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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的练习今晚我会发到各位同学的邮箱里, 和以往一样,下周三的习题课前交。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里,大家周五再见。”
下课铃响,脑门锃亮的高代老师就利索地关了投影仪, 捞起了桌上的讲义走人, 脚下生风的背影看起来比讲台下的学生还急着跑路,只留下四米长的黑板上龙飞凤舞写着的一堆公式和例题, 白色的笔迹东一块西一块, 密密麻麻的都是各种数学符号,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脑壳疼。
坐在阶梯教室后头的角落里, 奈奈子还在埋头抄着例题的笔记。
她的边上堆了三四本高代的专业书,还有没写完的作业,坐在她附近的几个同学下课铃刚响,就都已经麻溜地拎着包跑了, 只有她还在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
即使是东工大这种理科顶尖学府,也照样会有着毫无上进心的学生在,好学的学生大多都坐在前排, 像是这种角落的座位,基本都是想要摸鱼偷懒的人。
奈奈子觉得自己也没有多勤奋, 她对自己的要求只有“写完作业”和“不挂科”, 但专业课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好难,如果不每天都要勤勤恳恳地多抄点笔记,课后作业十道她起码六道都写不出来。
又多呆了五分钟,她终于把笔记都抄完了, 教室里的同学已经走了大半, 还有些不知道哪个班的同学正凑在一起讨论题目, 奈奈子谁都不认识, 自己慢吞吞地收拾好了东西,就站起了身,准备背上书包离开教室。
都已经下午快要五点了,今天是周一,也是一周里课最多的一天,从早上一直到下午,连上八节课,午饭都要赶着吃,不然就会赶不上下午的线代课。从东京回横滨还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拖拉太久的话,等她回横滨,天都要黑了。
平时果戈里经常会来接她,有时候他们也会在外面吃完晚饭,然后再去车站乘车回横滨,但是果戈里昨天突然就不见了,直到晚上也没有回家,她今天只能自己一个人坐车回去了。
她背着书包,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慢慢腾腾地走下了阶梯教室的台阶,绕过了聚集在教室前排还在讨论练习题的几个男生,还没走出教室,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江户川。”
身后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对奈奈子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音色,她完全辨认不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但是有人叫她,奈奈子还是停下了马上就要跨出教室的脚步,背着书包,回头看了一下。
是那几个凑在前排讨论题目的男生里的其中一个,穿着件白色的卫衣,戴着眼镜,个子大概和谷崎差不多高,他抬手和奈奈子打了个招呼,三下五除二把桌上的习题册和几支笔塞进了包里,挤开边上的同学,单肩背着书包,大步跑到了奈奈子的面前,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要去车站吧”男生扯着书包的背带,脸上的笑带着几分亲近的试探,但又不会太过热切,“我要去趟中华街,顺路的话我们一起走”
他的个头没有果戈里那么高,但在男生里也不算矮的了,奈奈子要仰起脸,才能看见他说话时脸上的表情。
“”
奈奈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两秒,漆黑的圆眼睛眨了一下,没有表情的小脸让人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是谁来着。
不太会认人的奈奈子有点紧张,她努力地思考这个和她打招呼的男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但想了半天也没个答案。开学一个多月了,虽然她一个男生都没记住,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学校里说过一两句话的男生还是有好几个的,她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男生是不是和她说过什么话。
她慢了两拍还没说话,但男生好像对她的不吭声一点也不意外,还很体贴地提醒了一句“我是江口,周六的时候在图书馆我们碰到过。”
噢噢、
奈奈子顿时醍醐灌顶,想了起来这件前天才发生过的事情。
是周末她和果戈里去图书馆时碰到的那个同学,奈奈子还记得他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虽然说好像也只记得“戴眼镜”这一点了。
见到奈奈子似乎是想起来了的样子,男生耐心地继续说道“你现在去车站吗我帮你拿包吧,这个点过去车站人应该挺多的。”
男生的态度很好,语气和动作也很自然,只是普通地邀请顺路的奈奈子一起走而已,但是奈奈子想了一下,还是很快地摇了摇脑袋。
她不想和不熟悉的人一起走,而且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如果路上对方要聊天的话,她又会很吃力。老实说,上了一天的课,她都已经累得不太想说话了,满脑子都是各种公式定理乱飞,嗡嗡嗡的,像是群蜜蜂。
奈奈子随便编了个理由“我要去买东西。”
“这样啊。”男生显而易见的顿了一下,但还是又犹豫地问了一句“我等你一起”
奈奈子立马摇头。
“我自己去。”她的声音有点小,像是没有重量的棉絮一样飘乎乎的,所以即使是没有起伏的语调,也并不显得生硬,只给人一种是在很认真说话的感觉,一板一眼的,虽然是拒绝的话,但也不是在敷衍人。
总感觉再说下去就跑不掉了,奈奈子没等男生回答,就立刻又说了一句“拜拜”,然后背着书包,小跑着出了教室。
男生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她,但奈奈子已经背着书包溜走了。在他的身后,那几个刚才还埋头凑在一起认真研究题目的男生,这会儿立马就丢了手里的练习题,勾肩搭背、语气夸张地发出了同情的唏嘘声。
和不熟悉的人说话,是一件对奈奈子来说十分辛苦的事情。
如果只是被问路或者是课上提问之类的情形倒也还好,反正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了,但如果是要升级到“闲聊”这种难度,那就是奈奈子很难应付的“副本”了。
难度指数堪比让谷崎去应付因为被太宰辜负而哭泣的小姐们,三棍子下去敲不出一块小蛋糕来,只能艰难地喊出一句“国木田先生救命”等价替换到奈奈子身上就是“三轮救命”。
小跑着出了教学楼,奈奈子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停了下来,她背着书包,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个那个谁来着并没有跟出来,这才放心了一点,转头就开始在附近搜寻有没有果戈里的身影。
总感觉很对不起那个男生,三天告诉了自己两次名字了,结果她还是没能记住。
奈奈子也不想这样的,但是除非特意去努力记住,否则的话,她总是很难记住陌生人叫什么。
站在路边,她左右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果戈里那显眼的、毛绒绒的银白色脑袋。
她觉得果戈里应该是还没有回来了,毕竟如果回来了的话,果戈里应该会来接她,就像是小学时他“夜不归宿”那次一样,第二天他就在奈奈子放学的时候来接她了。
这是奈奈子记忆里果戈里第三次“夜不归宿”了。
第一次是在她小学,第二次是在她中学,现在是第三次,她刚刚上了大学。果戈里“夜不归宿”的情况好像一次比一次严重,第一次还只是半夜溜出去了而已,第二次就是不见了好几天,还弄出了一堆很麻烦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么样,前两次好歹都是他自己跑走的,但是这次却好像不是。
这一次,果戈里是在和她一起逛超市的时候,突然就不见了,同时还出现了一个她不认识的、看起来很奇怪的“果戈里”。
一个不见了,与此同时,又冒出来了另一个,而且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果戈里”还和果果里长得很像。就好像是因为出现了他,所以作为交换,奈奈子认识的这个果果里才不见了一样。
奈奈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种想法让她总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像有哪里很奇怪,或者说哪里都很奇怪,但是奈奈子也还是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找到果戈里,奈奈子垂着脑袋,屈起小腿,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路砖,地面上一颗小石子都没有,单纯就是踢了个空。
已经下课有一会儿了,有零星的学生快步从她的身侧经过,奈奈子站在花坛边,孤零零的一个人,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
她站着发了一会儿呆,才抬起脑袋,把肩头的书包往上背了背,自己走着去了车站,坐电车回横滨。
临近傍晚,虽然还没到晚高峰,但电车上也已经有些拥挤了,奈奈子半天才找到了个空座位,抱着书包缩在角落里坐下。
车厢里都是人,空气不太流通,浑浊得让人觉得压抑。奈奈子耷拉着脑袋坐着,上半身靠在旁边的车厢壁上,低头揪着自己的袖子,闷闷地走着神。
果戈里以前也不是每天都会来接她的,上了大学以后,她有时候也是自己乘车回侦探社,以前自己一个人乘车的时候,她都觉得没有什么,但是果戈里这两天不见了,她现在就觉得好像有点不习惯。
手里抱着的书包很重,半天没吃东西的肚子很饿,身边坐着的是一个陌生人,虽然没精神但还是要认真听车厢里的广播。
只是坐电车,奈奈子都觉得很累,尤其是在上了一整天的课后,奈奈子只觉得一坐下来,她就和熄火了的机器一样,一点动力能源都没有了,完全提不起劲。
奈奈子想要知道果戈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想要果戈里帮她拎书包。
夜里九点半,江户川家准时锁上了防盗门,准备进入“睡觉”时间。
站在玄关,锁好了门的江户川乱步喝了口手里的牛奶,转身刚准备晃荡去奈奈子的房间,催她“别写作业了快去睡觉”,就看见自己的笨蛋女儿穿着睡衣,从房间里探出了脑袋来,正看着他锁门。
注意到了乱步投过来的视线,奈奈子扒着门框,一副看起来很听话的样子,老老实实地叫乱步“爸爸。”
“唔”乱步应了一声,踢着拖鞋走回了客厅里。
“果果里今天也不会回来吗”奈奈子问出了这个她晚上在侦探社的时候就想问的问题。
乱步对此还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他过几天才回来,不用管他。”
果戈里前两次夜不归宿,乱步也是这样一副“爱回回,不回睡大街”的态度,第一次的时候还好,第二天果戈里就回来了。但是第二次的时候,果戈里就是被那个“陀什么”的恐怖分子网友给骗走了。
虽然后来证明爸爸其实是知道果戈里跑哪里去了的,但奈奈子还是觉得,自己需要确认一下这次果戈里又是去干嘛了。
“爸爸,你知道他跑去哪里了吗。”
奈奈子继续问他。
“只是出远门去了而已。”乱步的语气懒散,对这个话题显得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更在意还是奈奈子今晚作业又要写到几点。
奈奈子上大学之后,就经常写作业写到凌晨,黑眼圈都有一点冒出来了,虽然熊猫很可爱,但江户川乱步暂时并不太想要有一个熊猫眼的笨蛋女儿。
而且国木田和与谢野老是说什么“熬夜会变影响智商”、“熬夜会影响健康”、“熬夜会影响寿命”、“熬夜会猝死”之类的话,虽然知道奈奈子每天睡六七个小时已经是很正常的睡眠时间了,但乱步半夜还是老迷迷糊糊地想爬起来拉电闸,免得奈奈子凌晨两点还在偷摸着写作业。
“十一点前就去睡觉,不准熬夜写作业有不会的题目明天去问国木田。”乱步说着,一口气又喝掉了半杯牛奶,又再次强调了一遍,“不准熬夜”
奈奈子“噢”了一声,没有把乱步的叮嘱放在心上,毕竟乱步自己都经常半夜偷摸着打游戏,她好几次凌晨爬起来拔他网线。
把乱步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奈奈子还是打算把正在写的这一页习题做完再去睡觉。但是十二点前她还是会去睡觉的,毕竟“熬夜折寿,通宵猝死”,她并不想在同一个坑摔死两次。
“出远门是去哪里”她抓着乱步的前一句话接着问,像是要刨根问底的样子。
果戈里是在超市里突然不见的,连手机都没带,哪里会有这样“出远门”的,奈奈子觉得乱步又是在糊弄她,就和她老是糊弄果戈里一样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报还一报”。
“去他出远门的地方。”乱步的回答就和敷衍没两样,答了也跟没答似的,“反正到时候他就回来了,这么大一个人又不会丢。”
“”
奈奈子没说话。
她觉得果戈里没准真的是“丢了”。
如果不是丢了的话,那就是果戈里把她丢在了超市然后自己跑了。
奈奈子也不知道这两种情况哪个更“差劲”一点,如果不是第一种的话最好,但如果是第二种的话,她也有一点不高兴。
她突然想起来,前两天的时候果戈里和她说过的话,虽然是前天才说的话,但是奈奈子也已经有点记不清楚了,毕竟果戈里经常会说一些没头没尾的奇怪的话。
奈奈子只记得,果戈里当时好像说了什么“如果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很久也不回来”之类的话,还问如果他那么做的话,奈奈子觉得怎么样。
奈奈子扒着门框想了一会儿,问“爸爸,果果里去很远的地方了吗”
乱步喝着牛奶,含糊地“唔”了一声,大概是肯定的意思。
于是奈奈子又问“那他要很久才回来吗”
“过几天就回来了。”牛奶喝完了,乱步随便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巴,“也可能要更久一点反正他总会回来的。”
“那如果他不回来怎么办。”奈奈子问。
手里拿着空了的玻璃杯,乱步看了眼奈奈子脸上的表情,就是普普通通的没有表情,安静得像是一张白纸,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回来那就不管他了。”乱步语气自然地说道,像是在说着一件普通的小事,“反正他都已经成年了,就算他回来,本来迟早也是要赶他出去住的。”
奈奈子有点不理解乱步的话“为什么成年了就要把果果里赶出去住”
日本的“亲缘意识”有些淡薄,但好像也没有“成年就得从家里搬出去”这种说法,一家几代人住在一起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因为他成年了”乱步着重强调了一下“成年”这个词,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成年了就该要自己搬出去住,不然的话之后就会有很多麻烦。”
“什么麻烦”奈奈子黑黢黢的眼睛眨了一下。
“比如说”乱步举了个简单粗暴的例子,“假如果戈里结婚了的话,你想要他的老婆也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奈奈子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
一个陌生的女性挽着果戈里的手臂出现在了家里,脸上是一张写着果戈里的老婆的白纸,女人羞涩地依偎在果戈里的怀里,自我介绍说是果戈里的老婆,然后果戈里就面带笑容地宣布以后他的妻子就要和他们在一起生活
淦,好可怕。
想到这诡异又可怕的场景,奈奈子打了个寒颤,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像是想要把这一幕从脑袋里赶紧甩掉。
可怕。
好可怕。
实在是太可怕了。
虽然说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脸上贴着标签的果戈里的老婆比较可怕,还是面带笑容宣布大家以后一起生活的果戈里更加可怕,亦或者是果戈里面带笑容地挽着一个陌生老婆这一幕最可怕
但总之就是非常可怕。
“爸爸。”奈奈子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是想和乱步说什么来着了,她已经完全被自己可怕的想象图给吓到了。
“嗯”乱步看着奈奈子像人偶一样呆住的小脸,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你什么时候才把果果里赶出去”
奈奈子觉得解决问题还是要从根源抓起。
因为太可怕,所以她忍不住又想象了一遍果戈里带着老婆住到家里来的画面,然后她就更加确信了。
淦,真的好可怕。
她的脑袋都懵懵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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