有他两成。
北安侯亦有耳闻,碍于身份没有详细询问,一直未能亲眼得见,今天也是第一次品尝。
至于东梁侯,郅玄种甜菜的地界原属东梁,在国战后割让。虽然势力已经撤走,但破船还有三根钉,西原国的种种举措他多少能听到些风声。
对郅玄不种粮反而大面积种菜的举动,东梁侯很是想不通。后来忙着讨伐东夷,不得不将事情搁下,没有再设法探听。
土地已经不属于东梁,不管郅玄要在地里种什么,即便是抛荒都与他无关。
如今答案揭晓,再看帐内众人反应,东梁侯不免叹息。
走一步观十步,西原侯之智他不及也。
“无需寻蜂也不耗粮,种菜熬制既可得糖。”
最开始,郅玄的确想独揽生意,顶多加上赵颢,再给北安侯喝点汤。
不想计划没有变化快,诸侯会盟提上日程,在对外开拓时各国捆在一起,必须团结一心,至少早期必须如此。这就需要利益维系。
经过慎重考虑,郅玄决定分出糖利。
闻弦歌而知雅意,郅玄透出口风,帐内众人立即猜出他的打算。
出乎郅玄意料,国君们对糖十分动心,却没一人想要种植甜菜,更无意获取制糖方法,只希望从郅玄手里购糖,或自己享用或对外交易。
目睹众人反应,郅玄有短暂费解,其后一拍脑门,想到氏族独特的作风和家训。
家为本的价值观主导下,氏族轻易不会觊觎他人之物。同阶层之间不好撕破脸,除非想结死仇。向下则为欺人,会被天下氏族不耻。
奉行礼仪的时代,氏族的一举一动都要守礼。
如郅玄这般放飞自我,敢于在时代底线上蹦迪的实在少之又少。这也是郅玄名声两极分化的重要原因。
姻亲之间会宽松一些。
结两姓之好本质是家族联合,互相帮助扶持。在部分利益上互通有无,做出一些让步不足为奇。
没有这样的条件,诸侯再眼馋也不会想去从郅玄手里分一杯羹。
赵颢和郅玄有婚盟,接下来两成利益毫无负担,但也会从其他利益上置换补偿。
北安侯是赵颢的父亲,同郅玄算是亲戚。然而赵颢分出北安国,今为南赵国君,实质意义上分家别支。
在制糖一事上,北安侯摆明立场,无需郅玄特殊照顾。有他为典范,其他人更不能取利,必将氏族礼仪严守到底。
明白众人打算,郅玄没有强求。
计划改变也无妨,不过是从让利者变成批发商,从分出部分利益变成大把赚钱。怎么看都是他赚了。
至于利益维系,可以另想他法。
国君们不种甜菜却都想买糖,围绕份额展开激烈讨论。
郅玄稳坐钓鱼台。在众人吹胡子瞪眼时,侧过头和赵颢说话,提到南方的稻米和甘蔗。
甘蔗同样能制糖,可惜传入不久数量不多,鲜少为人所知。现下仅在南方诸侯国上层流通,被称为“柘”。
国君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完全忘记了时间。
最终讨论出的结果未必让所有人满意,好在大部分人可以接受。郅玄趁机抛出甘蔗,言明南方能种,多是野生,国君们大为动心,部分南方诸侯主动让利,最终定下章程。
拿着临时刻印的竹简,国君们很是兴奋,多数人彻夜未眠。
隔日上午,前方的路清理出来,队伍继续启程。
寒风呼啸中,众人距祥地越来越近。
郅玄推开车门,一阵冷风卷入,刹那的寒意使他裹紧斗篷,头脑愈发清醒。
白茫茫的雪幕中,隐约望见矗立的高大祭台。
祭台位于祥地正东方,由巫占卜之后择定位置,是为会盟专门搭建。
整座祭台高过五米,堪比一面城墙。地基是长方形,四面为梯形,越向上越窄。顶端十分平坦,有献祭的土台,台上尚未立鼎。
队伍众人望见祭台,知晓目的地近在咫尺,欢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声音引来驻扎祥地的先头部队,望见飘扬在风雪中的旗帜,当即出声应和,击盾牌高呼。
声浪席卷荒原,山呼海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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